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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和尚便唤道:“啊,林和,你家老爷叫你伏事我的,怎么动也不动,是何道理?”金台道:“你要我伏事么?哼哼哼,休得想差了念头。”总兵接口道:“狗才,挺撞师爷,该当何罪?”金台道:“啊,老爷,若是真正名功拳教,小人原不敢挺撞的,因他的本领见得平常,说他几句却也不妨。”窦虎道:“怎见得师爷本事平常呢?”金台道:“大凡名功拳教,自家总不肯夸张大口的。可恼这僧人自家夸口称能,看他人总无本事,再把一个贝州好汉这般轻看。”总兵正要开口,那和尚心头火起,横轮二目,抬身起来,叫道:“啊,林和,你道我师爷没有本事么?”金台道:“骗酒吃的和尚,什么师爷,羞也不羞?”法通道:“呵呵呵,可恼可恼啊,大人恕洒家造次了。”便把衣袖捎起,轮拳来打金台。窦总兵连忙立起来劝道:“狗才无礼,看下官之面宽恕他第一遭。”少林和尚看见窦爷讨饶,不好动手,只得捺住了心头的火气。
那晓得一班小使们纷纷说道:“不曾奉养太太之命。”假意说道:“太太吩咐,打得翻和尚算你真的金台,重重有赏,打杀了和尚勿要你抵命的。打末战,打末战?”窦爷问道:“谁是金台?”多道:“老爷,喏,他是金台。”窦爷道:“他是林和。”多道:“晓得的。林和就是金台,金台就是林和。太太吩咐叫金台打和尚。”窦爷道:“你到底何人?”金台道:“小人实是贝州金台。”窦爷道:“住了!你既是贝州金台,身犯迷天大罪,为何改叫林和配军到此呢?”金台道:“老爷听禀,小人罪犯迷天,死有余辜,原不可免。亏了安南国把一个石猴献到中原,说有人打得掉猴儿者,送降书降表进来,而且年年进贡;打不掉石猴要动刀兵,夺取江山的。”窦爷道:“石猴乃一畜生有何利害,竟作难邦之物?”金台道:“老爷不知,那石猴虽是畜生,好不利害。几个武官打他不下,反被他眼珠多挖去吃了。急得那万岁主意全无,幸亏得杨元帅保举金台,把猴儿打掉在金銮殿上。万岁御目见那使臣抱首回到安南。”窦爷道:“呵呵呵,这也妙极了。但是你乃是个有功之人,为何问了军罪呢?”金台道:“万岁爷要把小人封做八百禁军教头,乃是澹丞相不肯,把小人配到这里来的。”窦爷道:“既是金台,为何改叫林和呢?”金台道:“乃是万岁然后封官,故而把小人问军三年,三年无故。把小人改做林和,不知什么缘故。”窦爷道:“呵呵呵,如此说来,你是贝州好汉了?”金台道:“不敢,不敢。”百寿道:“太太吩咐叫金台打和尚。”窦爷喝道:“休得罗皂。”少林僧叫了一声:“大人,他若果是金台,贫僧倒要与他见个高低了。”窦爷不得不允,吩咐小使们搬开棹椅,收去筵席,出空一座大厅,看二人交手。和尚自恃拳法高妙,把金台看得甚轻,便一拳照着金台打去。好汉不在心上,撇开和尚,连忙还手。公子闻知急忙走出来,立在父亲旁首观看。这旁边数十家人小使们等,还有二十余个丫头妇女,大家立在那厢,唧唧哝哝,话个不停。有的说:“林和好。”有的说:“和尚好。”没有半个时辰,只见和尚朝天跌倒。窦总兵见了大悦,众人大家拍手,才晓得“金台”两字果然真的。一个道:“太太吩咐的,打杀了和尚勿要抵得命的。打末哉,抹末哉!”金台却不动手,叫声:“和尚,你如今可认得我么?”法通道:“认得的了。”金台道:“再敢放肆么?”法通道:“再不敢了。”金台:“容你起来罢。”和尚爬起来,心中暗恨金台,想此地不能久住,便气冲冲进书斋,就将行李收拾到厅上,交还聘礼,辞别总兵,肩驮行李去了。窦爷也不留他。一众家人笑说:“啥个少林和尚拳头好,那里晓得打勿过金台!”窦总兵喝退:“休得乱讲。”回头对金台道:“久慕贝州好汉,英雄无敌,常思一见,那晓就在前面。打掉石猴,其功不小,理当封官受职。那知君王听了澹丞相,发配到此。下官是有眼无珠,不识好汉。”便吩咐家人快将酒席安排。金台曲背呼腰说道:“若是大人不计金台之罪,小人没世不忘。”窦爷道:“哈哈哈,说那里话来。僮儿伏侍金二爷更衣相见。”书僮答应一声。金台道:“啊,老爷,金台奉旨配军,不敢受老爷这般抬举。”窦爷道:“与国有功,三年之后必封侯爵。下官还望英雄照顾,休得过谦,更衣相见。
此刻金台喜欢非常,僮儿不敢迟延,同金台到书房中把衣巾换好。金台气概昂昂,走到外边,与总兵宾客相见。窦爷就道:“我儿过来见礼。”公子道:“晓得。”金台道:“啊呀呀,公子,公子。”二人见礼已过,总兵就叫:“贤才请坐。”金台不敢坐,窦爷道:“休得客套。我儿也坐了。”公子道:“是,坐了。”二人告礼坐下。送出三杯香茗,吃罢收杯。总兵开口问英雄道:“各处闻名,名望甚重,天涯人人慕你威风,只可惜少年犯了王法,隐没他方,多多亏了安南国的石猴,好汉罪名才能松动。闻得你义交四海,未知共有多少弟兄?”金台道:“大人在上,容金台告禀:父故娘存,家道穷苦,无奈充个马快。早前何同收我为徒,学习拳头坐功。只因扬州打死了澹台豹,各处官差拿捉,难归故土,抛撇娘亲。朋友约有数十人,如今分散无踪。”窦爷道:“贤才犯罪于先,幸叨恩赦于后。自今以后,须要安分守己,奈过三年就有官做了。下官膝下一子,名唤秉忠,一心要学拳头,只为没有明师。闻得少林和尚拳头好的,因此聘他到此。岂知上不得贤才的手。下官如今即命小儿拜从贤才,望乞用心教道。”金台道:“这个,金台不敢。”窦爷道:“下官主意已定,不必推辞。”小使走来道:“启上老爷,酒席完备了。”窦爷道:“花厅伺候。”小使应声:“晓得。”总兵手挽英雄,秉忠后面跟随,走到花厅坐席,美酒佳肴格外丰盛。席上讲讲拳法,窦爷满面春风,饮酒之间,吩咐家人西书房安排牀帐,金二爷安歇。
且谈双福去见太太道:“小男磕头。”太太道:“叫你前往贝州聘请金台,怎么还不动身,又来见我则甚?”双福道:“小男去了来的了。”太太道:“狗才胡说,敢是还有什么说话么?”双福道:“少林和尚被金台打得吱吱的叫,自觉无颜,存身勿牢,送还聘礼,背了行礼就跑,太太,喏,三百两聘金、十两路费银原封勿动,一齐呈缴。”太太道:“啊,这是什么缘故,我却不解?”双福道:“太太勿懂,听小男告禀。”太太道:“便什么样?”双福道:“太太,配来的军犯林和就是金台,打得少林僧魂魄消磨,拜服金台,真正有趣。老爷大悦,将军犯不知叫了多少好汉英雄,叫他又更衣,宾主行礼,吩咐安排酒席。现在花厅上吃酒,要将公子拜他为师。”太太道:“有这等事么?这也可喜。丫环那里?丫环那里?唔,怎么一个也不见啊?双福,这十两银子赏了你们众小使,须要分派均匀,不可争论多少,外边去罢。少停酒完,请老爷进来见我。”双福答应一声:“噢,多谢太太,小男外面去哉。三百两花银太太收好。”外边丫头来了,太太问道:“何处去的?为甚人人气喘?”丫头道:“太太勿要气了头,瞒了太太在外面看胜会,真正好看得势。”太太道:“什么胜会,何等好看?”丫头道:“太太,喏,一个长长大大凶和尚倒打勿过鬼瘦伶仃的金台。好看啊,好看,真好看。看得来眼花了乱的了。”太太道:“知道的了,不必多讲。”丫头道:“口夭,太太各着的了。”太太道:“巧莲,拿这银子去收拾好了。”巧莲应声:“是。”太太道:“红杏取杯茶来。”红杏应声:“口夭。”不说闲文,再讲正经。那总兵敬重金台,在花厅饮酒,谈论拳头。窦爷听他讲来,一句无错。怪不得他天下闻名,真是小辈英雄,与少林僧天差地远。秉忠公子也是欢喜,愿拜为师。一席酒完,太阳西沉,便送归书房安歇。窦爷道:“啊,天祥,着你伏事金二爷,须要当心。”天祥道:“口夭,蒲鞋伏事草鞋哉。”窦爷道:“狗才胡说。”父子二人一同进内,双福禀明太夫人有请,窦爷请安来见太夫人。要知太太吩咐有何事情,请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金好汉回乡探母 徐大娘遇盗长江
话说窦总兵父子双双来到太夫人房内,太太启口叫道:“儿啊,你为什么主意全无?总使孙儿要学拳头,难道没有明师了么?千不聘万不聘,单单聘这少林和尚?为人最刁最恶是和尚,怎好叫你儿子拜从和尚为师?若还没有贝州金好汉在此,这和尚常把下人轻欺,轻了下人就是轻你,轻了你岂不是做娘的也被他轻欺了?后来有事总须禀我,不可胡乱混行。”总兵听说,忙道:“原是孩儿没有主见。”太太道:“儿啊,那贝州金台乃是四海闻名的好汉,虽只做了军犯,断断不可将他军犯看待才是。”总兵道:“孩儿却也知道,所以将他敬如上宾,欲将孙儿拜从金台为师,不知母亲容否?”太太道:“这却使得。”太太与金台有缘,说了金台甚觉喜欢。便道:“儿啊,聘礼要多些的,再做几套新衣服与他穿穿。”总兵道:“是,晓得。”又再吩咐孙儿,须要当心习学。秉忠答应连连。父子辞别,走至外边。
金台在书房内独坐灯前,想到其间,想着了久别娘亲杳无信息,时时刻刻挂心。只因身犯王法,东奔西逃,幸得皇恩开赦,三年军满就可封官。欲往家乡去与娘亲上寿,又只为军犯难逃。如今是好了,被我打掉了少林和尚,窦总兵相敬如宾,要将公子从我为师,学习拳棒,就好冠冠冕冕辞别总兵,回转家乡与我母亲上寿,谈谈久别言话。又可见见小妹、王则等了。金台想到开怀之处,听得更敲二鼓,他仍然坐功不睡。此话书中不必细表。次日清晨,窦总兵起身出外另选吉日,命子拜从,金台倒觉不安,自然用心教导。那知窦秉忠是中看不中吃的,愚笨不堪,明师枉用功夫。金台收了多少门生,要算他第一个无能没用的徒弟了。担搁了半月开外,金台禀知窦爷:“暂转家乡,与母亲上寿。”总兵笑而答曰:“这是正经大事,理当回去。但是不可久留,就来为妙。”金台道:“这个自然。”总兵兑出一千银子,五百两送与金台做了聘师之礼,五百两送与令堂折庆千秋。再打发孩儿同了去,与太师母拜寿。金台再四推辞不脱,只得收领,将银打入行李。总兵吩咐排酒饯别。金台师徒酒罢,一同辞别窦老爷,又把天祥小使差去,当心伏事师爷。另有盘费发出来的。窦公子走到里边拜别了祖母、母亲,婆媳二人再三嘱咐,一路小心,到了贝州拜寿过了,不可担搁,与师父同来,免得终朝悬望。秉忠喏喏连声,与金台再别为官,一同出外。小使天祥挑了行李,三人上路往贝州进发。黄河渡口会过了高三保,说明缘故,高三保大悦非凡,备酒款留。金台归心如箭,担搁一夜,次日相辞。高三保说:“二哥先请上路,小弟随后就来与伯母上寿,贝州相会便了。”金台道:“多谢高兄,不必费心。”高三保殷懃送出。金台上路情由暂且撇开。
再说苏云受了金台嘱托去接徐氏,云中燕、书信为凭。大娘也不介怀,便除座化材,抱骨还乡。收拾了衣箱物件,一同上路,径往贝州。那知行到孟家庄又要受灾了。讲到金台杀了孟龙夫妇,剿除巢穴之后,尤龙女有个妹子,名唤飞龙,同了丈夫张蛟占了孟家庄二十里江面,招集喽啰百外,打劫过往经商的财帛,旁若无人,肆无忌惮。讲到飞龙女的本事,比了尤龙女的本事又好,张蛟与孟龙的本事相去不远,几次官兵已不能剿捕。苏云的船只离得孟家庄五六里路程,已是红日衔山的时候了。苏云叫道:“把船停了罢,到来朝天晓再行便了。”徐大娘巴不得今宵就见娘亲,故而说道:“不必停泊,多一程好一程。”船家听了娘娘的话,动橹再行。等到日下西山,明月光皎,那过往舟船一个勿有。只听得前边隐隐的唱歌声音。两只小船划将过来了,船中多是强人,喊道:“来船住着。”苏云问道:“做什么的?”答道:“俺们乃孟家庄上的好汉,留下买路钱来,容你们过去。”苏云道:“啊呀呀,不,不,不好了。”急得苏云双手乱搓,说道:“我是原晓得的,夜行恐有强徒。到底妇人没有主见,此时叫我如何是好?”只得乱叫大王,说道:“船中财帛一些勿有,放过长江叨恩不浅,强如吃素造桥。”列位,自古云:强盗硬心肠,凭你千求万告终无用的。那两只划船把着苏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