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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游侠变成了平南将军的亲随。徐他却摇摇头:“我与东山约定未尽,岂可反悔。”
“东山那边我去知会,我在问你个人的意愿。”文丑显得颇有耐心。徐他问道:“能让我杀曹贼么?”文丑笑了,他指着自己的脸道:“你别看我是个小白脸,打起仗来可从来不畏缩。做别家将军的亲随,你也许只能在阵后看热闹;若跟了我,以后拼命的机会多得很,只怕你嫌命短。”
“好。”徐他答应得很干脆,他“刷”地撕开胸襟,露出胸膛的伤疤,“只要能杀掉曹贼,这条命交给谁都无妨。”文丑哈哈大笑,吩咐左右:“好,给他牵匹马来,再拿来一副甲胄和一柄铁剑给他。”然后拨转马头,扬长而去。徐他神色木然,也不称谢,默默地跟上大部队,却与文丑保持着一定距离。
他注意到,在文丑的队伍中心,居然还有一辆单辕轻车,四周满布卫士,不知里面坐的是什么人,为何文丑出征还带着。但徐他很快就失去兴趣了,他对与曹操无关的事情,都没什么耐心。
经过这一个小小的插曲以后,这支步骑混杂的部队继续向东开去。他们的速度够不上急行军,但也绝对不慢。斥候不断往来驰骋,把四周的情况汇总到文丑这里来。一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之时,文丑终于得到他想要的消息:白马城离开的辎重队在前方四十里处。
文丑在马上摊开地图,用指头量了量,托住下巴陷入沉思。这个距离,绝对是对手经过精心计算的。只有半个时辰就要天黑,袁军要是连夜追赶,只能打一场混乱不堪的夜战,辎重队可以轻易借助夜色遁走;要是等到明日一早再追赶,到时候辎重队会更加接近曹军阵营,很可能会被曹军主力反口吃掉。这是个两难的抉择。
文丑又拿起一截炭笔,在地图上勾画了几笔,翻出几支算筹演算了一番,唇边浮出微笑。
文丑出生时生得粉堆玉砌,一度让稳婆以为是个女孩子。他的父亲认为男子太过柔媚,不是好事,便特意给他起了个反意的名字,叫做丑。门第不高的他入仕河北以来,这张脸惹来无数讪谤,很多人把文丑的赫赫战功归结为袁绍对这个俊俏武将的偏袒,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一个事实:文丑的胜利不是来自偏袒,而是来自于精心的算计。
“传我的命令,全军继续前进,比正常行军慢三成。”文丑发出了指示。他的副将提出疑问:“这么行军的话,接近辎重队时差不多是丑寅之交,那时天色太黑,不适宜围歼。”
文丑手中的炭笔一挥,说了一句令人费解的话:“放心好了,我们不会接触到辎重队。”随即他挥笔如飞,又写了几道命令,数名信使飞一般地离开了队伍,朝着不同方向奔去。
文丑做完这一切,把徐他叫了过来。徐他不是很擅长骑马,整个人歪歪斜斜,双手拼命抓住马鬃防止掉下去。文丑道:“你不是杀曹贼么?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徐他听完指示,只说了一个字:“好。”
继续前进的命令传达到了每一个士兵,队伍中响起一阵抱怨的声音。文丑这次带来的部队,自己的部曲并不算多,七成都是从淳于琼那边调来的大族私兵,纪律性相对较差。许多人都疲惫不堪,一听说还要夜行军,无不牢骚满腹。只有文丑的直属部队悄无声息,仿佛早就习惯了主帅的这种风格。好在这次行军不是急行,士兵们整理一下队形,迈着步子向前移动。
当时间进入午夜时,斥候向文丑汇报,辎重队就在前方十里处的一个山坳里扎营。文丑立刻下令全军弓上弦、矛摘钩、盾从背上卸下来,举在手里,转入临战状态,同时马衔枚,人禁声,悄悄地逼近宿营地。
可是,首先遭遇袭击的不是白马城的辎重队,反倒是文丑的后队。在黑暗之中,高度紧张的士兵集中精神跟随前队避免走散,却忽略了身后的动静。大批骑兵突然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一下子就冲进了文丑的后队阵列,黑暗中许多人不能视物,不知敌人有多少,霎时混乱不堪。
文丑显然是中了曹军的圈套。白马城的辎重队与追击者保持着适度的距离,让他产生了可以漏夜追击的侥幸心理。而大批精骑则一直保持着距离,入夜后才在黑暗的掩护下运动到附近。当追击者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辎重营地时,真正的杀招便悄无声息地从背后砍来。
这些骑兵的突击是典型西凉式的。西凉式和乌丸式骑战法最大的不同是,前者并不完全依靠马匹的冲击力,而是强调在高速运动时的多点进攻。每一个骑兵都手持长矛,接战后先俯身去刺捅,一击松手,再拿出马战专用的长刀向下挥劈,同时马匹还前蹄拼命踢踏。在这迅猛的进攻之下,袁军束手无策,无法结成阵势与之对抗,只能拼命挥舞手里的武器进行一对一的对抗。一时间许多人被长矛刺穿或被长刀劈中,金属刺入血肉的钝声与惨呼声此起彼伏。即使举盾也没用,没了战友的掩护,他们往往会被骏马一蹄踏裂,整个人都震落在地,被随后而至的乱军践踏而死……
带领这支部队的,是一个头顶油光只在两侧留两根辫子的莽汉。他叫胡车儿,是汉羌混血,张绣麾下的第一大将。著名的“恶来”典韦,就是死在了他的手下。胡车儿接到这个任务时,一度非常不满,认为这是曹操歧视张绣系人马的手段。袁绍大军近在咫尺,居然还玩偷袭?铁定是被重兵包围围殴至死的结局。他万万没想到,不知郭嘉施了什么魔法,居然让袁绍主力停滞不前,只派了文丑数千人突前。于是这必死的任务,突然成了上好的肥肉。
胡车儿没有参与厮杀,他站在不远处的高地上,不时吹起胡哨。清脆的哨声长短不一,宛若翠鸟鸣叫。西凉骑兵们听着哨音时而分进,时而合击,在黑暗中井然有序地围攻着文丑。西凉军最擅夜战,恰好他们的主帅胡车儿又是一个能夜视百步的异人,更是如虎添翼。
最初的进攻非常顺利,文丑军一下就陷入了混乱状态。胡车儿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可怜的家伙连起码的三人背靠结阵都做不到,几乎全都是在单打独斗,还惊恐地哇哇乱叫,把惊恐传染给旁边的同袍。这是西凉军最喜欢的敌人。许多骑士挥舞着长刀冲进去,杀死两三个人,再呼啸着冲进黑暗,重新结队,再从另外一个方向踏入,令敌人无所适从。胡车儿看到满目都是敌人的鲜血迸流,热血贲张,恨不得自己亲自去过过瘾。
可是渐渐地,胡车儿发现有点不对劲。文丑的步兵在西凉铁蹄下呻吟,可他的骑兵跑到那里去了?他的视线也只能勉强看到一百步,再远就看不清了。
“哼,在这种场合,就算他的骑兵全都集结好了,也奈何不了我。”胡车儿心想。如今两军已经战成一团,纠缠不开,文丑的骑兵就算展开突击,也只能误伤自己人而已。他拿起胡哨又吹了几声,召唤手下人动作再快些,这时他听到了一些动静。
胡车儿下马把耳朵贴在地上听了听,揪了揪辫子,咧嘴笑道:“文丑这小白脸,原来是把骑兵藏在那边,打算杀个回马枪啊。”他正要抬起脑袋,忽然复又贴上去,这次他发现另外一个方向,也有微微的颤动传来。胡车儿挖了挖耳洞,第三次贴上去听。当第三个方向也响起同样强度的颤动时,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除了第一次听到的方向,其他两个方向都是重兵。胡车儿急忙爬起来,用胡哨发出一阵急促的声音,让骑兵们尽快脱离作战,向西边集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中计了,敌人调动的部队,绝不只是文丑一部。此时东、南、北三边均有动静,他只能尽快西退,与白马辎重队合并一处,依托大车抵抗,等待曹司空的救援。
袁绍军主力已经动了,曹军的主力应该不会远。
可西凉骑兵们刚才杀得太豪迈了,此时已深深陷入步兵阵中,想抽身而走,谈何容易。还没等胡车儿的第二通命令发出,三面大军已经全都围上来了。一线无数火把同时举起,把四下照得一片明亮。敌我兵力的悬殊,印在了每一个人的眼睛里。
此时用不着胡车儿的胡哨声指挥,所有的西凉骑兵都意识到大事不妙,纷纷避开对手,喝叱着马匹朝着唯一没有火把的西边逃去。外围的袁军怕误伤友军,没有搭弦放箭,这给了他们一个逃生的机会。胡车儿带着几名随从匆匆离开高坡,杀散附近的袁兵,也朝着西方逃去。
战场上的形势,立刻发生了逆转。原本不可一世的西凉骑兵仓皇地拨马而走,刚才被一直压制的袁绍步兵迸发出了强悍的战斗力,死死拖住了对手,不让他们从容离去。他们要么俯身去砍马腿,要么将手戟扔出去,深深劈入敌人的后背。满带腥味的鲜血抛洒在黑暗的夜空中,屠戮者与被害者的身份发生了转换,只有死亡的密度有增无减。
起初还有西凉骑兵不断突破防线,冲入黑暗。可随着包围圈的不断缩小,更多骑兵都没来得及走脱,只能慢慢聚拢到一起,与同伴背靠背,似乎这样能感觉稍微安全一些。可是,连坐骑都发出不安的嘶鸣,要花好大力气才能驾驭住。
包围圈收缩到一定范围,就停住了,每四排之间,都留出了一条狭窄的缝隙。圈内还在鏖战的步兵得了提醒,纷纷猫起腰朝着缝隙冲去。骑兵们想尾随他们出去,但在火把的照耀下,他们惊恐地发现,包围圈站起了数层弓兵,同时搭起羽箭,每一只箭头都对准了圈内。
“控——”一名嗓门特别大的传令官高声喊道,故意让陷入包围的骑兵们听见。
无数支弓弦被无数双手拉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如同无数条逐渐收紧的绞索。绝望的骑手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再度拔出刀,簇拥在一起选择了一个方向冲去。
“目标中央,三连射!”
这次距离足够近,射手们甚至不用找角度,直接选择了平射。数百支箭矢同时飞射而出,在黑夜里就像是密密麻麻的毒蛇伸出尖利的牙,刺穿甲胄,深深地咬啮血肉。那些骑手们霎时人仰马翻,满场皆闻噗噗的钻肉声。第一轮就把一半以上的骑兵与坐骑射成了刺猬,三轮连射以后,圈内尸横遍野,再也见不着几个活人,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哀鸣声从尸体下传来,刺鼻的血腥味充斥四野。
包围圈的士兵们开始散开搜寻幸存者,进行补刀。在胡车儿刚刚俯瞰占据的高坡上,三骑并辔而立,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场惨烈而血腥的盛宴。
“啧啧,西凉兵可真是不复当年之勇了。”一个体格壮实的阔脸汉子感慨道。
“都过去十年了,再勇猛的老虎,爪子也早已掉光。”另外一员将领抚摸着坐骑的马耳,嘴里还叼着一根青草,狭长的双眼好似两条粗墨线,很难看清他的眼神望向哪里。
文丑朗声笑道:“儁乂、观堂,你们来得不早不晚,正是时候。能与闻名天下的西凉精骑交手,以后也是份资历。”“你是怎么把握曹军动手与我们合流的时机的?”被称为“儁乂”的将军好奇地问道。他是袁绍军中河北四庭柱之末的张郃,身经百战,深知在夜间行军已属不易,要想完成如此精确的诱敌合围,更是难上加难。
文丑扬鞭一指:“这辎重队行动诡异,与我总保持着可以追击的极限距离。我猜他们一定是打算诱我出手,然后半路予以伏击。我索性将计就计——我算过了,若是我落日时开始行军,在丑末寅初恰好能抵达到那个点。”
“什么点?”张郃问。
“你们两路辅翼及时赶到的最大距离,以及他们忍不住要动手的最短距离,两者交汇之点。这样,只消我缠住他们小半个时辰,你们恰好能同时抵达战场。”
“为何不提前合围?这么弄,你的兵力消耗可也不小啊。”张郃皱着眉头,他能看出,文丑军在前期冲突中伤亡很大,这种牺牲本可以避免。
“若非如此,又怎能让敌军身陷泥沼无法脱身呢?”文丑对伤亡似乎不怎么在意,他从手心算筹里剔掉了几根比较短的,扔在地上,“再说了,那些都是借调来的世族私兵,不用鲜血磨砺一下,是成不了精锐的。”
“你小子算得真精啊。”那有着墨线般双眸的将军笑骂起来。他叫高览,同样属于河北四庭柱之一。
听到高览这么说,文丑得意地笑了,他的敌人都是这么在不知不觉间被算死的,这次也不例外。世人都以为他这个小白脸每次都运气好,殊不知那些偶然背后隐藏着多少必然。
“啧啧,一次合击,就动员了咱们三个人,那个敌将也算是够荣幸的了。”高览把青草吐出去,朝远方望去,“我与儁乂各自都有任务,不能待太久。你打算怎么办?”
胡车儿只是盘小菜,曹操的主力还没有被发现,他和张郃各自都有防区要负责,压力很大。这次应文丑之邀,乃属私人情谊,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