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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想不出他目前正在做什么。
咬牙恨我?派人追我?还是恨恨地后悔当日不该投鼠忌器,为了我这个一心想逃开他的女子,竟放过了庄碧岚这样的重要人物?
唯一可以断定,他必定没法安心吃他的晚餐了。
如果得到了南雅意一同出逃的消息,他多半又是夜不成眠。
前面的庄碧岚等人已经吃完干粮,并不敢休息多久,即刻上了马,连夜急奔。
我们已经睡了片刻,倒也不觉太困,南雅意撩开侧面的帘子,默默望着窗外的夜色,神思有些恍惚。
多半,她也想起唐天霄了吧?
当她决定成全我和庄碧岚时,她是不是已经决定放弃唐天霄?
不敢问起她的伤心事,我故意地只谈周围风物,“雅意,这里到底离京城不远,看来百姓过得不错,瞧那边的庄院,多齐整!”
南雅意轻叹道:“是啊,万井千闾,江南富庶,本是天下闻名。”
此刻应已过了二更,银河垂地,月华如练,有远远近近的村落在薄薄的雾气中勾出隐约的轮廓。夜色连蝉噪之声都歇了,偶有几只雀儿掠翅飞过,一声两声的促鸣,倒让这乡野之地更显幽静了。
繁华如梦伴着刀光剑影的琼林玉殿远了,青蛾红粉醉倚画舸朱楼的瑞都皇城远了。
能在庄碧岚的陪伴下,这样天长地久安静地走到天边,就是我毕生求都求不来的幸福了。
真能顺利离开大周的掌控,除了南雅意的终身,我便再没什么担忧的了。
我们一路叙着话,却只是不咸不淡地说着眼前的风光,以及各自年幼时的趣事,倒也不觉得赶路辛苦,直至东方有一抹清淡的天光流溢出来,才在朦胧间再度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侧的窗弦被人扣响,我忙坐直身,揉着眼看时,天色已是大明,耀眼的阳光激得眼睛疼,让我禁不住眯起了眼睛。
庄碧岚正骑在马上与我们并行,此刻移开敲着窗弦的手指,松了蹙着的眉眼,温和问道:“你们醒了吗?”
雅意半伏在坐垫上卧着,此时也懒懒地坐起身,笑道:“就是没醒,也被你叫醒了。”
捕捉到庄碧岚眼底的一丝不安,我心里已是一沉,莫名的惊恐忽然袭上心头,一把握上他的手,问道:“出事了?”
庄碧岚唇角弯了弯,摇头道:“没事,只不过……好像有些来意不明的人暗中尾随着我们。我正想法子甩开他们。”
我不觉蹙眉,“看不出是哪一路的人马吗?”
庄碧岚摇头,“暂时……看不出。不太像朝廷的人马,可也绝对不是我们交州或南疆的人马。”
奔波整夜,身处危境,他的脸色并不太好,头上的发丝微见散乱,眼眸中的晶明一时不见,满是大敌当前的沉着机敏。
领兵经年,他已不是当年意气用事的莽撞少年。言谈之间,分明少了几分当年笑谈诗书的闲谈清雅,又多了几分纵马执戟的铿锵劲健。
我不由伸出手,为他抚着散乱的发丝,轻声道:“不要紧,我们尽量甩开他们。横竖……我们总要在一处。”
庄碧岚点头,问道:“还记得怎么骑马吗?”
我怔了怔。
年少时我也淘气,加上和同样出身武将之家的庄碧岚相伴,有时也会换一身短打装束,牵个高头大马,和他一起在城外驰骋。不过入宫之后,连马儿都看不到一匹,马术就更加生疏了。
“这个……倒还记得。不过许久没骑,只怕一时有些手生。”
庄碧岚又望向南雅意,含笑道:“那么,万一真有敌人赶过来,你带着清妩骑马先撤,我们断后。”
南雅意盈盈一笑,道:“好,我待会儿便找方便行走的衣衫换上。”
庄碧岚舒了口气,“那清妩就拜托你了!车上有水,你们自己洗漱了就吃点儿东西,养足了精神,无事不要下车,以免露了行迹。如果有了变故,你们立刻先走,知道吗?”
南雅意随手捋着睡得松软散乱的长发,拿了根镌桃花纹的赤金长簪子松松地绾了,才说道:“庄兄,你说,这些跟着我们的人,会不会是摄政王府的暗卫?”
庄碧岚烦恼叹息,“也许吧。如果是唐天重的人,可就……没那么容易甩脱了!”
他驱马赶到前方去了,我却越发不踏实,转头问南雅意:“暗卫……是什么?”
我和庄碧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换了三年多年,他的生活中再没有我不知道的人或事。可分开这般悠长的岁月,时间筑成的罅隙如此无奈地横亘到了我们中间,甚至让我没法像南雅意那样了解他的思路。
南雅意拿洗净的钵盛了水,一边洗漱着,一边回答我:“就是摄政王府私下养的一批高手,明着也是王府的护卫,可并不入朝廷编制。摄政王和唐天重都是野心勃勃之人,不但在京中养着这些人,更安排了许多到各处州府,充作自己的眼目。如果唐天重发现得早,用飞鸽传信提前通知了这些暗卫,我们被发现的几率就大多了。”
我沉吟道:“不过他们既然没有动手,应该也不能确认这车中是不是我们吧。我们可一直没下过车。从另一条路离开的原来那辆车驾,应该也没那么快被识破。”
“所以他们没有动手,还在等着确认我们的身份,或者是在等摄政王府的命令。”她用丝帕擦洗着面庞,道,“我虽然一直被冷落在别院里,可行动倒还自由,陪嫁的妆奁也不少,收买几个下人打听打听消息不成问题,故而摄政王府的情形,还能知道些。”
“闲了,也出去骑马吧?”
我不经意般问着,也弯了腰来洗脸。
凉凉的水贴在皮肤上,头脑似更清醒了些。北方女孩虽比南方的豪爽尚武,可出宫之前,南雅意和我一样困守深宫,并没有机会学习马术。但庄碧岚让她带我共乘之时,根本没问她会不会骑马。
南雅意果然答道:“我本就会骑马,后来见别院里养着马,也顺便活动活动筋骨。当然……后来庄碧岚和我见了面,我下决定要带你和他一起走,就不得不加意练了几日。”
她莞尔一笑,颊边浮动着明媚的霞光,揽着我的肩道:“清妩你放心,真到不得已骑马逃走时,我们共乘一匹,你只管抱紧我就行了。”
我扬了扬唇角,说道:“哦……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洗漱完毕,又换了方便行走的衣裳,才胡乱吃点儿东西,再悄悄向外窥探时,并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南雅意笑道:“也许是我们一路奔逃,自己疑神疑鬼吧?如果摄政王府的人,早就该露面了吧?离瑞都越来越远,对他们行动,又有什么好处?”
眼见绕过了几处略窄的道路,走上了平坦的官道,车上便没那么颠簸。只是天气越发的闷热,厚厚的云层压低了天幕,却挡不住烈日的淫威,把这天地扣得像个巨大的蒸笼,更觉憋闷得难受了。
“莫不是要下雨了?”南雅意将帘子略掠开一角透透气,望了望天色,不断地扇着团扇。扇上绣的是竹影里一株红梅,枝干遒劲,花瓣轻软,大有风前度暗香、月色侵花冷的疏淡之姿,于这样的大热天见了,倒也觉得清爽。
“可能快下了吧?”我有点儿发愁,“若是下雨,自然会凉快些,可这路就难走了。不如不下得好。”
话未了,已有沉闷的隆隆之声传来,意是打雷了。
南雅意顿住扇了,皱了皱眉,掠着挂下来的碎发笑了起来,“不妨,我们难走了,追兵一样难追。何况待会儿一下雨,那暗中跟踪我们的,也是不便行动,我们大可趁着雨幕摆脱他们。”
她比我略丰腴些,头发又厚,早上草草绾的髻便松垮垮地半偏下来,我略略放心,遂笑道:“横竖没事儿,我给你重新梳下头吧!”
“好啊!”南雅意感慨,“你的手一向巧,可怜我出宫以后,再没有人给我梳那些新奇的花样了!”
想起以往我们在静宜院静静相守的时光,想起庄碧岚到底没有辜负我的守候,我也是微微而笑,拨起我的头发,缓缓地梳了一个香螺髻。这种香螺髻是仿着佛像中的螺髻设计的,只在头顶梳一个单髻,形如螺壳,上尖下大,夏日梳着,正好把长发都归拢到了髻中,让人顿觉神清气爽。我又拿了一对点翠镶珠蝴蝶簪于一侧,一支祥云镶金串珠凤尾簪于另一侧,衬着她那身米白镶边的浅紫交领绡衣,简约素雅,比平时的一身华衣丽服,有一番说不出的清美可人。
我不觉叹道:“皇上他……到底也糊涂了。换了我是男子,便是丢了江山不要,也不会把你拱手让给他人。”
南雅意正对着镜子端祥,闻言面色一黯,旋即笑道:“一饮一啄,自有命中注定。我从此倒要丢开手了……过来,我也给你梳下。”
我明知她一腔深情并未得到回应,如今比对着庄碧岚对我的态度,更对唐天霄灰心,也不敢再劝,随口应了,打开自己的头发,让她为我梳理,自己也将身上的衣衫理了理。
我们匆匆出逃,自是没带随身的衣衫,但南雅意早有谋划,连我的都已预血好,正是和她一般的交领及膝绡衣,只是颜色。我所穿的是浅杏色素蓝镶边的,质地轻软透气,看着却朴素无华,飘飘拂拂地掩住了下面所穿的便于骑马行走的黛青缚裤。
但愿我们只是多虑,不会真的沦落至骑马而逃。
南雅意已比画着我的头发,品评道:“你这样的鹅蛋脸,皮肤白净,五官又精致,梳什么发髻都好看。嗯,不然我们梳个凌云髻或缕鹿髻吧,配上一副玉钗,一朵绢花,一定漂亮得紧。”
我忙道:“就绾个灵蛇髻,别弄那些复杂易散乱的吧!不然万一要骑马赶路,可就不方便了。”
“好。”南雅意说着,握着我的长发,正要帮我梳时,前面一阵马嘶,接着马车车身猛地一侧,我正惊叫时,南雅意已经站也站不住,身体向后一仰,人已重重地撞在板壁上,手中的桃木梳子更是跌到地上,弹了两弹,磕断了两根梳齿。
在一片刀兵交击和呵斥厮杀声中,马车剧烈地摇晃两下,终于停了下来。
我披头散发地稳住身,忙扶起南雅意,撩开帘子往外看时,天色已经渐次暗了下来,东面天空有黑压压的云层,飞快地往这边压了过来。干燥的路面本来正蒸腾着滚滚热浪,此刻风乍起,吹到身上却突然觉得凉了。
有明亮的光束,正飞快地闪过。
除了天边的雷电,便是迫在眉睫的刀光剑影。
这地面流光飞快地划过时所溅起的腥膻血光,逼得人目眩心悸,只想往后退缩。
“我们不怕!”南雅意忽然这样说,紧紧地抿着唇,眼睛仿佛也在一瞬间炽烈如火,盯向车外的那场厮杀。
她也是害怕的。握住我的手掐得极紧,努力稳着颤抖,汗水已沾湿了我的手背。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也站直身,逼迫自己定下心神,再不回避已经逼到眼前的血腥场面。
庄碧岚正带着四五名随从与人激烈交手。
对方人数倒也不多,不过六七人,同样身着便衣,却出手狠辣,招招夺命,居然不亚于庄碧岚精心挑选出来的那些随身侍卫。
南雅意定睛望着交战的双方,低声道:“果然是摄政王府的暗卫!看他们的腰牌!”
他们的腰间的确挂着个什么牌子,我却认不出有何异样,但我只一听到是康候唐天重的人,便头疼心悸。
如果追来的是唐天霄的人,他再恼恨,还不至于会伤害我的南雅意,便是庄碧岚,他也会尽量留活口。
可如果是唐天重,他和唐天霄素来政见相左,多半不会放过庄碧岚。他对南雅意并无情意,发现她勾连外敌叛出大周,必定也不会再容她。至于我,在宫中他就敢对我无礼,如今在宫外,远离唐天霄母子的眼目,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正想着时,一名庄氏随从被两名暗卫逼到了车辕下,眼见他一刀砍中其中一名暗卫左肩,犹自骁勇地回旋刀锋,拖出一片寒光,欲将那人头颅割下。谁知求胜心切,却忽略了另一人的进攻,被一剑当胸刺来,虽是勉强避过要害,左肋处已被刺穿。
我和南雅意还没来得及惊叫,但听此人大吼一声,手中大刀蓦地快了数倍,飞速滑过对手的脖颈。那人本来得了同伴支援,向后退了一步,已经快要避开此人的刀锋,但被他这样拼命一击,立刻惨叫一声,一串鲜血平铺甩出,恰恰扬在了我们身畔的幔布上,又沥沥滴下,被干燥的路面无声渗去。
没等我们回过神来,那失去同伴的暗卫怒喝一声,已经刺入那名随从左肋内的宝剑狠狠一绞,一拉,在他的惨声嘶叫中,已是开膛破肚,五脏流溢。
我一手抓着辕木,一手和南雅意五指交握,立在车上已经惊得喘不过气来,只觉眼前时而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