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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农会组织起来没有?”高庆山问。
“正在写名儿,”老人说,“他们推我当什么主任,我说叫别人干吧!”
“大家既是推你,你就担任嘛!”高庆山笑着说。“那不叫人家说我是凭着儿子的威风?”老人说,“我看你们也不一定能成事。”
“为什么?”高庆山问。
“你们的家伙不行!”老人说,“只就眼面前的东西来说,日本人有飞机大炮,你们就只有一些坏枪和土造。”“只要打起来,我们就什么也会有了,”高庆山说,“红军的历史就是这样,起先什么也没有,越打人越多,武器也越好,地面也越大。打仗,就是革命发家的本钱。不要只看见日本人的飞机大炮,除去这个,他就什么也没有了。他们是在侵略中国。历史上,没有一个侵略者能在别人的国家土地上,长久站住脚的。他们都是凶猛的攻进来,凄惨的败回去,侵略行为,是一种天大的罪恶。日本,现在正做着甜梦,等我们打的他醒过来,他会来不及后悔他眼前命运的悲惨!我们的部队,是在保卫自己的国家,打走进门的强盗,我们的战士们都是勇敢的,会夺取敌人的武器,武装自己。”“不提武器,你们的人也不行。”老人说,“十年前那回,你记的,人马多么整齐!现在哩,不用说队伍里乱七八糟,就按地方上说吧,子午镇的妇救会主任是高疤的媳妇俗儿!春儿和她搭伙计,还当她们的下手,我已经告诉秋分,叫她说给春儿一声,不和这些烂货在一块工作,她干,我们就不干,日子长了,还洗不出好歹人来了哩!”
“不能那么宗派,”高庆山说,“革命会把一些人变好的,没有天生的坏人。”
芒种笑着说:
“大伯不愿意干就叫他老人家歇歇吧,老老搭搭的了,管起事儿来,也不见得行!”
“你说什么,芒种?”老人一拧脖子红着脸说,“你说我老了?我看我一点儿也不老!
你这小人家,敢和我这老人家比试比试?是文是武,动手劲还是动心劲?做庄稼活,我不让你一锄一镰,论打枪,你才几天,毛胎孩子,我闭着眼也比你瞄的准!”
“那为什么一提日本人,你就那么胆小,连个农会主任也不敢承当哩?”
芒种背着脸偷偷笑着说。
“我怕日本人?”老人说,“等他们过来叫你看看吧!我不敢当农会主任?
这不是说,五龙堂的农会要不是我领导,那才怪哩!”
秋分回来了,怀里抱着纺车,上堤坡就问:“到家也不进屋,吵什么哩?”
“说笑着玩儿哩,”高庆山说,“怎么,下岗了?”
“到了钟点儿了!”秋分笑着说。
“什么钟点儿?”高庆山问。
“东房凉儿,”秋分说着推开门,“一家站二尺!快屋里去吧。”
“我还要到子午镇去!”高庆山推起车子来,芒种在堤坡上翘起一条腿,先飞下去了。
秋分送了几步,小声问:
“晚上你家来睡觉吗?”
“不回来了,”高庆山说,“情况紧一点,工作很忙。”
十九
高庆山和芒种奔子午镇来,子午镇的街上,除了集日,就冷冷清清。
高疤的几个特务员正在二丰馆门前吵嚷,一见高庆山过来,“喂!支队长!”
吹一声口哨都溜到里边去了。等高庆山走过去,又一个个跑出来,小声叫住芒种:“伙计,一会儿上这里来呀!有酒有菜。”
芒种笑了笑,就领着高庆山奔俗儿家去了。俗儿家在西头路北一条小胡同里,白板门儿大开着。芒种先进去,望着窗户喊:“高团长在这里吗?”
她家的窗户顶漂亮,新糊的雪白粉连纸,中间用狗牙的红纸,镶着明亮的玻璃。俗儿在玻璃里一张,就出溜下炕跑了出来,她的小红袄儿松开脖项里的钮扣,绣花鞋没提上后跟儿,盯了高庆山有抽半锅烟的工夫,就张开红嘴唇儿笑了:“支队长呀!你可轻易不来。快到屋里,车子就靠在那里吧,没人敢动!”
高庆山站在那里说:
“高团长哩?”
“不在家。”俗儿说,“你们先屋里坐坐,有现成的热水,擦擦脸,喝碗茶。你看身上这土!”她说着跑回屋里拿出一把红绸结成的摔子来,拍打着芒种的身前身后。小声笑着问:“这还是春儿给你做的那双鞋?好模样儿,好活计儿,你回头不去看看她?”说的芒种红了脸。
推脱不过,高庆山只好跟她到屋里去。这房间,和外面土墙草顶的宅院,十分不相称。
它明亮,温暖,充满女人头油香粉的气味。这个环境,对从雪山草地走过来的高庆山,非常生疏,他坐不下去,像叫毒气熏着。
俗儿热心的,忙茶又忙水,还要烙饼炒鸡蛋。高庆山说:“都不用,你把高团长请来吧,有些事情和他谈谈,我们就回去了。”
俗儿说:
“他要是上别人家去,我早就给你去叫了,子午镇这条街,还有我去不到的地方?可巧我刚和这家人吵了一架。”
“是谁家?”芒种问。
“对了,”俗儿说,“你去吧,他就在你们当家的田大瞎子那里!”
“他到那里去干什么?”芒种问。
“谁知道?”俗儿拍拍手说,“田大瞎子那个白眼狼,左一趟右一趟,请高疤到他家坐坐,我不让去。今天他家来一个什么客,又叫俺那糊涂爹来说,死乞白赖的拉他去了。”
“什么客,从什么地方来的?”高庆山一直留神听着,仰着脸问。
“气得我也没顾着问。”俗儿说,“芒种,你快去叫他吧!”
芒种望望高庆山。高庆山想了一想说:
“不要去叫。我们先到别处转转,等一会再回来吧!”
俗儿说:
“晌午的时候,你们务必回来!”
从小胡同穿出去,就是村北野外,高庆山低头走着,他的脚步有些沉重,迎着北风走了老远一截路,才回过头来说:“芒种!我考考你,你说田大瞎子叫高疤去,是为了什么?”
芒种说:
“反正没好事!”
高庆山说:
“这个村庄,有人暗里和我们斗法。田大瞎子是拉拢高疤,今天这一顿饭,轻着是进行离间,重着是要煽动高疤叛乱!”
“那我们怎么办哩?”芒种问。
“我们要估计到这个情况。我不叫你出面去找高疤,那样做,会更坏事。
对高疤我们还是要争取教育的,在子午镇这个环境里,他就会坏到底。你说对不对?”
“对。”芒种笑着说,“整天躺在俗儿那个小暖洞里,再受着点反革命的挑拨,谁还有心思革命呀?”
高庆山也笑了。他更喜爱眼前这个孩子了,这孩子,经过党的教育和本身的战斗经历,会成为一个亲近可靠的助手。
他说:
“我们到地里去吧,和那些做活的老乡们谈谈!”
“那我们就找老常去,那边使着两个大骡子耕地的就是他!”芒种说。
正北不远,有一个中年以上,穿蓝粗布短袄,腰里系着褡包的农民,一手扶着犁把,向外倾斜着身子,断续的吆喝着牲口。两匹大骡子并排走着,明亮的铧板上翻起的潮湿的泥土,齐整的像春天小河的浪头,雕匠刻出的纹路。芒种说:“老常真是一把好手,耕出地来,比墨线打着还直!”
“可惜是给地主做活!”高庆山说。
“老常哥!”芒种喊了一声,“我们在地头上等你!”
把手里的缰绳轻轻一顿,老常站住了。随后就轰着牲口耕到地头,回过来,按好犁杖,拉着芒种坐在地边上的小柳树下面。
“这是我们支队长!”芒种给他指引着。
“那些年见过,”老常笑着说,“方圆左近的人,谁不知道他?”
高庆山过去扶着犁杖说:
“老常哥,我给你耕一遭吧?”
老常说:
“我知道你也是庄稼人出身,可是这牲口不老实,有点认生人!”
“不要紧!”高庆山笑着拾起缰绳,扶正犁把,吆喝了一声。这是农民的声音,牲口顺从的走下去了,高庆山回头笑了笑。老常说:“真有两下子,没怨能带兵打仗哩!”
耕了一遭地回来,高庆山也和他们坐在一块,说:“子午镇有多少长工呀?”
“大二三班,一共有十六七个哩!”老常抽着烟说。
“你们该组织一个工会。”
“该是该,”老常说,“就是没人领头操扯哩!”
“你就领头呀!”
“我?”老常笑了笑,“哪里有工夫呀?吃人家的饭,连睡觉的工夫都是人家的!再说,当家的也不让你去掺合那个呀!”“这不是当家的事,他管不着。”高庆山说,“把工会组织起来,我们工人就团结的紧了,学习点文化,脑筋也就开通了,我们是打击日本帝国主义的坚决力量,我们要参加村里的工作,有能力还可以当村长哩!”
“当村长?”老常笑了,“咱可干不了。自古以来,哪有长工当村长的?
把吃喝改善改善,多挣点工钱,少干些下三烂子活儿,就心满意足了!”
“在工作和战争里锻炼。”高庆山说,“把日本打出去,局面大了,省长县长,也会叫我们当的!”
“好,我回去串通串通。”老常说着站起来,“我不陪你们坐着了,叫当家的看见了,不好。”
回到俗儿家里,高疤已经回来,喝醉了,倒在炕上,没法正经的谈问题。高庆山对他说:希望他赶紧回去,什么事情也可以商量,就和芒种推车子出来。
俗儿拦不住,送到大门以外,抓住高庆山的车子把说:“支队长,我问问你:为什么一定叫高疤去学习呀?”
高庆山说:
“有机会学习,是顶好的事。在我们部队里,上上下下都要学习。他不抓紧学习,过些日子,下级学习好了浮上来,他就得沉下去。学习,是为工作,也是为他好呀!”
“他想不通。”俗儿说,“等他回去了,你这上级该多教导教导他!”
芒种插进来说:
“还是你晚上多教导教导他吧。对于高团长来说,你的话,恐怕比上级还有劲儿哩!”
“你这小嘎子!”俗儿笑着撒开手。
走到河口上,春儿又在后面追来了:
“姐夫,姐夫,停一停!”
高庆山停下车子,回过头来问:
“你这是慌慌张张干什么呀?”
“我来送送你,”春儿喘着气说,“怎么到了子午镇,也不上俺家去呀?”
“你不是来送我。”高庆山笑着说。
“你看你!”春儿笑了,“不是来送你,是来送谁呀?有要紧的事情和你商量:我们妇救会派了田大瞎子七双鞋,他不应,叫狗追我们。这还不算,他女人今儿个又放出大话来,说高疤和他家相好,文班里有人,武班里也有人,就是不怕我们这帮穷闺女!你说,到时候,他不交鞋怎么办?”
“到时候不交,你就到县政府告他!”高庆山坚决的说,“我看出来了:不把这封建脑袋往矮里按按,这村子的抗日工作,不能抬头!”
“你算说对了,”春儿说,“人们还是看风色,望着田大瞎子这个纛旗儿倒不倒哩!姐夫,我们去告他,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呀!”
“不是我给你做主,”高庆山说,“是革命的时代给你做主!”
二十
这些日子,冀中平原的形势,紧张起来。日本人顺利的爬过黄河以后,感觉到有一种力量,在它的脚踝上,狠狠插上一刀,并且割向它的心腹。起先,它没把吕正操这个名字放在眼里。这个年轻的团长,在整个国民党军队溃退南逃的时候,在大清河岸,抗命反击了日本帝国主义。这场挺身反抗的战争,扫除了在军民之间广泛流行的恐日情绪。部队损失了一半,青年将领并没有失望,他和地方上共产党组织的武装结合起来,在平原上坚定的站住,建立了一个光荣的根据地。当日本人明了吕正操竟是一个共产党的时候,才深深恐慌起来,它布置向冀中平原进攻,沿平汉线增加了部署,在北线,进占了河间,威胁着高阳。
冀中人民热情支援抗日的部队,农民们做的鞋都交上来了。春儿一双一双的检验,有的布料和针工好一些,有的使块旧布用锅底的黑烟子染了一下,在鞋底儿里衬些草纸。可是,这些青年妇女们都很高兴,她们这是第一次给卫国保家的战士们做的针工。她们第一次给家庭以外的人做活,这些人穿上她们的针线,在战场上抗击进犯乡土的敌人。她们在夜晚丈夫和孩子睡下以后,掌起灯来做到鸡叫。她们在货郎担上选择顶好的鞋面,并且告诉掌柜:这不是给自己的丈夫做,也不是给自己的孩子做,是给抗日的军队做的。
她们手里扬着鞋面回家,就像举起小小的一面坚决抗日的旗帜。所有的人望着她们,她们自己觉到了荣耀,在众人心中引起了钦佩。
做好鞋,她们手托着送到春儿家里,活路差些的就叫自己的婆婆代替送了来。春儿称赞了这些年轻的伙伴们,也拿出自己做的一双,请她们批评提意见。自然那是全村拔尖的顶漂亮顶坚实的一双。妇女们都说:“送到军队上,谁挑了春儿这一双,谁算有福了。该把你的名字写上呀!”
“我的名字在鞋底儿上!”春儿说,“穿在脚上,一步一个印儿。”她翻过鞋底来,在那中间空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