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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宝-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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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知道他是今夜的客人之一,却没想到他就是勖某人。
    聪慧一直说她父亲年纪比她母亲大好一截,我以为勖某是自发萧萧的老翁,谁知跑
出来这个潇洒的壮年人。
    地洞,哪里有地洞可以钻进去?
    只听见勖某微笑说:“刚才我已经见过姜小姐。”
    我在心中呻吟一声,这老奸巨猾。我怕我头顶会冒出一车青烟昏过去,但我尽量镇
静下来,坐好,其余的时间再也没有说话。
    勖某就坐在我正对面,我脸色转得雪白,食而不知其味,勖聪恕一直埋怨白酒不够
水果味,鱼太老,蔬菜太烂,我巴不得可以匆匆忙忙吃完走人。
    这个故事是告诉我话实在是不能多说,酒不能多喝。但既然已经酒后失言,也不妨
开怀大饮。
    我喝得很多。勖聪恕说:“你的酒量真好。”
    其实我已经差不多,身子摇摇晃晃,有人说句什么半幽默的话,我便咕咕地笑。
    散席时我立刻对聪慧说:“我要走了。”
    “我们还要到图书室去喝咖啡,你怎么走了?”聪慧不肯放我,“还没跳舞呢。”
    宋家明说:“她疲倦了,让聪恕送她。”
    聪慧说:“可是聪恕又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宋家明说道:“有司机,来,姜小姐,请这边。”
    我还得说些场面话:“我祝你们永远快乐。”
    聪慧说:“谢谢你,谢谢。”她紧握我的手,然后低声问:“你没事吧?”
    “没有,你放心。”
    宋家明送我到门口。他很和善,一直扶着我左手。
    被风一吹,我醒了一半,也没有什么后悔。多年之前,我也常喝得半醉,那时扶我
的,是我爱的男孩子——我真不明白,短短二十一年间,我竟可以有那么多的伤心史—
—幸亏我如果觉得没安全感是不会喝醉的。
    勖家的车子停在我们面前。我听到来家明惊异地说:“勖先生。”
    是勖聪慧他们的父亲,他开着车子前来。
    他推开车门说:“请姜小姐进来,我送姜小姐。”
    我只好上车。
    车门被关上,车内一片静寂。我把头枕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车驶出一段路,他才开口,“我叫勖存姿。”
    我疲倦地说:“你好,勖老先生。”
    “是不是你不愉快?实在对不起。”
    “不不,是我自己蠢钝。”
    “你并没做错什么。”
    “我与我的大嘴巴。”我没有张开眼睛。
    他轻笑。
    我仍然觉得他是个说话的好对象,虽然他太洞悉一切内情。我不会原谅他令我如此
出丑。
    “我不会原谅你。”
    “为什么?你并没说错什么,我刚想介绍自己,你已经站起来走开,我根本没时间。”
    我睁开眼睛,“什么?你不认为我离谱?”
    “直爽的年轻人永远受我欢迎。我在席间发觉你很不开心,所以借机会送你回家,
叫你振作点。”
    我看着他:“你的意思——你不介意?”
    “为什么要介意?”他问
    “你真开通。”我又闭上眼睛,我觉得好过得多,但又不放心,“你忘了我说过些
什么吧?”
    “我记得每一只字,但我不介意——没有什么好介意的。”
    “谢谢。”我吁出一口气。
    “你的家到了。”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我奇问。
    “呀,这是一个秘密。”
    聪恕与聪慧的脸盘与笑容都像他。
    “再见。”我推开车门。
    “几时?”他问。
    我回转头,“什么?”
    “你说‘再见’,我问‘几时再见’。”他说道。
    我的酒完全醒了。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是。”他微笑。
    我再问一次:“你说,你要再见我?”
    “为什么不?我太老了吗?”他有那份诚意。
    “当然不!但是——”
    “但是什么?”
    我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几时有空?”他打铁趁热。
    我睁大着眼,心狂跳。
    “明天下午两点。”他说,“我的车停在这里,OK?”
    我呆子似地点头。
    “你上楼去吧,好好地睡一觉,明天见。”他又微微笑。
    我转身,腾云驾雾似地回到家中。
  


2
    老妈咕哝:“是有这等女孩子,一大到晚野在外头,也不怕累死。”其实是心实喜
之的,这年头生女儿,谁希望女儿成日呆在家中。
    我往沙发一倒,实在支持不住了,睡着了。
    第二天醒得早,但不比老妈更早。她已经上了班。空中小姐做得过了气,她便当地
勤,地勤再过气,便在售票部做事。她大概就是这么认得澳洲佬咸密顿的。对她有好处。
    我在喝牛奶,一边对昨夜的事疑幻疑真。
    我拿一面镜子来搁在面前。看了看,还是这张脸。勖存姿看中的是什么?
    而且他到底有多大岁数了。五十?六十?没想到东方男人的年龄也那么难以猜测—
—可是为什么要猜测。为我的自尊心。我尚未到要寻找“糖心爹哋”的地步——但为什
么不呢?心中七上八落。
    这对勖存姿不公平。他是一个很具吸引力的男人。
    即使他没有钱,我也会跟他出去约会——约会而已。
    聪慧的父亲……勖存姿,存姿。一个男人的名字有一个这样的字,为什么。我会问
他。我并不怕他。一点儿也不。
    约会一个女孩子并不是稀奇的事。一个男人生命之中一定有很多很多的女人。一个
女人的生命之中也有许多许多的男人。
    以前的女人可以坐在兰闺中温馨地绣上一辈子的花,现在这种时节已经过去。约会
女友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是很开通的。
    在家呆到十二点,勖存姿的电话来了,是他的女秘书搭的线,他那亲切的声音说:
“别忘记我们两点正有约会。”我放下电话,觉得很满足、踏实。就像接听长途电话,
可爱的男孩子在八千里外说:“我想你。”其实一点实际的帮助也没有,薪水没有加一
分,第二天还是得七点半起床,可是心忽然安定下来,生活上琐碎的不愉快之处荡然不
存,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一个恍惚暧昧的笑容,一整天踏在九层云上。
    我居然可以吸引到勖存姿的约会,这恐怕就是最最大的成就。
    正当我要出门时,老妈打电话来,叮嘱这个叮嘱那个。我叫她别担心,尽管自由地
去结婚,或许我会买一条绣百子图的被面送给她。
    她说父亲要见我一面。他书面通知老妈的。
    我沉默一会儿,我说:“我没时间给他。”
    “他无论如何还是你父亲。”
    “我没有温情。我姓姜,姜是我的母亲的姓。”
    “你自己告诉他。”
    “不,你告诉他。”我说。
    “我不愿与他有任何接触。”老妈说。
    “我也一样。”我说,“叫他去地狱。”
    “你叫他去。”老妈挂上电话。
    我拉开大门,电话铃又响,是勖聪恕。他问我记不记得他。
    “是,我记得你,”我哈哈地假笑,“当然我记得你。你好吗?”
    我看手表,我已迟到了,勖聪恕父亲在楼下等我。
    他迟疑一刻问:“今天晚上有空吗?”
    “我现在正出门赴约呢。”
    “啊,”他失望,“对不起。”
    “明天再通电话好吗?明天中午时分。”我说,“对不起,我实在要出去了。”
    “谢谢,再见。”我掷下电话。
    勖存姿的车子果然不出所料,已经停在门口,是一辆黑色平治,由他自己驾驶。
    我拉开车门,“对不起,我迟下来。”
    “迟十分钟,对女孩子来说,不算什么呢。”他温和地问,“我相信你曾令许多男
人等待超过这段时间。”
    我笑。他开动车子。
    “为兴趣问一下,你最长令人等过多久?”
    “十年。”我说。
    勖存姿大笑。他有两只非常不整齐而非常尖的犬齿,笑起来并不像上了年纪的人,
他的魅力是难以形容的。我不介意与他在一起。
    我没问他去哪里,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
    他说:“女孩子都喜欢红色黄色的跑车。”
    “我不是那种很小的女孩子。”我小心地说。
    “你说话尽可能像昨天一般的自由,不必顾忌我是老头子。”
    “你老吗?”
    “是的,老。我的肌肉早已松弛,我的头发斑白,我不行啦,”他笑得却仍然很轻
松,“小女儿都准备结婚了——聪慧与你差不多大?”
    “我比她大。”我说。
    “但是她比你幼稚好多。”
    “我说过她有条件做一个天真的人,我没有。”我简单他说,“聪慧并不幼稚,她
只是天真,我非常喜欢她,她待人真正诚意,她像你,勖先生,勖家的人都好得不得了。”
    “谢谢你。”他笑。
    我们沉默下来。
    过一会儿勖存姿问:“你愿意到我另外的一个家去晚餐
    “另外一个家?”我略略诧异。
    他眨眨眼,“狡兔三窟。”
    我微笑,“我愿意去探险。”
    那是小小的一层公寓,在高级住宅区,装修得很简单,明净大方,门口树荫下有孩
子脚踏车的铃声。像他这样的男人,当然需要一个这样的地方会见女朋友,有男佣为我
们倒酒备菜。男佣比女佣能守秘密。
    “聪慧说你在英国有房子。”
    “是的。”他不经意地说。
    我不服气,“我打赌你在苏格兰没有堡垒。”
    “你喜欢苏格兰的堡垒?”他略略扬起一条眉毛。
    “噢是。令人想起麦克佩斯·奥塞罗。悲剧中的悲剧。苍白的,真实的。我不喜欢
童话式堡垒——从此之后仙德瑞拉与魁力王子愉快地生活在一起——甜得发腻——我又
说得太多了。”
    “不不,请说下去。”
    “为什么?”
    他正在亲自开一瓶“香白丹”红酒,听到我问他,怔了怔,随即说:“你是个可爱
的女孩子。”
    “大概是你喜欢孩子话,”我笑,“为什么不与聪慧多谈谈?”
    他倒少许酒在酒杯中,递给我,“聪慧有宋家明,聪憩有方家凯。聪恕有无数的女
朋友。我妻子有她的牌友。”
    我问:“你妻子不了解你?”我哈哈大笑。“真奇怪,”我前仰后合,“所有的妻
子都不了解她们的丈夫。”
    勖存姿凝视我一会儿:“你很残酷,姜小姐。”
    “我根本是一个这样的人,”我说,“我不是糖与香料。”
    “至少你诚实。”他叹口气。
    我尝尝酒,又香又醇又滑,丝绒一般,我贪婪地一小口一小口啜着。
    勖存姿一直在注视我,我的眼睛用不着接触他的眼睛也可知道。我极端地高兴。
    他忽然问我,“在生活中,你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
    “爱。”
    “呵?”他有点意外?
    “被爱与爱人。”我说,“很多爱。”
    “第二希望得到什么?”
    “钱。”我说。
    “多少?”他问。
    “足够。”
    “多少是足够?”
    “不多。”我答。
    “还有其他的吗?”
    “健康。”
    “很实际。”他说。
    我一向是个实际的人,心中有着实际的计划。我可不能像勖聪慧这样浪漫在风花雪
月之中。
    “吃点儿生蚝。”勖存姿说。
    “你的名字为什么叫存姿?”我边吃边问,“像个女人。”
    他呆呆,然后很专心地说:“从来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他看着我。
    我耸耸肩。“没有什么稀奇。你公司的手下人怎么敢问你,很明显地你与子女并不
太接近。你的朋友也不会提出这么傻气的问题。这可是你的真名字?”
    “是我的真名字。”他微笑中有太多“呵你这个好奇的孩子”的意思。我抹抹手。
“是你的父亲替你取的名字?——恕我无礼。”
    “是我祖父。”
    “很可能他做清朝翰林的时候暗恋一位芳名中带‘姿’字的小姐,结果没娶到她,
所以给孙儿取名叫‘存姿’——姿常存在我心中。小说常常有这样的惆怅故事。”
    “但我祖父不是翰林。”他笑,“他是卜卦先生,一共有九个儿女。”
    “真的?多浪漫。卜卦,与《易经》有关系吧?”
    “我只是个生意人,我不懂《易经》。”他答。
    “你父亲干哪一行?”我更好奇。
    勖存姿用手擦擦鼻子,“晤。”
    “对不起。”
    “没关系,他也是生意人。”勖存姿答。
    “自学的还是念MBA?”我继续问下去,一边把一瓶“香白丹”喝得精光。
    “他是自学,我上牛津。”他答。
    “不坏。”我说,“你知道吗?我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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