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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4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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吠炊烟袅袅热气腾腾的蜀中沃野平川时,关中沃野的景象竟在他眼前蓦然闪现出来,几乎整整一个时辰,他只愣怔地站着望着想着,竟没有说一句话。那个李冰太神奇了,如何秦国偏偏便有此等匪夷所思之水工? 
  东出峡江,再踏南郡,他已经对秦国由衷地生出了敬意。同时战国争地,那个大国都曾经有过夺地几百里的胜利,可能如此快速稳定地将夺地化入一体法度,而立即形成本国有效实力者,谁个做到了?赵国得齐国济西三百里平原,至今仍是地广人稀,既留不住原来的齐国人,赵国人也不愿迁入,只能做平原君封地而已。魏国曾经占领秦国河西之地五十余年,却始终是治不化民地不养人,魏惠王时反倒成了魏国累赘。齐国灭了宋国,守了十年也没捂热,宋人离心离德,最终也成了不得不撒手的一块火炭团。燕国灭了齐国六年,除了大掠财货,最终还是两手空空。楚国更是吞国吴越数千里,可硬是将吴越之地弄得反而不如春秋之吴越那般富庶强盛了。即便是韩国,也曾经灭了郑国,后来又抢占了上党要塞,可吞地之后也是一年不如一年,都城新郑远不如郑国子产时期繁华富庶,上党山地的民众更是穷得大量逃亡,连守军给养都难以为继了…… 
  凡此种种,都让赵雍辗转反侧不能安席。 
  你不得不承认,秦国是一个全新的战国——法令完备,朝野如臂使指;农入秦便得耕耘之安,商家入秦便得财货之利,百工入秦便得器用之富,精壮入军便得战功之赏,士子入秦便得尽才之用;如此之邦,士农工商趋之若骛,如何不蒸蒸日上?天地间却有何种力量能够阻挡了?相比之下,赵国还远远不够强大。要在战国之世立足,赵国便要另辟蹊径!     
四、雄心错断 陡陷危局 
  赵雍开始了果断的行动。这是他历来的秉性,谋不定不动,一旦谋定,便是无所畏惧地去实施,纵有千难万险亦绝不回头。这日暮色降临之时,他便钻入一辆四面垂帘的篷车,径直来到肥义府邸。 
  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肥义似乎并没有感到惊讶,只将赵王迎进府邸便肃然就座,听赵王侃侃说起了一冬一春的种种神奇游历,直说了一个多时辰,赵雍方才撂出一句:“要与秦国比肩相抗,便要内修法令,外拓六千里国土!” 
  “老臣愿闻我王细策,法令如何修?六千里如何去拓?”肥义心知赵王已有成算,便先问得一句。 
  “内修法令,便是推行第二次变法,与秦国一般,废黜封地,凝聚国力!”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肥义嘴角一抽搐:“拓地呢?” 
  “北灭燕国,西灭中山,占据阴山漠北三千里!”赵雍斩钉截铁。 
  “先走哪一步?” 
  “修法稍先。”赵雍慨然拍案,“修法但入正道,便由你辅佐太子推行新法。我立即北上扩军拓地。再有十年,赵国便可与秦国比肩而立,逐鹿中原,决战高低!” 
  肥义却是良久默然。赵雍大是疑惑,肥义,我之谋划有错么?肥义长嘘一声,骤然便是一声哽咽扑地拜倒,老臣请罪!赵雍大惊,连忙便扶住了肥义,出事了?慢慢说,来,坐了,别急。肥义入了坐席,便感慨唏嘘地向赵雍诉说了一个颇为蹊跷的朝局变故,赵雍竟是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自从肥义任职左司过以来,纠察百官便成为职责所在。二十多年来,无论肥义兼领何职,对左司过职责都没有丝毫懈怠。尤其是赵雍经常在外巡边作战,肥义便更是加倍留心国中动静。赵国素来有兵变传统,便是肥义自己也曾经参与,深知其中奥秘,所以早早就向各个权臣府邸通过各种方式安插了忠实眼线,随时向他秘密禀报权臣之异常动静。明知此等做法不甚妥当,肥义便给眼线们订下了三条法纪:其一,除了他所指定的事项与军政来往,不许窥探大臣寝室私密;其二,眼线一律为左司过府吏员,领官俸办国事,但有谋私诬陷者立斩;其三,任何密报只许以他所指定的途径交他本人,不得对任何人泄露!由于谨慎周密,近二十年来竟是没有出任何纰漏,权臣间也未见异常,肥义便渐渐塌实了。 
  可正在肥义准备撤消此等人员时,却突然从平城老将军牛赞府邸传来一份密报:牛赞书房出现秘密书简,褒奖牛赞大义有节,将为靖国功臣。三日后又来密报:前书为太子赵章秘密送来,已经做特急羽书发往平城。不久,太子傅周袑府中也传来密报:连续三月,周袑竟有十六次与太子在书房晤谈到四更,内容不详,却也绝非讲书议政。便在肥义浑身都绷紧了时,太子府密报来了:太子赵章与至少五名边将有秘密书简往来,内文不详。偏此时肥义已经是辅助太子坐镇邯郸处置国务的首要大臣,而赵王恰恰又正在穷追林胡的万里征途,肥义便决意暂时不报赵王。此中根本原因,便是所有的边军将领都在征战之中,而邯郸守军又恰恰由肥义兼领;离开边军京军,权臣封地的少量私兵要进入邯郸,没有君王特出令箭诏书,则肥义便可立即诛灭。当此情势,纵然密谋是真,一年半载也不可能动手。 
  然则赵雍连续征战两年,回到邯郸处置完急务便又立马北上直下秦国,这件事便搁置在肥义密室三年之久。便在赵王此次回邯郸次日,太子府又传出密报:平城牛赞三将已经回书太子,内容不详,太子颇是振奋。肥义接报,便以磋商国务为名,立即来到太子府查勘迹象。 
  太子赵章很是高兴,说定了几件事务,便兴致勃勃道:“敢问相国,父王可是又要北上?” 
  “老臣只是辅政,不是相国,太子慎言。”肥义的黑脸没有丝毫笑意。 
  太子喟然一叹:“父王糊涂也!以卿之大功,早该做相国了。偏他年年用兵,无暇理得国政,长此以往,却如何是好?” 
  “太子若有谋国之心,便当向赵王明陈。”肥义神色肃然,“赵王洞察烛照,绝非昏庸之君,定有妥善处置。目下以太子为镇国,便是将国政交付太子,无异于父子同王也。” 
  “父子同王?”太子揶揄地一笑,“赵章无非泥俑一个,任人摆置而已,相国当真不明就里?抑或敷衍于我?” 
  “老臣愚钝,只知辅助太子处置国务,从未揣摩他事。”肥义眼见太子心迹已明,多说便是越陷越深,便借故告辞了。 
  肥义本当立即晋见赵王告知此事,却明知赵王闭门不出必在谋划大事,又不便突兀托出乱赵王心神。按照惯例,赵王有大举动之前必来找肥义商讨,肥义便一直隐忍到今日。说完这一切,肥义末了道:“若非我王说还要北上拓地,老臣也许还要寻觅机会再说。事已至此,老臣斗胆一言:我王多年戎马倥偬,无暇顾及国政,若有大图,当先理国也。” 
  赵雍脸色阴沉得令人生畏,良久默然,竟是粗重地长吁了一声,咚地一拳砸在案上,便霍然起身大步砸了出去。肥义分明看见了赵雍眼中的荧荧泪光,不禁心中猛然一抖,以赵雍之刚烈,若不能审慎行事,赵国立即便是乱云骤起,弄得不好毁于一旦也未可知!心念及此,肥义一骨碌爬起来便赶了出去:“快!备车进宫!” 
  进得宫中,肥义也不求见,只钉子般肃然伫立在王宫书房廊下。他抱定一个主意:只要赵王发出兵符,他便要拼死阻挡!不管守侯几多时辰,他都要牢牢钉在这里,绝不会离开半步。眼见书房窗酃的白布上映出赵雍沉重踱步的身影,时不时便停下来长吁一声,肥义便不禁老泪纵横了。没有赵雍,赵国能有今日?便是赵雍这身胆气,肥义也决意永远效忠赵王,绝不许任何乱臣贼子谋逆,也绝不许赵国再生兵变! 
  渐渐地,天终于亮了。肥义听见书房厚重的大门咣当开了,熟悉的脚步便咚咚砸了出来。赵雍一句话没说,拉起肥义便进了书房。一个时辰后,内侍总管匆匆走出书房秘密召来了国史令。直到中饭时辰,肥义与国史令才匆匆走出了王宫书房。 
  旬日之后,邯郸王宫举行隆重朝会。 
  朝会者,所有大臣都奉诏聚集之会议也。一年之中,大朝会也就三两次,通常都是开春启耕一次,岁末总事一次,其余则视情形而定,或大战征伐或重大国政,总之是无大事不朝会。寻常时日的国务,都由丞相与几位重臣会商处置而禀报君王,或君王动议交由大臣办理。战国乃大争之世,国政讲求同心实效,否则不能凝聚国力而大争于天下。其时君王、丞相、上将军三根大柱支撑邦国,各自都有极大权力,远非后世愈演愈烈的君王集权,处置国务的方式也于后世的君王“每日临朝决事”有极大差别。总之,是以办事实效为权力目标,而不是以巩固王座及权臣各自地位为权力目标,端严正大的为政风气是实实在在的时代精神,权术之风远未成为弥漫权力场的魔障。朝会之日,不在都城的郡守县令与边军大将都须得赶回,而但凡朝会,也必有大事议决,极少礼仪庆贺之类的虚会。此次朝会正在赵王离开邯郸半年归来之时,几乎所有的大臣都想到了同一件事——赵国一定要南下中原与秦国一较高下了。 
  这天是戊申日,也就是赵武灵王即位第二十七年的五月初一。 
  邯郸王宫不大,一百多张座案在正殿分成东西两方,每方三大排,便显得满荡荡的了。看官注意,那时的君臣关系虽则也是礼仪有格,但却远非后世那种越来越扭曲的主仆甚至主奴关系。大臣议事,任何时候都有坐席。所谓朝会,既不是密密麻麻站成几排,也不是动辄便三拜九叩山呼万岁,而是肃然就座率直言事,只怕比今日之高层会议还要郑重其事。 
  “赵王上殿——!”随着内侍一声长宣,坚实的脚步声便咚咚回响着砸了进来,举殿大臣眼前不禁一亮!赵雍今日竟是全副胡服戎装,一领火红短斗篷,一身棕色皮甲,一双高腰战靴,一顶牛皮头盔上还插了一支大军统帅独有的红色雉翎,右手持一口骑士战刀,当真一个行将出征的大将军。虽说赵国胡服,然则国君朝会也从来不会如此全副戎装,大臣们不禁便是为之一振! 
  “参见赵王!”举殿大臣一齐拱手,一声整齐地朝会礼呼。 
  “诸位大臣,”赵雍须发灰白的黑脸分外凝重,也不在六级高阶上那张宽大的王案前就座,只拄着那口骑士战刀目光雪亮地扫视着大殿,“今日朝会,既非聚议北进征伐,亦非会商南下逐鹿,却是要奠定国本根基。”两句话一完,便是大手一挥,“御史宣诏。” 
  王座后侧的御史大臣大步跨前几步,站在了王阶边哗啦展开一卷竹简,浑厚的声音便在殿中回荡开来:“王命特诏:太子赵章,才具不堪理国,着即废黜,从军建功;王子赵何,才兼文武,品性端正,着即立为太子,三月后加冠称王;本王退位,号主父,十年内执掌六军大拓疆土,并裁决军国要务;上卿肥义,才具过人,忠正谋国,着即擢升开府相国,总领国政,襄助新赵王统国。赵王雍二十七年五月戊申日。诏毕——!” 
  大殿中静得唯闻喘息之声,大臣们连礼仪所在的奉诏呼应也忘记了,人人惊愕,目光齐刷刷瞪着赵王,尽皆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说到底,废黜太子、另立储君、国王退位、新任开府相国这几件事都太大了,大到任何一件都足以震动朝野,况乎还有新太子三月后称王、老国王自称主父却又掌军决国这两件匪夷所思的大变?更要紧的是,如此根本改变朝局权力的重大谋划,朝臣们事先竟是一无所知,此等情势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宫廷中枢必有突然事故发生!否则,以赵雍之雄豪明锐,断无此等突兀决策。然则无论做何去想,一时间却是谁也难想明白,懵懂之中,谁却敢轻易开口? 
  赵雍也不说话,只拄着骑士战刀肃杀凛冽地钉在王座之前。 
  “赵王,老臣有话要说!”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嗡嗡做响,却是太子傅周袑颤巍巍站了起来,雪白的头颅抖得苍苍白发都散乱在肩了。 
  “说。”赵雍只一个字。 
  “赵王诏书,大是昏聩也!”老周袑当先一句断语,接着便是感慨万端唏嘘不止,“太子当国,宽厚持重,百事勤勉。老臣日日在侧,唯见其诵书理政,无见其荒疏误国也。我王纵然明锐神勇,亦当秉公持政,罚其罪有应得。王座储君,皆邦国公器,虽一国之王不能以私情唐突也!今我王突兀下诏废黜太子,不明而罪,不教而诛,何堪服朝野之心矣……”一席话愤激难当,老周袑竟突然喷出一口鲜血,软软地扑倒在了座案上! 
  饶是如此,大殿中也没有一丝动静,大臣们依然目瞪口呆地盯着手拄战刀凛冽肃杀的国王。赵雍只淡淡一句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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