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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知过了多久,他尽兴地将我放开时,我才觉出自己正如一条八爪鱼般紧紧地缠抱着他,而身体依旧在情爱的余韵中悸动。
“清妩!”他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我猛地悟过来,扯了条薄衾掩住身体,依旧背对着他躺下。
全身骨骼都像被人敲打了一遍,连手指都快太不起来,我想我只要闭上眼,大约立刻便能睡着了。
这时,我听到唐天重道:“清妩,看这个。”
倦倦地转动眼眸,看到晃在眼前的物事,赤烧的肌肤瞬间冷了下去。
依然是前晚他拿给我的香囊。
一对并蒂莲花,伴着曾经的美好梦想,精致无暇,却像鞭子一样抽向我心头。
我看向唐天重,想来连眼神也开始冷了。
他这是在嘲讽,即便我心有所属,也不得不屈服于他,在他的身下婉转承欢吗?
唐天重被我看得微微眯了眯眼,才道:“这是庄碧岚让我转交你的,我没道理留着。”
我一把拽过香囊,飞快地塞到枕下,拿被子蒙了头,再也懒得看他一眼。
唐天重沉默了好久,才道:“你就不问问,他为什么还你这香囊吗?”
不是没想过我给庄碧岚的这只香囊怎么会落到唐天重手中。可如果庄碧岚的人落到了他的掌控中,他的什么东西都被唐天重拿到都不奇怪。庄碧岚决不会将我时隔三年送他的一片心意随手丢弃。
但即便他真的丢弃了,我也不能怨他。今生今世,我再也不能是他的妻了。
眼中有滚热的液体涌出,我忙咬住唇,将脸庞往枕上埋得更紧些,再不愿唐天重发现我在落泪。
唐天重许久没有动静,也没过来拥我,我正猜着他是不是睡了,悄悄去了丝帕来擤鼻子时,忽又听到他开口。
“你也给我绣个香囊吧!若也能绣得这般精致,我便放了庄碧岚。”
我蓦地转头。
他正沉静地望着我,眸光深邃,若有暗流汹涌,却是我不能了解的情绪。
同时站在权利巅峰,同样有着利害关系,唐天霄从不在我面前掩饰他的悲喜恨怒,也不掩饰他对我的包容和爱惜,我同样也不曾在他面前掩饰过自己的心事。这种彼此间的了解和体谅,让我,也许也让他,在旋涡密布的深宫,并不觉得太过孤单。
直到现在,我都认定唐天霄是我多少年来难得交到的一个好友,与身份地位无关,与贫贱富贵无关。
可唐天重,这人藏得太深,太可怕,即便赤裎相对,亲密到二人融为一体时,我依旧不晓得他在打着什么主意。
“别哭了。”他盯着我,淡淡地说道,“我言而有信。只要你绣好香囊,我立刻放人。”
我该信吗?
望着这个和我刚刚有着肌肤之亲的男子,我向后蜷了蜷身体,下意识地离他更远些。
他皱了皱眉,一侧身,也背着我向外躺着,片刻之后便传出均匀的呼吸。
我身体极困乏,脑中却异常清醒,仿佛一闭眼,便见到满池莲花,那个淡青衣衫的少年,冲着我浅浅笑着,一声声地唤着,“妩儿,妩儿……”
我便携着他的手,兴高采烈地指点给他看,“碧岚,看,那莲花,头并头长在一起呢!”
“是。”那明亮的眸子,倒映着湖蓝色的池水,翠绿色的荷叶,漾着清澈通透的脉脉温柔,“妩儿,那是并蒂莲。”
“并蒂莲!”
“是,从花开到花落,它们总在一起,连长出的莲蓬,也是头并头长着。”
从花开到花落……
从花开到花落的日子,总等不到他。
再也等不到他。
我握紧香囊,嗅着那隐约可辨的属于庄碧岚的淡淡气息,心头一阵阵地绞痛,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枕衾间无声抽泣。
这晚许久都没法入睡,眼看窗口透过朦胧的一抹淡白,才揉着疼痛的双眼模糊睡去。
唐天重每日四更天便要去朝中议事,自是一早便会起床。我模糊觉出他起身,只往后更蜷紧了些,努力将自己缩到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中去。
旁边的人静默片刻,拉开我蒙在头上的棉被,粗大的手指慢慢从我面颊滑过,又抚过我眼睫。
我只作睡着,一动也不动,而他终究只将我的手塞到衾中,为我将薄薄的衾被覆得齐整些,便起床而去。
我松了口气,这才睡得安稳。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无双过来服侍我起床时,我只觉浑身都散了架般疼,连眼睛都疼得睁不开,忙走到妆台前一照镜子,才发现眼睛肿得像核桃一般。
其实唐天重真的很懂心理战术。
偏偏在我和他纵情鱼水之欢后,再来点醒我和庄碧岚的不可能,无非逼我不得不在绝望中放弃曾经的梦想了。
也许,从被带到摄政王府的那一天,我便已放弃了那个梦想,只是终究放不下庄碧岚而已。
默默梳着头时,九儿正在整理床铺。我心里一动,忙道:“把那个香囊给我。”
九儿抬头,懵懵懂懂地问:“什么香囊?”
“就是那个绣着莲花的香囊,应该在我枕边。”
九儿便不答话,望向无双。
我立刻觉出蹊跷,问道:“怎么了?”
无双帮我绾好发,迟疑道:“那香囊……侯爷带走了。”
唐天重?我皱眉。
“不会。昨天是侯爷自己给我的,又怎么会带走?”
无双面露难色,也不说话。
九儿却站起身,咕哝道:“原来都已经给了姑娘了,何苦又剪成那样!”
我心里一跳,道:“剪成怎样了?”
无双转身,从镜匣里取出一块丝帐包成的小包,低声道:“侯爷……像是有些不痛快,早上起身手里便抓着这个,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拿了剪子就剪成这样了,连早膳都没吃便出门去了。”
丝帕展开,香囊竟被剪得粉碎,芰荷零乱,香料散落,已成不知多少瓣的碎片。
他那样刚硬的性子,若是不喜欢什么,大可随手扔了烧了,这样小题大做亲自动手把一个小小的香囊剪成这样,倒叫我心惊胆战了。
犹豫片刻,我匆匆将碎片包起,塞回无双手中,说道:“剪就剪了吧,原也没什么。去帮我找些颜色清淡些的锦缎碎料来,预备好无色丝线,我要做东西。”
无双见我什么抱怨也没说,倒也惊讶,连声应了,自去收拾不提。
无双大约根本没弄清我要那些锦缎做什么,取回来的布料足有二三十样,每样都足足有半匹,带了我去挑时,还在和我品评道:“姑娘看这种驼色的,侯爷穿着会不会太显老气?须得配这种紫色的镶边才好。再看这个鸦青的,是江南最好的织锦,从前后左右看,颜色都不一样,穿着一定华贵。这个蟹壳青的也好,质料软,居家穿着一定舒适。”
感情她以为我想为唐天重裁衣服了?
我草草将那些锻料翻了翻,说道:“既然你觉得好看,你便帮侯爷做去吧,带着小丫头们一起裁制,也省得她们一天到晚闲着无聊,雀儿似的唧唧喳喳闹得慌。”
无双怔住。
我且不理她,只拿剪子剪了一小块宝蓝色的锦缎,再从以往丫头们裁剩的碎料里找了一小截紫檀色的缎带作为镶边的包布,变动手做起了香囊。
晚上唐天重回来时,我的香囊已做好,连正面的刺绣也完成了大半。
侍奉他吃了晚膳,看他在一边阅览公文,我便让九儿又点了盏五枝的油灯,坐在窗边继续我的活计。
九儿轻声问我:“姑娘,你身体恢复没多久,都坐了一整天了,还吃得消吗?”
我笑了笑,轻声答道:“快绣好了。”
我嘴里说着,指尖已是一阵刺痛,却是扎了手。
果然坐得太久,手指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九儿轻呼一声,便要来看,我忙摆摆手,将绽出血珠子的手指在唇里吮了吮,吐去血水,挺了挺坠疼的腰,继续刺绣。
九儿不太放心,将灯盏移得更近些,自己蹲下身来,要为我捶腿。
我忙道:“你快做你自己的事去吧,在这里动来动去,我哪里绣得安稳?”
九儿嘿嘿笑道:“绣不安稳,便早些歇着去,还怕明天天不亮了?”
明天当然天会亮,可我更想知道,如果我今天便绣好,唐天重会不会守诺,明天便放了庄碧岚。
吩咐九儿沏一盏酽酽的浓茶来,我喝了两口提提神,振足精神,继续做活。
这时,一直埋头于公文的唐天重忽然起身走了过来,负手站在我身旁,看着我绣着,忽然问道:“你绣的是什么?”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答道:“貔貅,又叫天禄,传说可以辟邪。”
“貔貅?这东西,很不好看。”
“这时上古神兽,龙头,马身,麟脚,其状若狮,最是威武凶猛,侯爷佩着,必定合适。”
“哦!可我瞧着却不顺眼。哪里比得上你原来绣的那只精致?”
我提起的针线久久不能落下,耳边又记起他昨晚说的话。
“你也给我绣个香囊吧!若也能绣得这般精致,我便放了庄碧岚。”
只要他认为我绣得不如原来那只精致,他便可以一直羁留着庄碧岚,不放他自由。
我捻着修针正想着要不要再绣下去时,他已不紧不慢地走向床边,吩咐道:“把那个扔一边去,过来睡吧!”
我心中苦涩,郁郁答道:“是。”
我抬手取过剪子,在九儿的惊呼声中,咔嚓一声,已将那被唐天重一口否决的香囊剪作两半。
唐天重蓦地回头,惊愕地望着我手中剪开的香囊,怒喝道:“宁清妩,你!”
我垂下头,狠狠吞下喉间涌上的不甘和泪水,随手推开窗户,将香囊掷到外面莲池中,仰头向他一笑,“我服侍侯爷安寝吧!”
唐天重不答,快步走到窗边,低头瞧那掉在水中的香囊。
其实已是两瓣小小的碎片而已,透着朦胧的灯光,依稀见它们在荷叶底下起伏着,悄无声息地在夜风中随波逐流,再不知会流到怎样肮脏的地方腐蚀湮灭。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外面带了荷叶清香的空气,微笑道:“侯爷嫌这个不好,也不打紧,明日我再为侯爷做一个。”
他回眸逼视着我,“如果我明日还嫌不好呢?”
我盯着自己发白的指尖,笑了笑,“我自然还要为侯爷做下去。”
做到你认为好为止,做到你可以放走庄碧岚为止。
或者,你根本就言而无信,打算永生永世用他来威胁我,那我只能做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明亮的灯光下,唐天重的脸色发白,一双黑眸似燃烧着从地底蹿出的幽幽火焰,无声地炙烤过来。
我不由退了一步。
而唐天重竟然什么都没说,一甩袖子,竟大踏步迈出了房门。
“侯爷!”
无双已惊呼着追了出去。
我站在窗边,看着唐天重走到竹桥上,又被无双拦下,说了两句什么,依旧大踏步离去,连头都没有回。
无双回到屋里时,已沮丧得快哭出来,“侯爷生气了,说晚上住回书房去。”
那我岂不乐得清闲?
挽起袖子,我自己动手挑了挑灯花,吩咐道:“九儿,把那些绸缎抱出来。”
“姑娘,你要做什么?”
“能做什么呢?我重新做一个侯爷瞧得上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唐天重会在我做第几个时觉得满意,可我做着,总是一个希望。
我实在怕连这个希望也如泡沫般幻灭,我不得不以我的行动告诉唐天重,我有多么看重他的许诺。
如果他愿意让我一直失望,那我也只能怀着希望一次次失望下去。
这晚熬到了三更,连无双和九儿都受不了,站在一边打盹,而我才把香囊裁好,仔仔细细包了边,才去睡了两个时辰,起床梳洗了,便继续做着。
这般连着赶工,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香囊终于做好,深蓝锦地素紫包边,绣的却是仙兽白虎,缀着黑色的斑纹,漾着紫色的瑞光,爪牙锋锐,昂首傲视,气势逼人,栩栩如生,绝对算是绣品中的上品了。
让无双取来龙脑、薄荷、郁金香等香料填上,再缀上一串浅金色的流苏,便是几近完美的一只香囊了。
当然,只是我眼中的完美而已,唐天重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根本猜不到。
可惜这日唐天重并没有来莲池。
无双去问了几次,说早已回府,只是摄政王病情骤然加剧,侯爷放心不下,只在跟前侍奉医药,一时不便前来了。
我不晓得这话中有多少的敷衍之意,但如果关系到摄政王唐承朔,已经不是简单的父慈子孝了。上至太后皇帝,下至朝臣百姓,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摄政王府的动静。儿女私情被撇到一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等到亥时,并不见他来,再经不住连日的劳累,将香囊丢在枕边,便沉沉睡去。
睡得正沉之时,觉出身畔多出个人来,尚以为身在梦中,慌忙去推拒时,却被那人捉得更紧,同时额上微觉湿暖,竟被轻轻地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