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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的形势已经越来越清晰,所谓的韩董联军,根本无法阻挡河朔盖军的铁蹄,骠骑将军兵临长安,气势鼎盛,如日中天,入主西都,几成定局。韩遂无能为也,李傕不想为了一点野心陪韩遂走向毁灭,这个时候,不得不考虑后路问题了。
李傕马鞭前指,说道:“走吧,我们进关……”
随张辽出关突围者,约七十骑,今余者堪堪三十之数。张辽虽然不解李军为何不遣轻骑追杀己方,却也不敢掉以轻心,不惜马力,一路北驰,进入蓝田县境内。
韩遂为抵御盖军,收缩兵力,驻扎在蓝田、霸上一带的程宜、牛辅诸军,九成九撤回长安,蓝田一县兵马仅剩数百人,全部聚集在县城内。张辽没有冒然靠近城池,而是寻一处隐蔽的小村庄作为暂时修养之地。断臂部曲近乎奇迹般杀出重围,可惜终因伤势过重,兼且缺少yà0物,不治身亡,张辽找一块山清水秀之地,将他埋葬。
次日,张辽精力稍复,带着几十骑继续往北,渡过浐水,进入杜陵地界,半日间张辽数遇韩军斥候,双方几经冲突,麾下又折数人,乃选择昼伏夜出,直趋长安。
月光如水,星光如钻,长安东郊,一座营垒横跨数里,灯火氤氲。
可容纳数十百人的中军大帐内,盖俊站在一张巨大的三辅地图前,久久不愿转开眼睛。
这是他来到长安脚下的第五天,前三日,对于诸将轮番请战,一概不理,只是让将士饱食饱睡,养精蓄锐。因为他知道,韩遂死战之心甚坚,兵力亦厚,这场战事,绝非一仗两仗,三日五日就能结束,也许会打上半月一月,甚至两三个月也未可知。大军自五月初中随他南下,连续行军作战,一月有余,颇为疲惫,既然已知对手不可卒除,与其仓促开战,不若养足精神,补全体力,再启战端。
事情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第四日、即昨日,盖军龙精虎猛,斗志高昂,出营列阵,与韩遂自日出战至日落,局部虽然大占上风,整体来说,则是旗鼓相当。今日双方再次激战一天,盖军优势有所扩大,可依然未能动摇联军本阵。
明日,也不知道韩遂还会不会出战,如果这老狗死守营盘不出,他只有强攻一途可走了。韩遂大营是依托长安东郊市井所建,比他临时搭建的营垒坚固甚多。
盖俊目光从长安身上稍稍偏开,看向左右两边,粮秣,历来为军旅最重,长安十数万军民,每日所耗甚多,全赖右扶风接济,盖俊当然会派遣轻骑,截其粮道。但是,随着他跨过渭、霸二水,深入长安,致使自己的粮道也暴露在韩遂的眼皮底下。双方几日来你截我一次,我还你一着,焚粮之数,虽以万石计,但也不痛不痒,无碍大局。要想给韩遂来一下疼的,还是需要杨阿若那边打开局面才行。
“阿父……”
盖俊心念战事,连有人靠近都未察觉,直到背后响起一把童音,盖俊头也不回,伸出手勾住长子盖嶷肩膀,拉到身侧,说道:“富平,已近子时,怎么还不去睡觉。”
“睡不着。”盖嶷仰着清秀小脸,问道:“阿父在忧心战事吗?”双方连日大战,局面始终相持,盖嶷一一看在眼里,以为父亲忧愁,因此半夜不眠,特意跑来安慰。
“忧心?”盖俊洒然一笑,要说他关心战事或无不可,说忧心,就太过了。况且就算真的忧心,他也不想让长子看到,任何父亲都希望自己在儿子眼中,是无所不能的,盖俊自也不例外,豪情万丈道:“韩遂小丑,早晚必被为父所擒,还不值得为父忧心。”
嶷眼中满是崇拜之色,重重点头。
盖俊摸了摸长子的头,很是乐在其中。
“阿父……”盖嶷半晌开口道。
“嗯?”盖俊含笑看着儿子。
“阿父,你见过当今天子吗。”盖嶷眼睛长且媚,晶莹剔透,宛若宝石,与其母卞薇相似,此时迸射出好奇的光芒。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天子,心里颇觉新鲜。
盖俊微微颔首道:“中平元年末,二年初,为父在京为羽林中郎将时,曾见过数面,那时他才四五岁大……”盖俊回顾往事,忆起刘协,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小童。
盖嶷说道:“天子和我差不多大。”
盖俊点点头道:“如今应该十二岁了,比你长两岁。”
盖嶷还要开口,突然听到帐外有求见声响起,当即止住话语。
进来的人是盖衡盖伯正,他年约弱冠,容貌俊朗,神采英拔,沉稳有度。他是盖俊族兄、平虏校尉盖观之子,盖观早年大战屠各、匈奴叛军,战死晋阳城下,盖俊如折一臂,极是痛惜。盖衡为父守孝三年,又在北地有所历练,去年末、今年初随盖勋至晋阳。盖俊对他颇为欣赏,有意栽培,遂留于身边,如今任司马之职,随侍左右。
“伯正,何事?”盖俊问道。
盖衡先向盖俊施礼,又与盖嶷相见,方慢条斯理地道:“将军,适才斥候遇到约两什人马,领头人自称羽林中郎将张辽张文远,特来投奔将军。”
盖俊听说张辽来投,以他的养气功夫,也不由喜浮面上,问道:“现下人在何处?”
盖衡答道:“就在帐外。”
“速请。”
“诺。”
盖衡刚欲转身离开,盖俊抬手止住,决定亲自相迎,才出帐门,就见张辽一人立在空地,虽周身落魄,气质不减,面对周围持戟甲士虎视眈眈,颇显从容。
“文远……”盖俊扬声呼道,继而朗声大笑,大步流星地走到张辽面前,全不顾后者血污满身,一把握住其手。
“将军……”张辽没想到盖俊会亲自迎出,大感意外,急忙见礼。
“这里说话甚是不便,走,进帐说……”盖俊说罢,也不等张辽回应,半强迫地拖其入帐,边走边道:“文远来投,孤心甚慰、孤心甚慰……”
第四百三十五章 挑拨离间
盖俊亲自出帐迎接,不仅张辽大感意外,盖衡何尝不是,且盖俊对张辽丝毫不做防备,心中不由暗暗叫苦。虽然张辽此来十有八九是真为归顺,但双方毕竟曾是生死大敌,谁又敢拍着胸脯保证,对方不是佯装归顺,实为刺杀呢?
盖俊拉着张辽向帐门行来,盖衡有意无意挡住道路,盖俊见其如此,微微一怔,心中明悟,悄打暗手让他退开。将军有命,不能拒绝,然而为了盖俊安全着想,盖衡侧身让开道路的同时,左臂伸出,拦在张辽身前,面容肃然道:“中军大帐,乃将军居地,一军之重,莫过于此,烦请张中郎解下腰间佩刀。”言语间没有盛气凌人,颇是恳诚。
不等张辽有所反应,盖俊面lù不悦道:“伯正,还不退下。传扬出去,人不谓孤不重人才?何况孤与文远,相识数载,乃旧友也。孤自信得过文远,何须如此作为。”
“将军此言差矣。”张辽对盖俊正色道:“在下认为盖司马所言甚有道理,将军身担国家重任,安危为先,换我在其位,亦当如是。”说罢解下佩刀,交到盖衡手里。
“区区小事,坏孤心情。”盖俊重重一哼,却是将两人都一并责备了。
张辽面带苦笑,心头则有一股暖流升起,徘徊胸腹间,心思不枉自己辛苦北奔,骠骑将军真明主也。待随盖俊进入大帐,见一位清秀英拔的童子立于其内,含笑视来,盖俊为他介绍道:“文远,这是孤长子盖嶷。”
名著河朔的“神童”,张辽自有耳闻,急忙和盖嶷见礼,口称少主,后者对应得体,颇有父风,心知盖俊欲与张辽畅谈,自己不便久留于此,乃告退而去。
张辽望着盖嶷背影,回谓盖俊道:“敢问将军,少主年方几何?”
见张辽提及儿子,盖俊深感骄傲,回道:“今年方满十岁。”
张辽佩服道:“十岁童子,尚不知事,而少主已随将军周旋军旅,真奇才也。”
“起兵之前,其纠缠甚紧,孤拒绝不得,惟有携带身边。”盖俊稍加解释,随后摆了摆手道:“且不提他。孤临霸水,听闻文远已随吕奉先离京南下,以为相见难期,不想文远来投,孤心大慰、孤心大慰……得千军万马,不如得张文远呐哈哈……”
“辽一介卑将,得将军这般看重,更有何言,惟效死命,每战争先,陷阵冲锋,助将军扫灭国贼,重振社稷。”张辽抱拳说道。接着谈起经历种种,从受吕布邀请,刺杀董卓说起,再到韩遂率军西来,长安城破,南走袁术。期间吕布不愿投效盖俊,以及他和吕布之间的一应龌龊事,也没有隐匿回避,全都一一谈到。张辽最后直言袁术器量远不及骠骑将军,乃借镇守峣关,脱离吕布,寻机北返。
盖俊听得很认真,说话间隙邀张辽入座,听罢始末,摇头感叹道:“文远可能听吕奉先说起,孤与族侄盖伯嗣,少年时曾在五原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双方为雕儿武斗,固然是年轻气盛,不欢而散,可是,这何尝不会成为一段佳话呢?及成年相遇,心中除喜之外,别无其他,后来双方战场交锋,也只是各为其主、各司其职,不改初衷。孤甚爱吕布骁勇,未想他性情竟是这般促狭,着实有失孤望。”
“……”盖俊对吕布的评价,张辽内心深以为然。只是有些话,以他曾为吕布麾下的身份,不好说得太深,免得给骠骑将军留下不好的印象,否则定要好好说道说道这厮的恶劣人品。他算是把吕布看透了,怪只怪自己以前眼瞎,竟然对他崇拜不已。
盖俊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峣关落在了李稚然手里?”
辽点了点头。
“李稚然……”盖俊下意识揉搓拇指骨韘,心里默默念叨着这个让他切齿的名字。他已从董军一干降将那里听说,当初董卓方死,河东诸将惶恐,提议归降河朔者甚众,李傕却坚决反对,主张率兵反攻长安,并成功说服立场摇摆的主帅牛辅。
盖俊心里其实很清楚,就算李傕赞同北附,牛辅也未必敢同意此议,但也不是全无半点机会,李傕等于是彻底掐断这条道路。盖俊恨得牙根痒痒,胡封也大感面上无光,这些日在他面前,神情总有些不自然。要知道,他当初可是为了李傕这个舅舅,屡屡在河朔会议上提出招降董军诸将,李傕此举,无疑是冲着外甥的脸猛扇巴掌。
盖俊回过神来,看向张辽,问道:“文远,你有武关那边的消息吗?”
张辽皱眉回道:“李稚然正面进攻峣关不行,乃派兵翻越冢领山,于四日前出现在峣关背后,南方消息,就此断绝。”
盖俊又问道:“文远,以你之见,李蒙守得住武关否?”
张辽摇摇头道:“李蒙阻挡袁公路进京,自无问题,然吕奉先从后袭击……四日前有消息称武关已是岌岌可危,破关应该就在近日,或许已经破关,亦未可知。”
盖俊点点头,这和他的看法一样,李蒙纵然坐拥坚关雄兵,也未必挡得住袁术、吕布两面夹击,如此一来,峣关的地位变得异常重要。一旦袁术、吕布联军数万步骑顺利通过峣关,进抵长安城下,从现在的双雄对决,转向三雄争霸,局面将会复杂百倍。
“……”盖俊微微眯起眼睛,遮住锐芒,胡封十八岁就随他南北,激战天下,多年相处下来,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他决定看在胡封颜面,给李傕三天时间。以当今的局势,这已是极限,李傕是归顺河朔,还是坚决不降,三日内便会有结果。若是三天之内,李傕信使不至,到时就算胡封如何求情,也是没用,他必杀此獠。
“将军……”帐外盖衡的声音,把沉思中的盖俊惊醒。
盖衡进入帐内,向张辽微微颔首,走到盖俊近前耳语道:“将军,李稚然信使来了,是其从弟,讨寇校尉李桓,就在帐外,胡将军闻讯亦赶过来……”
盖俊微觉诧异,这人,还真是不禁念叨,说曹操,曹操就到。谓盖衡道:“让他们进来吧。”继而扭头对张辽道:“是李稚然派人前来求见。”
张辽起身抱拳道:“那在下先行告退。”
盖俊挥挥手道:“不用。孤尚有许多话,要与文远细谈,通宵达旦,岂不快哉?接见李稚然信使,耽搁不了多久,文远静坐一旁等候就是。”
盖俊此话明显是更看重张辽,而对李傕一方有所轻视,虽然事实未必真像盖俊说的那般,不过张辽依然大为感动,郑重道一声诺。吕奉先比之骠骑将军,真乃萤火与皓月之别,相差何止千百倍?张辽内心遂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不久,盖衡引领着胡封和一位中年人走进来,中年人正是李傕的从弟李桓,他年近四旬,身量中等,姿容无奇,惟有身上一丝沉稳气度,还算入得盖俊法眼。
骠骑将军年仅三旬出头,传言其相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小,李桓从未见过其人,以为是坊间虚言,不以为意,按他所想,能当上骠骑将军,成为北疆霸主,必然是姿容持重,否则何以使得一帮名震天下的骄兵悍将,俯首听命,甘愿效死?没想到传言竟然是真的,抛开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