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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6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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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王明断!”李冰尚未开口,举殿便是一声赞同。 
  “先生还有何求,尽管说来。”秦昭王却只目光炯炯地看着李冰。 
  “十年之期,李冰定还大秦一座金城天府!” 
  秦昭王哈哈大笑,苍老的身躯瑟瑟抖动着,一句话没有说便点着竹杖径自去了。     
四、昭襄王暮定计然策 
  蔡泽忙碌着李冰赴任,内心却是翻腾得江河湖海一般。 
  入秦为相眼看便是一年,自己的计然策还没有任何施展,便被这个不期然冒出来的李冰夺去了富秦首功。虽说蔡泽绝非狭隘忌才之辈,对李冰也是激赏有加,然则总觉得不是滋味儿。自己挟计然长策入秦,说动应侯范雎让贤荐贤,虽说也有唐举襄助之功,毕竟自己是真才实学胜算在胸。做了丞相,蔡泽却突然觉察到了秦国朝局的错综复杂与种种微妙,根基未稳便大张旗鼓做事,完全有可能一事无成便先淹没了自己!警觉之下,蔡泽放弃了立即着手治理关中河渠的方略,而将扎稳根基放在了第一步,决意不急于做事,内心便给自己立下了个“切忌急功近利”的规矩。大半年来,朝局奥妙已经看得清楚了,有太子之名而无太子之实的安国君嬴柱,显然将自己看成了未来股肱。几方有实力的王族大臣,也都或明或暗地向自己示好。军中大将们也与自己熟络了许多,开府丞相的为人口碑眼看着便立起来了,一河冰水也眼看着竟是渐渐开了。只要自己摸准老秦王对身后大事的确定安排,蔡泽便可以放开手脚做事了。如此一来,蔡泽很是为自己这种范蠡式的智慧欣然陶醉不已——盈缩自如,明睿保身而后立功,大有陶朱公之风也! 
  然则,这种欣然陶醉却被老秦王冷冰冰撕碎了。 
  当李冰的人祸说震惊朝堂而举殿喊杀时,唯有蔡泽提出了不杀而役使的主张,断语便是“虽诋毁秦政,然终是有用之才”。在那刹那巨变之时,蔡泽闪出的念头便是:既要给老秦王留足脸面,又要保住李冰为我所用,还要显示开府丞相的胸襟似海。就官场急智而言,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三面皆顾,实在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然则,老秦王冷冰冰一句“何为秦政”,蔡泽便立时大感不妙。后面那些痛心责难虽是面对请杀李冰的大臣们说的,却更是令蔡泽脊梁骨发凉。其中根由,便是老秦王对他这个开府丞相的主张连一个字也没提;没提不是遗忘,而是生生显出了冷落,显出了他比请杀的臣子们更有私心!更要紧处,事先老秦王已经与他商定了朝会事宜:李冰应对之后,由他与太子嬴柱一起酌情提出对李冰的任用,老秦王首肯而已;可情势一变之后,老秦王竟全然抛开了他与太子,断然亲自下诏,将李冰这个布衣水工一举擢升为郡守,且是左更高爵赐镇秦王剑,直是匪夷所思!诏命一宣,老秦王连他看也没看一眼便径自大笑去了。此情此景,情何以堪? 
  毕竟,蔡泽不是平庸之辈。散朝之后冷静思忖,他猛然悟到自己又犯了入秦之初说范雎的大错:不从谋国做事处着眼,而只以全身自保为念,才有了立足于权术的种种应对;此等作为在山东六国可能不失为高明,然在秦国却是注定碰壁!为相近年不施展,大才在前无胆魄,所谓的计然策只剩下了吆喝,老秦王何等君主,便觉察不来么?蔡泽啊蔡泽,你在范雎面前已经碰壁了一回,这次又碰一回,当真其蠢如驴也!当日若非唐举指点,范雎何能隐退而举荐你入秦为相?目下没有了唐举此等高人,你却如何?难道就无可救药了?果真如此,你蔡泽还有脸做燕山名士了? 
  蔡泽狠狠地咒骂了自己一番,静下心来仔细揣摩,立即明白了该当如何。 
  第一件事,全力以赴地为李冰入蜀做好铺垫。老秦王如此重用李冰,给李冰的权力比王族大臣出任的蜀王蜀侯还大,显然便是将治蜀重任一举压在了李冰肩上。若依原先的立身之道,蔡泽自然也是赞同无疑,然而却绝对不会周详谋划,更不会全力以赴。经此朝堂之变,蔡泽郑重告诫自己:一定要大道谋国无私做事,否则便将一事无成灰溜溜地离开秦国!全面权衡了秦国大势与蜀地之危局,蔡泽确认老秦王决策堪称明断,李冰天赋奇才更兼风骨凛然,确是治理蜀郡的上上人选,非但要全力支持李冰,更要将治蜀当做富秦大政,当作该由丞相全局调遣的大事来做,绝不能泛酸掣肘! 
  虽则如此,蔡泽总觉得此事有失周全,记得老秦王下诏之时自己心头便是一闪,可当时没想明白,也不敢说,便将这个疑惑压了下来。如今公心一起,此事顿时明白如画,——秦法有定:无功,得任事而不得受爵;连张仪之武信君与范雎的应侯,都是在任相建功后封爵的,而蔡泽这个丞相则至今尚无爵位;今李冰固当大任,然尚未赴任便得十二级高爵,秦法岂不错乱失序?此例一开,后必仿效,秦法岂不沦丧?秦国奖励军功,要害便在这爵禄之上,爵禄滥赐,必伤朝野功业报国之心,岂是小事? 
  想得明白,蔡泽立即上书秦王,剖析了其中利害,直言不讳地“请除李冰爵位,以正秦法”!蔡泽已经想好,秦王若有责难或不予理睬,自己便立即请辞。不想上书次日,老秦王便紧急召蔡泽进宫,当着太子嬴柱的面,对蔡泽当头便是一躬:“丞相公心护法,本王谨受教也!”蔡泽热泪盈眶, 当即便请命自任蜀道总使之职,以六年之期开通蜀道!秦昭王很是惊讶,但却呵呵笑了:“丞相甘赴难事,足见已将治蜀纳入大局了,老夫欣慰也。然则,此事非纲,丞相还是任用一个属官去做了。”说罢便打着呼噜睡着了。 
  怏怏而归反复思忖,蔡泽最后还是认定老秦王没错。的确,无论这条路多么重要,毕竟都不是纲,一个丞相做了修路总使,谁却来统摄全局政事?纲为何物?全局要害也,大厦樑柱也,开府丞相之职责也。开府丞相不总揽全局,却要做一方路工,老秦王如何不失望?看来,自己的第二件大事应该着手了。 
  一月之后,丞相府颁布了在蜀地推行郡县制的法令,开通蜀道的诸般事务也做实了,李冰入蜀的属员配置也全部就绪。就在五月大忙到来之时,蔡泽与太子嬴柱率领全体朝臣在咸阳南门外郊亭为李冰饯行。李冰爵位被除,大臣们疑惧消散,对李冰变得真诚了许多,纷纷举着酒爵对李冰诸般叮嘱,李冰却始终都是那种淡淡漠漠地微笑着。 
  蔡泽却担心这位深得老秦王激赏的水神记恨,特意自己驾着轺车将李冰单独送到了南山脚下,临别笑道:“公若治水有成,蔡泽第一个为公请命,必使公高爵于国也!”一阵愣怔,李冰便是哈哈大笑:“原来丞相心病在此,在下何其蠢也!”说罢下马肃然一躬,“李冰生平之志,唯求一官身水工领民治水。能得郡守之职,统摄一方民力财力,于治水有百利而无一害,固此欣然受之也!水患消除,蜀地富庶之日,秦国便没有了李冰,何言高爵于国矣!”蔡泽大是惊讶:“先生师陶朱公之风,功成身退?”李冰摇头笑了:“我为水工,天下水患未尽,安敢言功成身退?”说罢一声告辞,便上马去了。 
  愣怔怔看着李冰人马隐没在了南山谷口,蔡泽方才长叹一声,回车进了灞水河道。午后炎热,走得几里蔡泽觉得干渴,便在道边一片树林中停下轺车,坐在一方大石上打开水囊喝了起来。正在此时,却听道边辚辚车声,一人笑道:“高人便高,丞相果然在此也。”蔡泽抬头一看,一个胖大的身躯已经已在眼前,不是嬴柱却是何人? 
  “安国君荒野来寻,莫非又来采药?”蔡泽揶揄地笑着。 
  “愧对丞相,嬴柱这便赔礼了。”嬴柱深深一躬,便坐在了对面大石上,“丞相举荐名士助我,嬴柱举动却未预闻丞相,实在有违君子之道。然则事有原委:嬴柱原以为丞相不世大才,嬴柱即或出得几彩,何能掩丞相光华!却未曾料到,丞相迟迟不行计然长策,竟让嬴柱先出治蜀对策,陷丞相于难堪境地。凭心而论,嬴柱实为父王所逼,对策自保,未曾虑及其他,尚请丞相见谅。”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也!”蔡泽瞪起了一双细长晶亮的三角眼,很想嘲讽地笑一笑,弥漫在脸上的却是无法掩饰的惊讶,“安国君但说,君之所为,是否士仓指点?” 
  “是。不全是。” 
  “此话何意?” 
  “士仓告诫:谋国有大道,根基在功业,身为储君重臣,不能尽以权术立身也。自省往昔行径,嬴柱抱愧无以自容。仔细想来,蜀乱根源原本清楚。水患、路塞、王侯领地自治,此中弊端谁个不知?无人点破者,无非畏惧伤及王族利害而已。得先生训诫,嬴柱决立公心正道,便有了那卷说真话实话的上书。如此而已,实在平常得紧。” 
  良久默然,蔡泽终是一声喟叹:“谋国有正道,根基在功业。士仓说得好啊!” 
  “嬴柱今日寻来,便是想给丞相一个消息。” 
  “噢?安国君又要出惊人之举?” 
  “哪里话来?”嬴柱细长的眼睛闪烁着,“父王决意巡视关中,丞相有何见教?” 
  “如此说来,安国君奉王命随行了?”蔡泽心下惊讶,脸上却很是淡漠。 
  嬴柱摇摇头道:“今晨进宫探视母亲,方才得知。” 
  “没有大臣随行?” 
  “详情不知。” 
  “甚时起行?” 
  “三日之后。” 
  “好!事或有救!”蔡泽一掌拍下,又连连摇晃生疼发红的瘦手,“这个机会断不能错过,你我都须得同行巡视。说说,安国君有何谋划,要老夫给你让道么?” 
  “两岔了,两岔了。”嬴柱连连摆手,“我本无随行之心,只是不解父王何以甘冒风险老迈出巡,特来向丞相求教而已。丞相怀计然之学入秦,对治秦富秦必有通盘划策,我却争个甚道了?嬴柱今日申明:此后必与丞相协同谋国,助丞相推行长策!” 
  “安国君果真鱼龙之变也!”蔡泽红着脸哈哈大笑几声,站起来在大石前转悠着,脸色便沉了下来,“秦王年逾古稀,绝不会有再次出巡了。执意为之,其意明白不过:治蜀大事上道,秦王已生急迫之心;不知会同行,便是对你我失望,岂有他哉?” 
  “丞相大是!”嬴柱霍然起身,“我正欲全力报国,父王何其不明也?” 
  蔡泽摇摇头:“也是事出有因:老夫是蜗身不展,长策虚置。安国君大约是偶有识见而常无胆魄,缺少担待了。事证在前,怨不得老秦王也。” 
  “如此说来,一番心血付之东流了?”嬴柱不禁便红了脸。 
  “莫急莫急。”蔡泽摆摆手笑了,“目下,你我之于秦王,犹鸡肋耳,弃之可惜,咥来无味,明白?”见嬴柱困惑摇头,蔡泽笑了,“安国君不用费神这等事,只安一颗全力为政知无不言的心便了。” 
  “不能随行,对谁个言去?” 
  “此事老夫担承,保你三日后随行出巡。”说罢大手一挥,“走!该回去了。”摆着罗圈步便摇出了树林,片刻之间,两辆轺车便向晚霞中的咸阳城辚辚驶去了。 
  五月初旬,南风吹拂,关中原野倏地遍野金黄。咸阳也顿时热了起来,连晚风中也裹着烘烘的燠热之气。秦昭王最是怕热,要在往昔,早该到章台去避暑了。然则,章台虽好,离咸阳也只有百里之遥,却终是离开了中枢之地。当此国事艰危朝野浮动之际,国王威权便是镇国利器,秦昭王如何敢须臾离开?说起来,自长平大战后秦昭王已经是十余年没出王宫了,纵是夏日燠热,也只有忍了。 
  热归热,国事还是不能耽搁。给事中几番选择,秦昭王便允准了在后宫园林的滈池边召见一班老臣。这滈池是东引滈水入宫成池,再南流出王宫园林入渭水,是关中两水在咸阳王城结成的一颗明珠。池中活水流动,碧绿汪洋。岸边垂柳成行,时有大石亭面水临风,实在是比大冰镇暑的王宫书房还清爽了许多。今日,外围最宽敞的一座石亭便做了小宴铺排。明月刚刚挂上树梢,一班应召老臣便陆续来了,一时间交错行礼谈笑风生,池边一片喜庆。 
  谁也没有料到,老秦王这番召见的竟是清一色的经济老臣:大田令(掌农事土地)、太仓令(掌粮仓)、大内(掌物资储备)、少内(掌钱财流通)、邦司空(掌工程)、工室丞(掌百工制造)、关市(掌商市交易并税收)、右采铁(掌采掘铁矿石)、左采铁(掌冶铁),还有一位驷车庶长,齐楚楚十位老臣。这十位臣子虽然都是经济大员,爵份、执掌、隶属却是三等:驷车庶长为高爵王族大臣,因执掌王族封地生计,关涉经济而被特召;大田令、太仓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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