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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工夫,两人已奔驰了二十余里,上官兰斗然停步,史思温冲到她身边,毫不考虑,握住她的玉手,喜道:“你怎知我有难?师父他们来了么?”
上官兰浑身轻颤,美目痴痴凝视着他,歇了片刻,才道:“师父他们怎会来此……你……你的样子和当年一样……”
史思温柔声道:“你把面巾解下来,让我瞧瞧吧!”
她摇摇头,眼中忽然射出冰冷的光芒,道:“我本不理你,但后来见你好像忘记逃走,忽然一急,现身出来——”
他怔一下,道:“为什么你不理我?”
“你自己知道,还用我说!”
史思温叹了一口气,忖道:“当年的误会,虽然我始终没有解释,可是后来我入了玄门,她应该明白我并非和那村女陈红英要好才对啊……隔了三年,她还不明白么?我要不要解释呢……”
他想了一下,决定无须解释,反正两人已无法结合,解释也是多余。
上官兰又道:“我平生没杀过人,但今日为了你,一时气忿,竟把拦我去路的两个道人震伤内脏,恐怕活不成了。”
史思温惊道:“啊,他们又死两人,这仇恨越难消除啦!”
上官兰气道:“你不问问我为何出手震伤他们么?”
史思温忙陪笑道:“我心里感谢你的情意,只不过没说出来罢了……你告诉我出手的缘故好么?”
“我好声好气请问他们,为何要把你困在阵中。我可是今日早晨已经到了,但一直等到岳小雷潜入隐仙观中。大闹之后,观中发出钟声,我才现身。”
史思温啊了一声,想道:“果然被我料中,除了岳小雷之外,谁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但这一来更糟糕了……”
“那两个道士说,这件事起因是为了他们一位师门女弟子珠儿姑娘,他们说你为了那个姑娘,已伤了峨嵋派许多人!我可见过她,只不知她是不是像当年一般美丽——”
史思温道:“对了,以前你见过的,她就像昔年一样的美!但你为何出手呢,我还不明白……”
说到这里,忽见她眼中射出极为愤怒的光芒,不禁怔住。
史思温见她忍不住露出忿懑的眼光,心中大骇,更加混乱,无法整理思绪。忙忙陪笑道:“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求兰妹有谅。”他苦笑一下,又道:“这几日不知怎地,老是发生误会,我实在有苦难言,弄得人也糊里糊涂……”
上官兰冷笑一声,回身便走。史思温叫道:“兰妹你上哪儿去?”
她一面走,一面没好气地答道:“我回家去……”
“别忙,和我一块儿走不行么?”说时跃到她前面,把她去路拦住。
上官兰不知有意抑是无意,竟撞入他怀中,史思温猿臂一搂,把她娇躯抱住。登时心旌摇荡,情不自禁,臂上用力,把她抱得紧紧。上官兰面上那块青巾掉下来,露出脸庞,清丽中蕴含着无限幽怨。
史思温心都软了,再也记不起自己已是身入玄门,割弃了尘缘情欲之人,低头深深一吻,数载相思,抒发在这无言的温柔中。
过了不知多久,只听上官兰哺哺道:“你这样打扮多好看,这几年来,我老是梦见你一身道装,面目冷如铁石!每次梦回枕上,都禁不住大哭一场……”
史思温觉得她的声音有如钧天仙乐,恨不得永久听着她的低语。可是美中不足的是她提醒了他乃是空门中人,心里头直是有冷热两股急流排荡冲击,不知如何自处。
上官兰颦蹙着秀眉,闭着眼睛,但嘴角却浮现出甜蜜安慰的笑容,偎伏在他健壮的胸脯上。分明在她心中,也是被甜蜜和苦楚两种情绪激荡交迫。
史思温十分珍惜这片刻光阴,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穿上道装以后,两个人之间便宛如隔了一道高不可越的墙壁。
唉!他叹口气,道:“有时我会想到,在武林中,多少人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以换取师父的绝艺。可是到底值不值得用一切去交换呢?他们一定没有细细想过……”
她茫然嗯了一声,忽然道:“自从师父迁居以后,你就没来过,小师弟现在已长得十分结实,两条小腿力气真大,一蹦就是十余尺远……”
史思温用力排开心中悒郁,笑道:“师母一定忙得不可开交,一天到晚光是看顾小师弟就腾不出时间啦……师父可好么?”
“他很好,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他乃是曾经震动天下的第一剑客。他好像历经世故,比以前沉默,但令人觉得他十分宽大温和。师母比以前更美丽和娴静,小师弟那么顽皮活泼,在他们跟前,却自然而然变得十分规矩,你说怪不怪?只有那王大婶带着他时,或者到我住的地方来,才蹦呀跳呀,闹个不停……啊,还有时时去访师父的郑大叔,小师弟见到他,最是高兴……”
“哦,是魔剑郑大叔,近来很少听到他在江湖出现……你不在师父家中住么?”
她凄凉地笑一下,想道:“像师父母他们那么恩爱的一对,谁看了也会羡慕……”
口中却道:“我住在离师父所居的农舍大约三里处的一座庵中,师父当初不赞成,但后来师母帮我说话,他便不再坚持!”
史思温感染到她的凄凉,但却无法安慰只好勉强笑道:“到底师母偏帮着你……”
“只有她知道我的心事,师父怎会晓得……”
史思温愕一下,随即轻叹一声,道:“你可是说过师父住的是一间农舍?”
“是的,那座屋子前后两进,一共才五间,内外都是那等朴实,不过农舍人家很少会孤立山边就是了……”
“我听说以前常有江湖人去惊扰师父,最近可没有了吧?”
上官兰道:“哪会没有,近几年新出不少人物,有些本是老手,但一直闭门隐修,如今方始踏入江湖。有些则是后起之秀,都慕名来找师父麻烦……”
史思温升起一阵被屈辱之感,沉声道:“嘿!这些人真不知天高地厚,我要是在的话,哼……”他要怎样可没说出来。
“等你来的话,师父早就不胜其烦了。”她尖声不满地道,“人家郑大叔早就看不过眼,约了岭南名家胡大叔胡猛,算是替师父守住第一道关卡,郑大叔用剑,胡大叔拳掌,任凭挑选,胜得他们,才有资格谒见师父。这样虽然不能解决什么大问题,但师父却真个减少许多无谓的噜苏!”
“胡猛胡大叔?难道是他么?”
“不错,就是昔年师父和你隐居南方练武之时,那位岭南少林名家林真的门徒,他的天赋过人,左手只学了他师父一招达摩三式中的‘天罗逃刑’,右手却练熟了师父由剑招上化出来的伏魔十一式,拳掌兼用,以天赋神力,打起来真个凌厉无比,谁也不敢近他身躯一丈以内。”
史思温触想起当年之事,眼前现出一个三旬左右的粗豪猛汉,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全靠他师徒在南方隐居数年,日夕接触,那胡猛才粗识北方话。同时因他对师父石轩中十分敬服,居然下真功夫学会了师父所传的伏魔十一式。这胡猛本来跟了林真多年,却只学会迎面连环三拳,再也学不上一招半式。如今听上官兰说起来,这条猛汉居然变成名家啦!
“那些找麻烦的人仅听过郑大叔的威名,知道他的两手三剑绝技不易招架,再看见胡大叔的样子,便都挑选和他过手,哪知总是不超过十招,便吃不消而狼狈逃走。目下胡大叔因打过好几场大架,似乎更加厉害了。”说到这里,轻轻发出笑声,想来那胡猛必是浑得可爱。
“啊,我走了,你日后见到师父,别说我偷偷来过峨嵋!”她挣脱了他的手臂,凄然微笑,然后转身走了。
史思温心里虽想挽留她再谈一会,但见她说走就走,竟无丝毫恋恋之意,不知怎地就是说不出话挽留。
等到看不见她的人影,这才转身向东南方走去,一直走到傍晚时分,才到了叙州。
这时他的确疲累不堪,肉体上的精力消耗,他不在乎,很快便能复原,只有心灵上的负荷,才教人无法振作恢复。
那四海老店前次他和金瑞住过,三日前的晚上,他负着金瑞,一夜之间往返二百余里,也是把金瑞送到此店,其时因在深夜,硬是拍开店门,故此老店的伙计都认得他。
他跨人店中,只见店小二颜色一变,怔了半晌才道:“大爷回来啦……”
史思温微微一笑,心想自己忽而道装,忽而儒服,无怪他们吃惊。便点点头,向跨院走去。
忽地停步,转头问道:“有一位姓冯的朋友来过没有?”
那店小二打个冷颤呐呐道:“来,来过了!”
“怎么啦?”史思温忽地提高声音:
“难道他来过之后又走了?”
店小二喘一口大气,忙赔笑道:“冯爷在里头,你老进去瞧瞧便知!”
史思温嗯了一声,踏入院中,他本来没有什么心机,可是江湖走多了,深知客店中大凡客人回来,店伙必定跟着张罗,然而此时那店小二却没有进来,不由得大感奇怪。
目光一扫,只见南首那间上房,门帘深垂。
四顾无人,立时使个身法,一跃数丈,轻飘飘落在房门外。
侧耳一听,金瑞粗大短促的呼吸最先入耳,但跟着又听到六七个人的呼吸声。
他冷冷一晒,正要掀帘进去,蓦一转念,假如峨嵋派的好手尽数来了,他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况且金瑞伤重,不能行动,非拖死自己不可!
他个人荣辱生死,倒不放在心上,但师门威望,教自己丢光,如何对得起师父?
一转念问,已缩回伸出去掀帘的手,脚尖微一用力,退到院门那边最末的一个房门口。正要翻过屋背,打后面窗户窥看虚实,忽然听到跨院外步声纷沓,同时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道:“他已经进去了?”
那店小二呐呐道:“是……是……”
史思温一听多半又是对头在他入城后发现了他,赶紧会合助阵。眼光急急四瞥,情知已来不及上屋,一咬牙便向身边的房门冲入去。
他掀帘手法快速如电,房帘微晃,人已闪入房中。但掀帘之际,觉得帘子特厚,比平常沉重得多,心方微动,鼻端已嗅到一阵奇香。
抬目一瞥,只见这上房的外间床上坐着一个老妪,满身绫罗,金钗玉镯,分明是富家眷属光景。
那老妪虽是满面皱纹,但一双眼睛却神光内蕴,见他闯入房来,面上不但不惧,反而露出怒色。
史思温也发现这老妪不是常人,但这是另一回事,乱闯入家房间又是另一回事,忙忙一揖,还未说话,耳中已听到好些人走入院中的步声,不过却甚低微,大概因房帘特厚,是以颇能隔住声响。
窗边摆着桌椅之处,有人冷哼一声。
史思温闪目一瞧,只见又是一个老妪,端坐椅上,气派甚大。也是满身绫罗,穿金戴玉。
这两个老妪不但年纪相若,衣着相似,连面貌神情也甚是相像。都是一团冰冷之色,若是年轻之际,这等冰霜之容,准保使所有男人被拒于千里之外。
史思温怕出声时惊动房外院中之人,忙又向她作个揖。
房中的奇异香气使他感到头脑微昏,立时闭住呼吸,定一定神,正要说话。床上那老妪移开眼睛,侧顾椅上老妪,轻轻道:“她未曾醒吧!”声音有如面容,冰冷异常。
椅上老妪摇摇头,低声答道:“总以安静为宜——”话声也一般冰冷生寒。
床上的老妪上身微动,忽然飞扑到史思温面前,奇快绝伦,腕上玉镯碧光映眼中,尖尖瘦瘦的五指已抓到他胸前。
史思温微微一凛,疾退一步,正要出手招架,同时解释一下。
谁知内间传出一声娇柔的咳嗽声,那老妪蓦然停手,侧耳而听。
史思温从她们神情上推测,那内间房中可能尚有一人,身份甚高,正好睡着,故此她们都怕发出声音吵醒了她。
但从这两位老妪身上穿戴看来,已是大户人家的老夫人之类,房内之人,不知是谁,居然令她们如此谨慎侍候。
内房中一声娇咳之后,便寂然无声。这老枢压低声音,冷冷道:“敢情是个会家子,我金嬷平生罕得出手不中的,冲着你这一下子,暂时放过,快滚出去……”
史思温被她轻侮赶出房,却不动怒,心想自己乱闯入家房间,尤其是女眷所居,怪不得人家生气,只好赔个笑脸,却也不敢说话,惊动内房之人,便欲退出房外。
椅上那老妪低低道:“金嬷你怎可不问问来历?”
金嬷冷冷一晒,道:“左右不过一小龟孙子,何须多间……”
史思温听了“龟孙子”三字,眼睛一睁。金嬷也一瞪眼,道:“不服气么?除非是龟孙子,谁肯这样子被赶出去广这金嬷的话说得太难听,史思温反而发作不出,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