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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霄九重春意妩-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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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得半吞半吐,我也听得迷糊,正想着要不要追问几句是,外面忽然传来匆促的脚步,接着是唐天祺高声在外通禀,“父亲,太后来了!”
    “太后……”唐承朔失神,眼睛直愣愣地瞪向前方,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只当……我只当她非得等我死了才来看我呢!”
    我不敢接话,正要告退回避时,唐承朔指着床后的屏风,向我示意道:“你先……避一避,不用出来……”
    宣太后来见垂死的摄政王,怎么着也会有许多机密大事要商议,我再不明白唐承朔叫我藏着做什么。
    走到屏风后,我才掩好身体,便听唐承朔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慢吞吞说道:“请太后……进来吧。”
    一时门开了,唐天重、唐天祺兄弟果然亲自引了宣太后进来,屏声静气侍立一侧。
    宣太后扶了一老宫女的手,缓缓踏入房来。
    她未着盛装,眉目虽不失以往尊贵美貌,却已憔悴得多,眼睑下方有脂粉不曾掩去的青黑眼圈。穿戴也是普通,隐杏花纹的深青衣衫滚着暗金的边,一根素银长簪绾起如云的长发,只在簪顶上镶着枚拇指大小的明珠。
    “你来了……”唐承朔并不客套,只是轻轻叹息着。
    “我来了。”
    宣太后微笑,神情却有些飘忽,走到唐承朔床榻边时,便有一滴两滴的泪珠滚下,簌簌地落到前襟。
    唐承朔叹道:“我前儿又梦着晴柔了。我做梦……我们刚认识时在草原上骑马,晴柔想跑到最前面去,却摔下来了。我俩一起喊她,小宣……”
    “小宣……”宣太后喃喃地念着,“是啊,那时,大家叫我大宣,叫妹妹小宣……草原的天空比北都的蓝,比北都的高,更比北都的清澈。我本以为……本以为我们可以那样快快活活过上一辈子。”
    “晴婉……”唐承朔的眼中,也慢慢洇上了水雾,呻吟般唤着,“如果当年我深入北赫时不曾误传死讯,那我们又会怎样呢?”
    “会怎样……”宣太后坐在我原先坐过的那张六足杌凳上,执了唐承朔枯干的手,恍惚道,“我大约不会是太后,你也不会是摄政王。”
    听到二人的话题越发私密,随着宣太后前来的老宫女已向着唐天重兄弟打着手势,示意他们回避。
    唐天重慢吞吞地落在后面,面对长辈间泪落涟涟的生离死别,他的黝黑眸子幽谷深潭般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悲喜。只是想起他曾那般毒骂他的太后姨妈,这种平静着实令人心悸。
    临踏出门时,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往我这里扫了一下。
    他自是知道我还在屋里的,而这屋中最易藏身的,便是眼前这面四开的山水屏风了。
    老宫女关了房门,却自守在门口,望着眼前落泪的两个人,竟也红了眼圈,拿着丝帕拭泪。
    我再不知唐承朔留我下来,打算告诉我些什么事,也只得屏声静气,从乌木的棂格间留心观望着。虽不晓得这两人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此时只觉满屋的气氛悲伤压抑,似沉睡了多少年年的情绪,都已积压到了某个界限处,即将喷薄欲出。
    只闻唐承朔叹道:“晴婉,我终究是不甘的。那道死讯,分明就是皇兄令人传出,而你竟如此匆促便嫁了过去。纵是你父母有你父母的打算,你自己便不曾……好好思量过吗?你只怪我摄政后凌迫你,却不知……却不知我都恼恨多少年了……”
    宣太后将袖子掩着唇,似在努力咽下伤怀,沙哑地哽咽道:“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可先帝驾崩后,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何况……还有晴柔。若不是你总入宫来,她怎么会走上那条绝路?”
    “晴柔……”唐承朔叹道,“我想娶的,并不是她。她也清楚我的心思,便是待她再好,也难免有心结。我对不住她,也不怪天重他……唉!晴婉,天重那孩子,你需多担待些。”
    “天重……”宣太后仿若伤心,又仿若愤怒,加重了声调说道,“其实……我倒盼他能多多担待我们母子。”
    唐承朔笑了起来,却笑得阵阵咳嗽,惨然道:“你不信我。你从来便不信我。若有机会,你也会如晴柔那样极端吧?其实……这么多年,你也在伺机想杀我,是不是?”
    “不是!”宣太后终于克制不住般哭出声来,“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草原上的誓言,你当我忘了吗?可事易时移,我已有夫有儿,宣家同样必须借着我们兴盛门楣,可晴柔出事前,你总是步步紧逼,叫我又能如何?”
    唐承朔脸色越见灰白,眼底神采涣散,咳嗽着点头,“罢,罢,我从来都在疑心你,何况你一个妇道人家,又怎会不疑心我?只是……今日我死了,你便安心了吧。”
    话未了,他的身体猛地前倾,在宣太后的失声惊叫中,殷红的鲜血大口大口喷出,淋淋漓漓挂了宣太后满身。
    我在屏风后掩着口,也差点儿呼出声来,只是身份特殊,再不敢走出来。
    “承朔,承朔!”宣太后竟不嫌脏,俯身便将唐承朔抱住,慌乱地用自己的手去掩他的唇,仿若用手去掩住了,便能让他止了吐血一般。
    她贴身的老宫女也慌了,一边过来帮忙收拾,一边已高声呼唤道:“快来人,快……快传太医……”
    外面早有太医一直守着,但闻一声叫唤,便急急跟在唐家兄弟身后奔入。
    唐天祺不似其兄性子冷淡,一见父亲模样,立刻迸出泪来,冲上前便要去扶抱唐承朔。
    宣太后居然没有让开,依旧紧紧地抱住唐承朔的脖颈,拿自己洁净的帕子去擦他唇边不断流溢的鲜血。
    唐承朔闭着眼,胸口起伏着,却已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承朔,醒醒,承朔……”
    那个从来都高贵优雅不动声色操控时局的宣太后,紧紧地拥着跟她合作了十年也猜忌了十年的盟友兼政敌,再也顾不得屋中已经奔入了一群外人,竟是痛哭失声,再也不肯放开分毫。
    那样绝望而苍凉的悲泣,仿佛剥开了平时坚硬而华丽的面具,勾起了各自内心所有深埋的隐痛和酸楚,浓浓地哀伤顷刻潮水般涌起,蔓延了整间卧房。
    不知不觉间,唐天祺已跪在父亲床前,咬着唇一滴滴地掉泪,几名侍姬不敢近前,早已咬着帕子哭成一片。几名太医陪着擦眼睛,却不敢走到近前拉开宣太后为唐承朔诊治。
    我正掩着唇落泪时,本来沉默站在唐天祺身畔的唐天重已走到宣太后跟前,一伸手,便将唐承朔从她怀中扶起,礼貌却疏离地说道:“太后,先让太医给父亲诊治吧!”
    “天重……”
    宣太后似有几分无奈般唤了声他的名字,才在宫女的搀扶下勉强坐回杌凳上,双眼却依然盯着唐承朔那失去生机的面庞,眸光已是迷离一片,宛然就是个即将失去亲人的可怜女子,再不见半分母仪天下的尊贵和威严。
    唐天重却似根本没注意她的可怜模样,淡淡地向太医道:“还不过来看病?”
    几名太医应了,轮着上去诊了脉,脸色也灰了下去,悄悄地向后退着,面面相觑着一时不敢开口。
    唐天重浓眉皱起,沉声喝问:“怎样了?”
    太医脚一软,已先后跪在地上,抹着汗磕头,“侯爷……微臣无能,微臣万死!”
    唐天祺站起身来,一脚将离自己最近的那名太医踹翻在地,喝到:“你们可以万死!万死之前先把我父亲救回来!”
    太医被踹倒在地,忙又忍着疼跪起身,磕着头不敢说话。
    “行了!他们……也尽力了!”
    唐天重喝止弟弟,转头望向陆姨娘等侍姬。
    陆姨娘等何等有眼色,急急上前侍奉,又有人去取热水,预备给摄政王擦洗身体。 
    唐承朔仿佛被周围的闹腾惊动,手指微微屈了一屈。
    唐天重急忙蹲下身,轻轻唤道:“父亲!”
    唐承朔眼睛睁开一线,空茫地转着眼珠,向唐天重伸出手,喃喃地唤道:“晴柔……”
    唐天重忙握住父亲的手,倾下身低唤道:“父亲,我是天重。”
    唐承朔嘴角欠了欠,仿佛是个笑容,却依旧唤着,“晴柔……终是我……对不住你。”
    唐天重终于动容。
    他低下眼睫,嗓中带了哽咽,“父亲,母亲不会恨你。”
    唐承朔不应,松开唐天重的手,又向侧面伸出。
    宣太后身体在颤抖,手指动了动,却没敢伸出,只是试探着轻问:“承朔?”
    唐承朔便噫叹着,慢慢道:“晴婉……我知道你在等我。我从远方回来,还会听到你唱歌……你说唱给我听的。”
    宣太后颤抖的手指覆到唐承朔掌心,唐承朔安心般吐了口气,轻声道:“是你,晴婉。呵,我听见了,听见了,你又在唱了……”
    唐承朔将宣太后的手握了握,然后缓缓松开,再没了声息。
    一室号啕中,那失去情人的叫晴婉的女子,却没有哭。
    她哑着嗓子唱起了歌:
    阑干掐遍等新红,酒频中,恨匆匆。投得花开,还报夜来风。惆怅春光留不住,又何似,莫相逢。
    月窗何处想归鸿,与谁同?意千重。婉思柔情,一旦总成空。仿佛么弦犹在耳,应为我,首如蓬……
    当年,一定有一个俊秀挺拔的男子从远方归来,站在心上人的窗外,听她唱着这首歌。
    那时,天一定很高,很蓝,男子的眼睛一定很明亮,很温柔。
    他唇角噙着最深情的微笑,走向他的情人,轻轻地,轻轻地唤着她,晴婉,晴婉……
    怨别离,恨东风。
    婉思柔情,一旦总成空。

第二十一章  离人何处,辜负好韶华

    其后的事,史官记载如下:
    嘉和十一年十一月廿三,大周摄政王唐承朔薨。帝大恸,为之辍朝三日。同月,太后亦得急症,病卧于德寿宫。帝朝夕问疾,侍于床畔,却得急讯,摄政王之子唐天重谋反,已兵围内廷,逼其禅位。
    我在唐承朔大殓当日便被送出瑞都,安置在距瑞都百里开外的一处叫绕城的小小城池。
    临行前,我到底设法去了小厨房一次,将那九龙玉佩交给张氏,并让她转告四个字:各自珍重。
    玉佩上,扣着我悄悄编的一枚明黄缨穗,双龙抢珠的图案。
    唐天霄早知堂兄野心,其实也未必需要我的提醒,但于我,已是尽了我的一份心。
    从此,便不得不各走各的路了。
    不论对错,不论胜负,我都不得不站在他这边,以他的女人的名义,共同承担所有的后果。
    待在摄政王府的最后一个夜晚,唐天重到子夜时分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没办法知晓他在怎样地安排部署,调兵遣将,但他躺到身畔时,在刀剑丛中久待所形成的如锋刃般的气息还是无声无息地袭了过来。
    这身过于凛冽的气势,曾让我畏之如虎,但相处久了,我只是皱了皱眉,向里侧让了一让。
    他却不容我离得更远,向前凑了一凑,将我紧紧地拥在怀中,低声道:“以后我们只怕有好长一段日子见不着面了。你可会记挂着我?”
    我叹道:“侯爷若愿意,可以日日和我相伴。”
    唐天重嗅着我的发丝,略显粗糙地手指柔软地在我面庞轻轻抚摩,说道:“日日相伴……等我带你走到这天下的最顶端,我会与你日日相伴。唐天霄可以给你的,我可以给你。唐天霄给不了你的,我也可以给你。”
    我苦笑不语。
    唐天重观察着我的神色,忽又问道:“父亲那日叫你进去,说了些什么?”
    他也算能忍,到这时候才问起。我早在心里掂量了几日,趁机说道:“王爷……也猜到了侯爷的心思,只是他似乎很不想看到你们为了皇位手足相残。他并不认为你能成功,让我劝劝你。不过……只怕侯爷并不会听我的劝吧?”
    唐天重盯着我,并不回答我的话,只是接着问道:“还有呢?”
    我犹豫片刻,说道:“他似乎还想告诉我一些事,不过那时候太后来了……他们提到了老王妃,但说得也含糊。王妃她……并不是病死的?”
    “病死?”唐天重冷笑起来,“那年我已十四岁,岂是他们可以随便糊弄的黄口小儿!清晨好好入宫,到傍晚竟还了一口冰冷的棺木!父亲和宣氏早有旧情,凡事都维护着她,竟不肯让我开馆见母亲最后一面!”
    也曾偶尔听过摄政王和宣太后的暧昧留言,只当是捕风捉影的事。如今我才明白,原来竟是真的。不仅少年时曾是情侣,武帝驾崩后,唐承朔也曾借着摄政之机凌迫太后,甚至留宿宫中。
    如果王妃是和唐天重一样痴绝刚硬的性子,面对亲姐姐和夫婿的不伦之恋,任何出格的举动都不足为奇。
    果然,唐天重继续道:“母亲出事前便常失神,又一次告诉我,若她有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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