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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而重私利,安得久远乎!”声随风走四野弥散,门客兵士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平原君良久默然,翻身下马,竟是深深一躬,亲自解开了赵奢身上的绳索,唤来一个家臣吩咐几句,便上马去了。家臣过来向赵奢恭敬一礼:“平原君有令:即刻向田部吏清结三年赋税。”从那天日暮开始,赵奢的牛车大队络绎不绝地整整忙碌了一个月,才将平原君的全部赋税分别送进各类府库。赵奢声名大振,平原君又尽力举荐,武灵王退位时便擢升赵奢为田部左令,专司囊括了商旅市易与百工作坊的举国赋税。赵何即位,又擢升赵奢田部令,成为职司赵国土地农耕赋税的要害重臣。近二十年来,赵国府库殷实而民无不平,一大半便是这赵奢的功劳。如此一个治国能臣,惠文王自是器重有加,然则赵奢毕竟不是领兵大将,却如何解得目下燃眉之急?当赵奢大踏步进来时,惠文王竟兀自陷在方才的思绪之中,粗重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阏与无救也!”
“启禀我王:赵奢奉诏还都。”
“卿且坐了。”惠文王回头招手示意,“本是急务,目下却是缓了。”
“我王所指,莫非阏与战事?”
“你知军情了?”惠文王猛然回头,“说说,阏与可救么?”
“可救。”赵奢笃定一句,“阏与之对我军虽则道远险狭,然则对秦军亦同样不利。两军相遇,便如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惠文王目光骤然一亮!是啊,道远险狭对秦军同样不利,当此之时勇者胜也,有道理!再看沉雄厚重的赵奢,惠文王蓦然想起这个片刻诛杀平原君九名家臣的凛然之气,便如眼前矗立起一柱无可撼动的山岳,竟是霍然站起:“本王诏命:赵奢兼领邯郸将军,率十万大军驰援阏与!”“臣启我王:六万铁骑足矣。”
席地稳坐的乐乘一直都在微笑,此刻却惊讶得嘴角猛然一阵抽搐。惠文王目光一闪:“秦军可是八万,卿不可恃勇轻敌。”赵奢肃然道:“非臣恃勇,阏与山险地狭,大军无法展开,唯轻锐劲健之师可充分施展。”惠文王双掌一击:“好!本王立颁兵符,将军回府歇息一晚,明晨发兵。”赵奢庄重挺身:“大将受命之时,便是肩负邦国安危之日,何能舍军就家?臣请立赴军前,四更发兵!”骤然之间,年轻的惠文王双眼潮湿了,不禁便对着赵奢深深一躬:“卿之为将,国有泰岱也!”赵奢扶住了惠文王:“臣有一请。”“卿但直说。”
“许臣选择战机,请王毋得干预。”
惠文王拉过赵奢的手“啪!”的一击:“赵何立誓:无端涉军者暴死!”乐乘的嘴角又是猛然一阵抽搐。赵奢肃然向惠文王深深一躬,便大踏步去了。
三、秦军首败 天下变色
胡伤没有想到阏与赵军的抵抗竟是如此坚韧。
胡伤本是秦军前军副将,由于率军参与攻齐有功,擢升为左将军,也就是左军主将。秦之左右两军均是铁骑大军,因之胡伤也就成了骑兵将领。秦昭王与丞相魏冄亲赴蓝田大营,胡伤第一个慨然请战,说率所部五万铁骑定然一举拿下武安,进逼邯郸城下,迫使赵军主力从中山回援。蒙骜、王龁、王陵、桓龁等一班大将倒都是主张可打,但都说非十万大军不可,且一定要以精锐步军为主。反复权衡,魏冄基于此战之要在于快速奔袭的思虑,便主张采纳胡伤谋划,秦昭王自然是赞同了。为确保战胜,魏冄将右军铁骑调出三万,将胡伤兵力增至八万,且当场指令泾阳君专司粮草督运。比照司马错当年以两万兵力奔袭房陵,这八万铁骑长途奔袭赵国,应当是实力非常雄厚了,胡伤自是志在必得。这阏与当真算得兵家险地。西手一座大嵰山连绵横亘,东手一道清漳水滚滚滔滔,清漳水东岸依旧高山横亘,一条仅可容车的小道从西岸山腰通过,几乎便是栈道一般。阏与城堡便卡在两山之间,悬空一道坚实的木桥挽起两座高耸的石条箭楼,那条堪称天下最窄的官道便如银线般从西岸箭楼下穿过,遥遥看去煞是奇险壮观 。
由于是铁骑奔袭,也由于阏与山水的险峻,秦军不可能携带重型攻城器械。更重要的在于,秦军斥候已经事先探察明白:阏与守军只有两万轻装步兵,除了强弩,根本没有重型防守器械。骑兵对步兵本来就是优势,更何况是两万步兵对八万骑兵?若再携带重型攻坚器械,秦军颜面何存?胡伤的大谋划是:先下阏与,再克武安,威逼邯郸一月!果能如此,便是这支奔袭精兵的最大胜利。关前三里,铁骑扎营,胡伤便登上了大嵰山最高处,了望良久,竟是找不到一条直接攻关的路径。一个时辰后,胡伤终于打定了主意,回到大营立即聚将发令:前军一万骑士改做步兵攻城,力争诱敌出关,三万铁骑埋伏于两山峡谷,一万铁骑埋伏于下游山谷包抄;其余三万铁骑全力在大嵰山探索路径,若急切不能攻下阏与,便以部分军马翻越大嵰山,从背后包抄阏与的同时直逼武安。一夜动作,秦军已经各自就绪,此日清晨便分两路开始了猛烈攻城——西路五千步卒以狭窄的山道为根基,猛攻关门;东路五千步卒却是沿着丛林岩石间的三条羊肠小道攀缘而上,要从山头逼近箭楼。奇怪的是,秦军在隆隆战鼓中爬山攀城,阏与城头竟是没有丝毫动静,直到秦军的密集步卒距城头半箭之地,尖利的牛角号突然划破山谷,城头及相连山头便是万箭夹着密集的尖角岩石暴风骤雨般扑下。秦军本是试探进攻,心下也确实蔑视赵军,冷不防便大是狼狈,竟硬生生被压下山头城墙,只一阵便丢下了一千多具尸体。胡伤见状,立即下令停止攻关,亲自到城下验看尸体。一看之下,胡伤竟是大为惊讶。虽说这滚石不是特制的大型擂具,却是硬如精铁锋棱闪闪的岩石,竟是比擂具杀伤力更强!再看箭蔟,竟然都是上好的精铁穿甲兵矢 ,一千多具尸体除了被锋利岩石击中,凡中箭者竟是个个都被正正地钉在咽喉。只此一端,便见赵军射技之精熟。
胡伤正在思忖,几员大将已经闻训围了过来愤愤大嚷,鸟!老秦人便是打硬仗的,怕甚来?打!不信拿不下这鸟关!大秦新军所向披靡!再攻!直娘贼!破关杀光赵人!退下来的骑士们也是一片激昂大喊请战再攻。胡伤略一思忖,断然下令:撤回埋伏,整军再攻!这次秦军将士抖擞精神,分做四路攻关:关下两路,山上两路;关下两路正面猛攻吸引赵军全力防守,东西两山各有五千骑士步卒在高山密林中攀缘而上,做奇兵袭击。撤回的伏兵全数在漳水两岸依山势列成高低错落的强弩阵,战鼓一起,万箭齐发,暴风骤雨般封住了两座阏与城楼与中间木桥。箭雨齐发的同时,秦军每个百人队抬一架轻便云梯,一声呐喊,便冲向城下陡峭的山坡。爬城步卒也分为三路协作:三十人以轻便弓箭瞄准城头随时射杀露头赵军;二十人手持随身携带的轻便铁铲,专门在山坡挖坑夯台护持云梯靠上城墙;其余五十卒身背铁爪飞钩,左手轻便皮盾,右手一支长剑,便是鼓勇功城。如此半个时辰,箭楼女墙桥栏后的赵军竟是不能露头,但有赵军身影,远处的强弩与城下的轻弓便同时密集射杀。
眼见秦军爬城,情急之下的赵军便埋头抛出密集岩石,弓箭手也只有匆匆转移到与箭楼相连的山头树林中隐身远射。如此一来,赵军反击之力便大大减弱,秦军之骑士步卒已有五六百人率先攻上了城墙。攻城法度:军士上城,攻方弩箭即行终止,以免误伤。便在这城下箭雨倏忽终止之时,防守赵军潮水般涌出,城头便骤然爆发出山摇地动般的杀声!秦军士卒虽是源源不断地爬城而上,毕竟与一体突然杀出的赵军相比还是兵力太弱,一时间城上便是刀丛剑树密集拼杀,秦军士卒竟是不断被飞掷出来,撞在城墙或山石上粉身碎骨。“强弩齐射——”胡伤怒不可遏,一嗓子喊出竟是血星飞溅。
城下秦军看得惊心动魄,实在料想不到赵军战力如此强韧。胡伤一声将令,整个河谷竟是万众齐吼,不管是否在弓弩阵内,也顾不得自己的弓箭是否硬弩,都一齐奋力疾射。秦军骑士膂力之强射技之高,本是天下一流,片刻之间,便将暴露城头的黑红两方军士全部钉死!骤然之间,山谷一片寂静。
胡伤双眼血红,嘶声大喊:“强弩就位!再次猛攻!杀光赵人!”
“杀光赵人!”河谷之中一片怒吼。便在此时,突闻两边山头杀声大起,从山林攀缘的两路秦军却在箭楼外山顶与赵军展开了激烈拼杀。胡伤精神大振,一声令下,城下秦军立即再度猛攻。一个时辰后,赵军首尾不能相顾,秦军终于占领了阏与险关。查点伤亡,秦军战死八千,重伤三千,轻伤六千;赵军战死万余,重伤两千余,突围而去者千余人。
如此伤亡相当之激战,自当年司马错率大军在丹水与屈原新军交战之后,对秦国新军当真是闻所未闻。尤其是白起领军以来,秦军每战都是所向披靡,拔城最少十座,斩首最少十余万,几曾有过一命换一命的战绩?在秦军将士看来,纵然夺得阏与,此等伤亡也是奇耻大辱!一时全军咬牙切齿,发誓攻克武安,至少以斩首十万的战绩班师。
胡伤更是激愤难耐,立即下令兼程疾进攻克武安直逼邯郸,大战复仇。
却说赵奢率六万铁骑出得邯郸,却不走通向武安的大道,而是向西北方向开去,行得五十余里,便在前出武安十余里的一道隐秘山谷扎营。大营扎定,赵奢立下两道军令:其一,全体将士不得进谏军事,违令者斩!其二,立即修筑壕沟鹿砦,坚壁军营。大军刚刚驻扎三日,便接斥候急报:秦军铁骑已经越过涉城 ,进逼武安城下,战鼓之声已经震动武安城内屋瓦!便在斥候急报之时,隐隐如雷的战鼓声在赵奢大营竟是清晰如在耳边,将士们竟是大起惊慌。毕竟,秦军声威震慑天下,赵军第一次正面迎击秦军,任谁也是忐忑不安。赵奢却是不动声色,只让斥候再探再报,便径自埋首幕府沉思了。便在此时,幕府大帐外一阵鼓噪,一员大将赳赳闯了进来,激昂高声:“武安为邯郸咽喉,秦军猛攻,将军屯兵不救,军心难平!”
“军令在先,尔竟违令谈兵,推出斩首!”赵奢冷若冰霜,回身再补一句,“首级挂于高杆,以戒效尤。”当这位勇猛将领的头颅在三丈高杆上飘摇的时候,将士们当真惊愕了。这个赵奢究竟要如何打仗?明是屯兵于秦军侧后要害,若出兵猛攻,与武安廉颇守军内外夹击,纵不能全歼秦军而大胜,亦当驱逐小胜,能打而不打,意欲何为?若是别将领兵,将士们也许早就鼓噪请战了。然则这赵奢却是以胆略声震朝野的重臣,绝非胆怯懦弱之辈,又是受命于危难之时深得赵王器重,能乃他何?毕竟,将军不畏死,便是个打法权宜,将士自然要听命于统帅,不会强求主帅。但如军旅,谁都懂得这个道理。赵军将士尽管心中困惑,军营中还是渐渐平息了下来。正在城外准备猛攻武安的胡伤,突闻斥候急报,说侧后西北山谷里驻扎了一支赵军。胡伤大是惊讶,若这支赵军杀出内外夹攻,还当真棘手!思忖一番,便下令先行探察侧后赵军动向,而后再定是否猛攻武安?攻不下武安事小,若被赵军断了后路孤军死战,那便是国之罪人了。胡伤纵然不是赫赫名将,毕竟也是勇略非凡,岂能权衡不来此中轻重?
次日日暮,化装成林胡马商的斥候匆匆归来,报说赵军营地很是松懈,只准备防守;主将赵奢还以军宴待他,定了六百匹林胡战马;谈及战事吃紧战马难以立即送到,赵奢竟是哈哈大笑说,我只深沟高垒,足保秦军不克武安也,一月之后,便可送马了。惊喜之余,胡伤哈哈大笑:“遇此庸才,天意也!出都三五十里便屯兵山谷,还要深沟高垒,阏与武安,便是秦国的了。”次日清晨,秦军便开始大肆猛攻。谁知这武安要塞却是老将廉颇率三万步军镇守,粮草充足器械精良,更兼防守得法,猛攻一日竟是毫无进展。胡伤便改变战法,下令一支兵马烧毁涉城粮仓,引诱赵军来救,于山野间以精锐铁骑歼灭赵军。谁知这老廉颇却是稳如泰山,任你百般挑衅,总是不出城决战。如此旬日,竟是相持不下。胡伤本当退兵,可一想到阏与惨胜便怒火难平,与几员大将一商议,便决意攻陷周边小城威逼武安,吸引赵军从中山回援,至少大战一场斩首十万以报阏与之仇。
倏忽之间,胡伤大军便在武安城下耗过了二十八天。
便在此时,侧后赵军突然出动了。这日暮色,赵奢下令全军偃旗息鼓战马衔枚兼程疾进直抵阏与,凭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