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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车停进林中等候,我走进去。”赵高连忙道:“车停好我追君上,得有个人传话。”嬴政道:“也好,你跟着来。”大踏步走进了林间大道。
嬴政一路看来,生出了许多感慨。
东乡这片依山傍水的塬坡开阔疏朗,然则连同林木草地房舍石坊在内,一切都显得粗简平易,远不及任何一个富商大贾的庄园,朴实得令人想不到这里竟是赫赫秦国上将军的家居之地。秦国自孝公商君变法后耕战立国,臣下的俸金岁入不下山东六国,若再加法定俸金之外的“功必重赏,战必厚恤”的种种岁入,但凡有功者都比山东六国的官员将士家境丰厚。譬如丞相府的一个主事属官,可在法定俸金之外依法分到一座四进大宅,几乎等同于齐国的中大夫。王翦此时已是开府上将军,大庶长爵位,距晋升侯爵一步之遥,仅其法定俸金,建造三座这样的美原庄园也绰绰有余。然则,王翦家居何以如此简朴?咸阳的上将军府邸,由于兼具开府处置军政要务之职能,占地两百余亩,主轴八进又挑四座偏庄,堪称大咸阳最为宏阔的府邸,比目下林中掩映的这片房屋不知壮美了几多。可王翦偏是特异,从来没有将上将军府邸真正当做过自己的家,家人族人也从来没有在那座府邸连续住过一年以上。灭赵大战开始后,若不是嬴政着意下令,王翦家人还是不会进咸阳。
灭燕大军班师回来,嬴政不意听到一个消息:上将军府邸开始修葺了,很是华美舒适。嬴政高兴得大笑起来,立即下令给职掌王室财货的右府令,全数包揽上将军府修葺钱物,无计多少。李斯笑云:“居华府而缓战场之苦,老将军何见之晚也!”嬴政笑道:“长史猜度,老将军会否受王室之财?”李斯思忖片刻摇摇头:“难说。”嬴政道:“何谓难说?”李斯道:“论法度,王室右府钱物属国君用度,当算私财。今君上赏赐功臣不以国库财货,而以国君钱财,只怕老将军……还是难说。”嬴政思忖一阵也笑了:“是。难说。”后来得右府令禀报,上将军府非但爽快地接纳了财货,王翦老将军还嘟哝了一句,秦王抠掐得好紧也。嬴政闻之,不禁好一阵大笑。李斯也是笑语感慨:“啊呀呀,相交多年,今日方知老将军风趣也!”
那时,嬴政也好,李斯也好,都没有想到所以如此的真实原因。而今嬴政明白了,那是未雨而绸缪。也就是说,从修葺上将军府邸着手,王翦便开始不显痕迹地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图谋享乐的老人,给进退斡旋留下了宽广的余地。然则,何以如此?那时大朝会尚未举行,灭楚之战的歧见尚未生出,莫非王翦有先见之能?
“王氏庶人恭迎君上——”
一声长呼,嬴政恍然抬头,眼前跪倒了一大片老少男女。嬴政正要问话,为首一个布衣壮汉挺身一拱手道:“禀报君上,在下乃王氏长子王炤,余皆家人。不知君上到来,有失远迎,君上见谅!”嬴政连连虚手相扶道:“起来起来,都起来。长公子,上将军可好?”已经站起来的王炤连忙躬身拱手道:“禀报君上,家父清晨出猎,尚未回程。”嬴政打量着布衣常服的人群,心下突然一动:“府上葬礼未完,何以无人服丧?”王炤一阵愣怔,又连忙惶恐拱手道:“禀报君上,家葬之礼期短,族人居丧已罢。因要田作,故此除服。”嬴政略一思忖道:“好,你等回府自做事了。”回身对跟来的赵高一摆手,“走!猎场。”王炤一时颇见手足无措,得家老眼神示意,方追了上来道:“禀报君上,我来领道。”嬴政回身笑道:“公子只说个大向,不须领道。单车快捷,正好看看美原。”赵高恭敬一拱手道:“敢问公子,猎场是否在那座山后?”王炤不自觉一点头,嬴政已经大步去了。
王车堪堪出得树林尚未上道,远处山麓一柱烟尘暴起,遥闻马蹄声隆隆如雷。嬴政惊喜道:“老将军行猎!”站在车辕的赵高急迫道:“君上快入车!烟尘向后,马队向我而来!”嬴政沉下脸道:“上将军故乡有何可防范者?走,迎上去。”赵高再不敢说话,一抖驷马缰索,王车便在林边草地辚辚驰向山塬烟尘。王车方过林际,烟尘已经飞过了眼前山梁,隔着空阔苍黄的草地,双方都进入了对方视野……马队骤然勒缰了。王车悠悠停住了。
“上将军——”嬴政飞身下车,遥遥高喊着向马队跑去。
“君上——”倏忽间对面一骑如飞而来,浑厚的呼喊回荡在山林。
堪堪半箭之地,骑士滚鞍下马飞步迎来,白发黑斗篷随风飘舞,利落劲健全然没有丝毫老态。在这瞬息之间,嬴政看到了一个真实的龙虎勃勃的王翦,心下突然一热便软软地倒在了草地上。王翦飞步过来,利落地扶起了嬴政,同时解下腰间皮袋双手捧了过来。嬴政抓住了皮袋,也抓住了王翦的双手,眼中不期然溢满了泪水:“老将军……无愧嬴政师也!”王翦也是泪光莹然,深深一躬道:“君上风寒驰驱,亲来蓬蒿乡野,老夫何敢当之?”嬴政瞬间平静下来,举起皮袋汩汩几口,猛然一怔又不禁惊喜得两眼放光——这是酒!王翦行猎而能随身携酒,足证壮勇犹在。然嬴政心思极是敏捷,知道此刻表露此等心情无异于表露自己此前的担心,遂指着远处的马队感慨道:“美原有如此骑士,老将军族人勇烈也!”王翦一拱手道:“君上,这支马队非王氏族人,全数是赵燕两战之伤残者。”嬴政大为惊讶:“秦军伤残者向有军功赏赐,他们,没人管么?”王翦摇头道:“他们,都是绝户子弟,无家可归,又都是当年老夫幕府的护卫甲士……老夫自作主张,将他们都安置在这里,做了农户,成了家。冬日农闲,老夫常与他们行猎……”
良久默然,嬴政大步走到一箭之外的马队前,对着或衣袖空洞或腿脚空洞或面具在前的骑士们深深一躬,抬头高声道:“伤残士卒皆大秦功臣!自今日起,美原土地便是你们的家园!秦军伤残士卒之无家可归者,都将归拢来美原!美原方圆百里,便是你们永远的家园!”
“秦王万岁——”伤残骑士们弓箭长剑齐举振奋不能自已了。
“老夫谢过秦王。”王翦深深一躬。
“老将军,我回咸阳立即教长史下书频阳县令,办妥这件大事!”
“君上爱兵,秦国大幸也。”
“老将军,家人不说,你亦不提,老将军当真不欲嬴政入庄乎?”
见秦王一句挑明,王翦略显难堪,思忖越辩解越纠结,遂深深一躬道:“仓促归程,尚未做请,君上见谅。君上请。”嬴政遥遥一招手,赵高驾驭的王车哗啷飞了过来。嬴政对王翦深深一躬,过来扶住了王翦登车。王翦情知无以拒绝,遂也不做执拗推辞,说声谢过秦王,便登上了王车坐在了偏位。嬴政也情知再礼让王翦也不会坐进那个显然的王座,遂一步跨上王座一跺脚,王车辚辚飞回了庄园。
“灭楚不以老将军方略,嬴政悔矣!”
在简朴宽敞的正厅坐就,嬴政直截了当地切入了正题。嬴政深知,面对一个沧海人物,实在不须自以为聪明得计地花巧周旋,而只须坦率实诚地捧出真心。见王翦沉吟思忖,嬴政又接着说了下去:“李信败军辱国,根在本王用人失察,灭国辄怀轻慢之心……依寻常之情,秦军本当整休年余,待恢复元气后再战。然则,李信军败后楚国气势大盛,项燕军沿鸿沟一线步步北上,重新占据重镇陈城,大有进逼南阳、颍川之势……更根本者,姚贾从新郑密报:中原三晋之灭国老世族,纷纷开始逃向楚国;燕王喜残部也从海路联结楚国,鼓荡齐国,欲图以楚军遏制秦军,而各国世族一齐举事复国……当此之时,若迟延对楚战事,天下风云突变亦未可知也……老将军虽告病老,一统大业宁功亏一篑乎!”
“楚战,不当迟延。”王翦沟壑纵横的古铜色脸膛异乎寻常地冷峻,话语也很迟缓,“然则,老臣年迈多病,君上当更择良将为是。”
“老将军平心而论,秦军诸将,谁堪当此大任?”
“……”
“杨端和?”
“……”
“辛胜?”
“……”
“燕代残余尚存,否则王贲……”
“此子将才尚可,只是韧毅未到火候。”王翦终于插了一句。
“老将军有此明断,勿复言也!”嬴政奋然拍案又突然打住了。
一阵长长的沉默。嬴政平和地看着王翦,王翦却垂着眼帘入静一般。嬴政深知,王翦自来公直,能对身为自己儿子的王贲有如此清晰冷静的评判,便决不会违心地举荐出一个分明有待锤炼的所谓良将来。而目下大局之严峻,更无须嬴政絮叨,对于王翦这般深具为政大家之洞察力的名将,其大局评判之明澈毋庸置疑。自王翦说出“楚战不当迟延”那句话,嬴政便确信王翦不会因世俗的全身之道而拒绝出山。毕竟,王翦不是武安君白起,嬴政也不是先祖秦昭王。当年秦昭王固执错战,白起拒绝出任统帅,虽不合君臣法度,然却维护了旷世名将从不错战的尊严。目下君臣情势不同,秦王嬴政对首战楚国之错失已然坦诚痛悔,此时请王翦出山,又在大局峻急之时;王翦既然一口赞同楚战不能迟延,足证对楚之战并非错战,不若秦昭王在错过大局战机之后强行开战,只为了维护君王尊严。以王翦之冷静睿智,岂能不明白此间分际也。唯其如此,嬴政要给这位老将军留下回旋余地。
“君上必欲用老臣……”王翦终于睁开了老眼。
“嬴政心意已决,上将军有话但说。”
“灭楚兵力,非六十万不可。”
“听老将军计,六十万!”
“如此,老臣领命,三日后赶赴咸阳。”王翦无一句拖泥带水。
“老将军,旬日之后启程不迟……”嬴政有些哽咽了。
“君上体恤,老臣心感也!然目下大势,不容稍缓。”
“老将军夫人新丧,我心不安……”
“老妻病卧多年,一朝撒手,未尝不是幸事,君上毋为老臣忧也。”
“老将军旷达……然则,本王定给将军一个安稳浑全之家!”
王翦摇着白头,颇见感喟道:“君上之心,老臣知也!然老臣久在军旅,于家所求者美原千顷而已,岂有他哉!”嬴政一阵大笑道:“美原千顷何足道也,老将军之心小哉!”王翦颇见揶揄道:“为大王将者,有功终不得封侯,老夫当及时谋划子孙业也。”嬴政不禁又是一阵大笑道:“上将军忧贫,嬴政之惭愧也!”笑谈之间,君臣两人越见和谐,原先的些许疏离感终于烟消云散了。及至洗尘酒宴摆开,已是暮色降临。席间嬴政又问了王翦家人诸般情形,敦请王翦重新搬回咸阳上将军府。王翦不置可否,只笑云,老臣留恋村野,班师回来再说不迟。一时酒宴罢了,嬴政月下登车匆匆赶回咸阳去了。
三日之后,王翦马队离开美原南下了。
三日之间,王翦处置了所有需要自己决断的家事族事。其中最大的一件事,便是与频阳县令会晤,妥善部署了东乡即将成为伤残将士汇聚之乡的种种事宜。真正的家事,王翦不过是在家人为他饯行的小宴上叮嘱了一番而已。因王贲在李信败军后受命整顿秦军,一直没有归来省亲,家事一如既往地落在了长子王炤身上。然则,三日间王翦费时最多的还是预谋军事,发出了四道上将军书令:其一,知会国尉府代为督令秦国各地驻军尽速聚拢,关内大军开入关中蓝田大营,关外大军开往南阳大营;其二,飞书九原蒙恬幕府,征询可否增援五万飞骑;其三,下令王贲立即在灞上大营建立上将军幕府,已经分散各军的原幕府司马必须全数调回;其四,飞书河外姚贾,请将楚军北进动向备细报于灞上幕府。今日南下,王翦已经先派出飞骑向秦王禀报了,他将直接赶赴灞上幕府,无须再入咸阳。
“王书到——上将军驻马听宣——”
马队刚刚飞下郑国渠堤岸进入宽阔的官道,一片军兵车马在前方道中横展开来,隐隐可见红绿身影与绚烂锦丝车帘的宫车。道中三马并立,皆高冠斗篷,两边分明李斯蒙毅两位中枢长史,中间一人白发苍苍却有些眼生。王翦颇为惊讶,一时全然想不起此等铺排形状与何事相关,遂勒住马队前出一拱手道:“长史别来无恙?”李斯在马上遥遥拱手高声笑道:“一别经年,老将军壮勇如昔,可喜可贺!驷车庶长,敢请宣读王书。”中间高冠老人一点头,展开手中一卷高声诵读起来:“秦王政特书:上将军王翦与国功大,多年辛劳无以慰藉,本王经与王族公议,以公主嬴彛突橥豸澹夂呕艄鳌=邮橹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