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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贼-第4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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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河面上传来一阵喧哗。

庞德问道:“发生何事?”

“车仗从浮桥落水。”

“哦?”

庞德一怔,催马上前。

浮桥不宽,而且也不稳固。车仗行驶其上,很容易翻到,这本算不得什么事情。

“河水,怎地这么浅?”

当庞德看到那辆掉进河水的车仗,仍露出一个车把的时候,不由得一怔。这卢水湾,是两条河水交汇之地,河水应该很深。而西北解冻的时间,也比中原晚,暮春时节,河水刚刚解冻,水流正应该是湍急的时候,为什么会如此的平缓呢?

十座浮桥,搭在水面上,大军正陆陆续续的通行。

庞德突然间打了个寒蝉,一双虎目圆睁,厉声吼道:“停止前进,停止前进,都回来……”

话音未落,只听北面传来一声轰鸣巨响。

轰……轰……

连续两声巨响过后,从北面隐隐约约,传来隆隆巨声。好像有万马奔腾,又恰似地动山摇。庞德二话不说,拨马就走,“安平,快走,我们中计了,中计了!”

卢水上游,巨浪排空。

两条奔腾的巨龙,咆哮着从上游冲下来。

河水中,夹带着一根根巨木,还有尚未消融的坚冰。许多西凉兵站在浮桥上,举目看去,顿时被这一幕惊人的场面所吓住了。很多人,甚至忘记了要逃走……

可即便逃走,能逃往何处?

洪水直冲而下,位于最北面的一座浮桥,被数十根三人合抱的巨木,轰得一下子摧毁。浮桥上的军卒,瞬间被水龙吞噬。两条水龙在卢水湾相会之后,激起万丈水气。那水雾中,水龙合而为一,变得更加可怕。一名西凉兵,被水龙卷起,而后一根巨木飞来,把他撞得粉身碎骨。坚冰冲过去,更带走了一片血雾……

好惨!

十座浮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烟消云散。

浮桥上数百名军卒,在水龙的咆哮声中,无声无息的死去。

水龙并不肯就这么罢休,而是继续向下游冲去。积蓄了一整天的洪水,明显不是这卢水河道可以容纳,一下子冲上了河岸。河岸上的西凉兵,连人带马被卷入其中,随着洪水而走。战马悲嘶,军卒哀嚎,却被水龙的咆哮声,全部淹没!

庞德和庞明,带着人想要逃离。

可战马再快,也快不过那滔滔洪水。

一股巨浪,狠狠拍在了庞德的背上,庞德哇的喷出一口鲜血,便栽倒在马下。

庞明比他好不到哪儿去,直接被洪水冲翻在地……

三千西凉兵,只瞬间,便全军覆没!

……

“将军醒来,将军醒来……”

庞德从昏迷中苏醒,想要站起,却发现自己被绳捆索绑,躺在一片泥泞之中,动弹不得。在他周围,有一百多个西凉兵,或昏迷不醒,或拼命的呼唤庞德名字。

庞明也在其中,但是看样子,还没有清醒过来。

庞德大吼一声,翻身想要站起来,却听身后劲风响起,呼一根木棒,狠狠砸在他的身上。

“老实点!”

“狗贼安敢……”

庞德被打的差点背过气去。

扭头看,只见一个带着极为明显匈奴特征的少年,正恶狠狠的盯着他。

少年不过十一二岁,手里是一根红松木制成的短棍,长约有三尺六寸左右,粗若鸡卵。那短棍一头,用锦缎子包裹,而后缠绕着银丝,将锦缎子固定起来。

短棍刷着一层红漆,锃亮!

少年见庞德瞪他,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先生吩咐,老实点,若乱动,就打断手脚。”

身上的绳索很粗,想要挣断,却不可能。而且这少年恐怕也是个练家子……刚才那一棍,绝对不是他这个年纪能打出来。如果真硬来的话,只怕是自取其辱。

洪水,已经平息。

月光皎洁,洒落大地,可以隐约看到,那河面上漂浮着的浮桥残断痕迹。

一群军卒正在河水中打捞尸体。

他们把一具具尸体从河水里捞出来,摆放在河畔。若有那幸存者,则直接捆上,交给河岸的军卒处理。

河滩上,横七竖八,一具具西凉兵的死尸,还有战马残骸。

庞德躺在泥泞中,心里暗自发苦。

什么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他现在的状况,已经做出了最好的说明和解释。

原本想要建功立业!

可不成想,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就成了阶下囚徒?

是谁做的?

庞德无需费心考虑。

这种时候,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恐怕也只有那位河西太守,北中郎将曹友学。

人言,曹朋诡诈,果不其然。

此人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步步连环,不死不休。如此对手,端地有些可怕,不是他庞德可以应付。只可惜,自己满怀雄心壮志,被流放四年后,渴望着能够建立一番功业,可是却……我死则死矣,只怕这武威郡,从此不再复‘马’姓了。

远处,马蹄声响。

庞德睁开眼,只见火光攒动。

一群骑着白色骆驼,身披白裘的军卒,簇拥着一个青年从远处行来。

操,好大的场面!

庞德可以肯定,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排场。特别是那三百匹白骆驼,给人以一种极强的视觉震撼。骆驼上的骑士,清一色长矛大刀,看上去格外威武。

而为首的青年,一匹罕见的狮虎兽。

跳下马身高八尺有余,魁梧壮硕。一件唐猊宝铠,罩百花战袍,腰系狮蛮玉带。

肋下配剑,马上挂刀。

身后,尚有一匹大宛良驹,驮着弓弩箭矢,和一杆沉甸甸,鹅卵粗细的画杆戟……

吕布?

庞德下意识的闪过一个名字。

吕布虽已死去多年,可虓虎之名,至今仍不为人忘怀。

不过他马上意识到,这不是吕布……看年纪,看这排场,只有一个人,曹友学!

庞德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蔡迪按住。

“小迪,扶庞将军起来吧。”

曹朋甩蹬下马,踏着泥泞,走上前来。

在他身后,三百匹骆驼同时跪地,三百名白驼兵,齐刷刷甩蹬从骆驼上下来。

那动作,整齐的好像一个人。

庞德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心中暗自发苦。

好一个曹朋……只看他这些亲卫,就知道他的财力何等雄厚,花费了何等心思。

“庞将军,许都一别,别来无恙啊。”

“哼!”

庞德脸一红,扭过头,也不理睬曹朋。

你挖苦人不是这么挖苦的要不是你曹朋,老子何至于被流放四年?而今,我为阶下囚,狼狈不堪。你是胜利者,堂堂北中郎将,河西太守,何来‘无恙’?

庞德已经想好了,如果曹朋劝降他,他绝不低头。

你说,我是啐他一脸唾沫,还是一头把他撞倒好呢?撞倒估计有点困难……对,他只要过来,我就啐他一脸唾沫。大丈夫死则死矣,绝不效仿那贪生怕死之辈。

想到这里,庞德胸脯一挺,露出傲然姿态。

曹朋在距离他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却突然停下来。那双明亮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含着笑意,上上下下打量,似乎在告诉他:你的小算盘,我已经知道了……

庞德脸一红,扭过头去。

“今日一战,某施计而胜,却胜之不武。”

“啊?”

曹朋笑眯眯说道:“想来令明也不会服气……不如这样,我放令明走,咱们姑臧城下,一决高下。”

第462章 凉州乱(十)

“小贼痴心妄想,某绝不……”

庞德怒气冲冲,怒声吼道。可吼了一半,那后面的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所有人都奇怪的看着他,就连刚苏醒过来的庞明,脸上也透着古怪,看上去很有趣。

“你要放我走?”

“是啊?”

“你……”

“你不杀我?”

曹朋忍不住哈哈大笑,“令明,我若取武威,如探囊取物,非你可以阻挡。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杀你?我看你也是条好汉,若杀之实为不祥。而且你心里必然不服,那么待我兵临姑臧城下时,咱们再一决雌雄。到时候,定让尔臣服。”

我是想招降你,不过不是为了武威郡。

我要打武威,谁也阻挡不住我的脚步……我就是欣赏你,所以要打得你心服口服。

何等霸气,何等张狂!

就连庞德也说不出话来,半晌后,他低下了头。

马腾,绝不会有曹朋这种气概。他也很霸气,但总体而言,给人感觉格局还是小了。

这番话若出自别人口中,庞德说不定会暴跳如雷。

简直就是视天下英雄无物嘛……

可出自曹朋之口,却让庞德怎么听,怎么觉得那么舒服。这感觉也不知因何而起,也许就是曹朋的那种坦承,那种睥睨天下英雄的豪迈,令他顿时心生敬重。

“小迪,给庞将军松绑。”

蔡迪二话不说,收起短棍,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一下子就割断了庞德身上的绳索。

庞德犹豫了一下,“公子气度,庞某敬服。不知,公子可留我这些部曲一条生路吗?”

“一并放走!”

曹朋手一挥,自有军卒将包括庞明在内的一百来人身上绳索割断。

“给庞将军两匹马,把我那口虎咆刀取来。”

有人牵马,王双捧刀上前。

曹朋接过虎咆刀,扫了一眼之后,展颜笑道:“身为大将,岂能身无宝刃?将军乃上将,需宝刀相称。此刀乃家父所造,是我心爱之物。今将此刀赠与将军,权作你我许都一面之情谊。日后疆场上见,咱们各为其主,某必会手下留情,还望将军奋勇而战,无需有甚挂念。宣威,已为我所取,将军回姑臧去吧。”

说着话,他解开身上那件大红色裘衣披风,上前两步,披在了庞德的身上。

“令明,走好!”

说完,曹朋转身就走。

王双牵马而来,他扳鞍认镫,翻身上马。

狮虎兽一声长嘶,身后白驼兵立刻骑上骆驼,随着曹朋风驰电掣般的离去。

而河两岸曹军,也纷纷散去。

偌大的河滩,眨眼间就剩下庞德等人,还有几匹孤零零的战马,在河滩上嘶吟。

庞德用力甩了甩头,总算是清醒过来。

“安平,他走了?”

“是!”

“会不会有什么诡计?”

“哥哥,这个时候,你我都这副模样了,人家还用得着解衣赠刀,耍诡计不成?”

“这个……”

庞德,还是有一种如堕梦中的感觉。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那件大红色裘衣披风,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而手中擎着那口虎咆刀,长九尺,刀口暗红,散发这一蓬蒙蒙血光,寒气逼人,是一把宝刀。

刀上,刻有刀铭:建安七年汲造,吾儿冠礼。

这是曹朋二十岁时,正式行及冠之礼,一代大匠曹汲亲手所造,赠给曹朋的礼物。

如果是寻常兵器,庞德或许不会有什么感动。

可这口虎咆刀,同样采用的虎吐舌的设计造型,锋利无比,更兼虎咆刀本身独有的意义,使得庞德感受到了,曹朋对他的重视。一时间,庞德的眼睛竟红了……

“哥哥,咱们干脆降了吧。”

庞明突然说道。

“马腾父子视咱兄弟若鹰犬,只为一点点猜忌,便把咱们流放到龙耆城,忍受四年凄苦。而今把咱们调回来,意思非常明白。他想要立马铁为嫡,故而让咱兄弟为他儿子卖命。此等人,不值得咱们效忠,倒不如降了曹公子,至少舒心啊。”

一席话,庞明并没有刻意去掩饰。

庞德心里一动,也生出了奇怪的想法。他发现,那百余名西凉兵,似乎也有些动心。

“安平休得胡言!”

庞德激灵灵打了个寒蝉,猛然清醒过来。

他从小所受教育,忠孝仁义,这‘忠’字排在第一位。

庞德为他刚才那一刹那间的意动而感到羞愧,厉声道:“将军提拔我于贫寒,与我有知遇之恩。为人不忠,岂非禽兽不如?安平岂可胡言乱语,口出大逆不道之言。”

庞明神色一黯,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我们走。”

“去哪儿?”

“姑臧……见三公子。”

“那宣威……”

“曹朋即说了宣威失守,那必然失守,你我回去,自投罗网耳。今自当赶赴姑臧,协助三公子抵御那曹……贼。今日之事,不许对外说,就当做没有发生。”

说罢,他一把撤掉了身上的披衣,本想把虎咆刀丢弃,可下了半天的决心,最终还是不舍。大将岂可无宝刃?了不起,将来我在阵前,饶他曹朋一命,权作酬谢。

可是,曹朋也饶了我一次……

这恩情,要还到什么时候?

庞德闭上眼,半晌后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了地上的那件大红色披衣上。披衣,已沾染泥泞,看上去不复之前的鲜艳色彩。庞德紧走几步,上前把那件披衣拾起来,小心翼翼的抹去上面的污迹。犹豫片刻后,他把披衣叠好,放在马背上。

做人要忠贞不二。

可也要晓得好歹……人家一番好意,解衣赠刀。他把这披衣扔了,又算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庞德心中苦涩。

不管怎么说,这个恩情,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偿还了。

“走,去姑臧!”

……

月色,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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