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梢,直通卧内,可泊船径达海。其守城兵自给饷,不取于官。旗帜鲜明,戈甲坚利。凡贼遁入海者,檄付芝龙,取之如寄。
同书同卷郑芝龙小传略云:
海盗有十寨,寨各有主。飞黄之主有疾,疾且痼,九主为之宰牲療祭。飞黄乃泣求其主:“明日祭后必会饮,乞众力为我放一洋,获之有无多寡,皆我之命。烦缓颊恳之。”主如其言,众各欣然。劫四艘,货物皆自暹逻来者,每艘约二十余万。九主重信义,尽畀飞黄。飞黄之富逾十寨矣。海中以富为尊,其主亦就殂,飞黄遂为十主中之一。时则通家耗,辇金还家。置苏杭细软,两京大内宝玩,兴贩瑠毬朝鲜真腊占城三佛齐等国,兼掠犯东粤潮惠广肇福游汀闽台绍等处。此天启初年事也。刘香既没,余皆跪拜投降,海上从此太平,往来各国皆飞黄旗号,沦海大洋如内地矣。抚按又为报功,因升漳潮两府副总兵。后至崇祯末年百计营求,欲得福闽全省正总兵,赍银十万至京师,大小司马手长胆怯,不敢也。至十七年三月,此银为流贼所得。
小腆纪年壹叁“顺治三年十一月丁已明郑芝龙降于我大清”条略云:
王师进逼安平镇,芝龙军容烜赫,炮声震天地。(将降于贝勒),其子成功谏曰:闽粤之地不比北方,得任意驰驱。若凭险设伏,收人心以固其本,兴贩各港,以足其饷,选将练兵,号召不难矣。芝龙拂袖起。成功出告(其叔)鸿逵,逵壮之,入语芝龙曰:兄尚帯甲数十万,舳舻塞海,粮饷充足,辅其君以号召天下,豪杰自当响应,何委身于人?
据上引史料观之,郑氏父子之兴起非仅由武力,而经济方面,即当时中国与外洋通商贸易之关系有以致之。明南都倾覆,延平一系犹能继续朱氏之残余几达四十年之久,绝非偶然。自飞黄大木父子之后,闽海东南之地,至今三百余年,虽累经人事之迁易,然实以一隅系全国之轻重。治史之君子,溯源追始,究世变之所由,不可不于此点注意及之也。茲不避枝蔓之嫌,稍详述之,以俟通人之教正。
至石斋致张鲵渊书所谓黎总戎延庆者,当是芝龙部下之将领。张鲵渊者,当日福建巡抚张肯堂之号(将黄宗羲思旧录“张肯堂”条),其事迹详见明史贰柒陸张肯堂传。唯明史传书字不书号,今同治修福建通志壹贰玖张肯堂传载其字鲵渊,实则鲵渊乃其号,非其字也。熊明遇明史本传及明诗综伍玖熊氏小传皆言其字子良,光绪修江西通志壹叁捌及小腆纪传伍柒遗臣贰熊氏传则谓其字良孺,微有不同。但陈忠裕全集壹捌白云草“赠熊坛石大司马”五言排律,附考证,引明史熊明遇本传以实之。又谈迁北游录纪闻类上“熊明遇”条云:“进贤故大司马熊坛石隐山中。”故知石斋所谓“坛老”即明遇。明史诸传例仅书字,而不书号,实则名与字尚有相互关系可以推寻。至于别号,则与其名之关系颇难揣测。如此节中所论黄李张熊诸人,苟仅就明史证之,殊不能得其联系。此亦读史者不可不知也。
牧斋“癸未四月吉水公总宪诣阙”诗题中所谓“辇下知己”者,当指郑三俊范景文冯飚龚鼎孶等而言。此题第肆首自注云:“上命精择大德,冢宰建帅公以衰晚姓名列上。”可以为证。明史贰伍肆郑三俊传云:“郑三俊字用章,池州建德人。”故称“建德公”。同书壹壹贰七卿年表吏部尚书栏载,崇祯十五年壬午“郑三俊八月任。”十六年癸未“三俊五月免。”故云“冢宰。”范质公与牧斋之关系见前论“题将相谈兵图,为范司马蔡将军作”诗。明史壹壹贰七卿年表工部尚书栏载,崇祯十五年壬午“范景文十月任。”十六年癸未景文仍任原职。十七年甲申二月入阁,三月殉难。至牧斋与冯元飏元飚兄弟关系尤密,见前论“(癸未)元日杂题句”八首之五,及有学集贰捌“慈溪冯公墓志铭”所述牧斋因张汉儒告讦被逮北行,时尔赓任苏松兵备参议特加营护事。
明史贰伍柒冯元飚传略云:
(崇祯)十五年六月召拜兵部右侍郞,转左。元飚多智数,尚权谲,与兄元飏并好结纳,一时翕然称二冯。然故与冯铨通普谊,初在言路,诋周延儒。及为侍郞,延儒方再相,元飚因与善。延儒欲以振饥为铨功,复其冠帯,惮众议,元飚令引吴敫笾<榷‘背延儒议。熊开元欲尽发延儒罪,元飚遽止之,开元以是获重谴。兵部尚书陈新甲弃市,元飚署部事。一日帝召诸大臣游西苑,赐宴明德殿,因论兵事良久。帝曰:大司马缺久,无逾卿者。元飚以多病辞,乃用张国维。十六年五月国维下狱,遂以元飚为尚书。至八月,以病剧乞休,帝慰留之,请益坚,乃允其去。将归,荐李邦华史可法自代。帝不用。用兵科都给事中张缙彥,都城遂不守。
及同书七卿年表兵部尚书栏载:
十六年癸未(张)国维五月免。冯元飚五月任,十一月告病。张缙彥十月任。(寅恪案:谈迁国榷部院表下兵部尚书栏载“崇祯癸未慈溪冯元飚五月任,十月罢。□□张缙彥十月任。”与明史略异。岂元飚久病,十月尚虚留原缺,缙彥代任职务,至十一月元飚始正式开去原缺,而缙彥遂真除本兵耶?俟考。)
可知牧斋与冯铨周延儒诸人之复杂关系,尔彛涤星I妗D琳浮伴轮骸保麖|应为其中一人,自无疑义也。
又龚鼎孶定山堂集载其门人孝感严正矩所撰“大宗伯龚端毅公传”略云:
莅蕲七载,抚按交章类荐,举卓异,行取陛见。上注视嘉悦,拜兵科给事中。居兵垣十阅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于人才士气尤为谆谆致意云。于司寇徐公石麒之去国,特疏请留,极论言官章公正宸惠公世扬,宪臣刘公宗周、金公光宸等皆当赐环。因及钱公谦益、杨公廷麟、忤珰同难之方公震孺,俱不宜终老岩穴。
寅恪案:芝麓时任兵科给事中,请起用自命知兵之牧斋,则不仅能尽本身之职责,亦可称牧斋知己之一矣。至作芝麓传之严正矩,其人与顾横波三十九岁生日金陵市隐园中林堂盛会有关。板桥杂记中丽品门“顾媚”条纪其事略云:
岁丁酉(顺治十四年)尚书挈(横波)夫人重游金陵,寓市隐园中林堂。(寅恪案:园在南京武定桥油坊弄。见嘉庆修江宁府志玖古迹门,并可参吴应箕留都见闻录上园亭门关于市隐园条。)值夫人生辰,(寅恪案:横波生辰为十一月三日。此年三十九岁。详孟森心史丛刊二集“横波夫人考”。)张灯开宴,请召宾客数十百辈,命老梨园郭长春等演剧,酒客丁继之张燕筑及二主郞(原注:“中翰王式之,水部王桓之。”)串王母瑶池宴。夫人垂珠帘召旧日同居南曲呼姊妹行者与宴。李六(大?)娘十娘王节娘皆在焉。(寅恪案:三人事迹见余书中丽品门及同卷“珠市名妓附见”,并同书下轶事门。)时尚书门人楚严某赴浙监司任,逗留居樽下,褰帘长跪,捧卮称贱子上寿,坐者皆离席伏。夫人欣然为罄三爵,尚书意甚得也。余与吴园次邓孝威作长歌纪其事。嗣后还京师,以病死。尚书有白门柳传奇行于世。(可参定山堂诗集附诗余壹。)
寅恪案:澹心所言芝麓门人赴浙江监司任之“楚严某”,今检严氏所作芝麓传云:“(崇祯九年)丙子分校楚闱,总裁为娄东吴骏公(伟业)宋九青(玫),两先生称文坛名宿,与公气谊甚合,藻鉴相同,所拔皆奇俊,得士周寿明等七人,中甲科者五,不肖矩与焉。”及光绪修孝感县志壹肆严正矩传略云:“严正矩字方公,号絜庵。癸未成进士,未仕。国初授嘉禾司理。以贤能升杭州守,代摄学政。寻简饬兵备温处。”故澹心所指即絜庵无疑。茲以余氏所述涉及善持君事,颇饶趣味,因附记于此。
依上引诸资料,最可注意者,牧斋此诗作于崇祯十六年四月,其时正欲以知兵起用,故目当日管领铨曹并此时前后主持戎政之人皆为知己,斯又势所必然。今日思之,甚为可笑。
至牧斋京华旧友可称知己者恐尚不止此数人,仍当详检史籍也。诗题中“二三及门”者当指张国维等。检商务重印本浙江通志壹肆拾选举门举人表载:“天启元年辛酉科。张国维。东阳人。壬戌会魁。”及明史壹壹贰七卿年表兵部尚书栏载:崇祯十五年壬午“张国维九月任。”十六年癸未“国维五月免。”故牧斋所指“二三及门”,玉笥必是其中最重要之人。若熊汝霖,则浙江通志举人表载:“天启元年辛酉科。熊汝霖。余姚人。辛未进士。”是雨殷之为牧斋门人,固不侍言。明史贰柒陸、浙江通志壹陸叁、乾隆修绍兴府志伍陸、光绪修余姚县志贰叁、温睿临南疆绎史贰贰,及小腆纪传肆拾熊汝霖传,并黄宗羲南雷文定前集玖“移史馆熊公雨殷行状”等所载雨殷历官年月皆颇笼统,惟国榷玖玖崇祯十六年癸未二月壬申(初八日)载“户科右给事中熊汝霖谪福建按察司照磨”,官职时间最为明确。牧斋赋诗在是年四月,当已知雨殷谪闽之事,故诗题所指“二三及门”中熊氏似不能在内。至夏夑明通鉴捌玖崇祯十六年四月辛卯“大清兵北归”条载“谪给事中熊汝霖为福建按察使照磨”,则不过因记述之便利始终其事言之耳,未必别有依据。盖熊氏既奉严旨谪外,恐不能在都迁延过久也。更检浙江通志举人表载:“天启元年辛酉科。王道焜。杭州人。”明史柒陸朱大典传附王道焜传、浙江通志壹陸叁及光绪修杭州府志壹叁拾王道焜传等所载年月殊为含混,惟南疆绎史壹柒王道焜传(参小腆纪传肆玖王道焜传)略云“王道焜字少平,仁和人,天启辛酉举于乡。庄烈帝破格求材,尽征天下廉能吏,临轩亲试,不次用。抚按以道焜名上,铨曹谓郡丞例不与选,授兵部职方主事。道焜不平,抗疏言(之)。寻得温旨,许候考。会都城陷,微服南归”,据此则少平似有为牧斋所谓“二三及门”中一人之可能。然王氏之入京究在十六年四月以前,或以后,未能考知,故不敢确定也。其余牧斋浙闱所取之士,此时在北京者,或尚有他人,更俟详考。
以上论诗题已竟,茲续论此四律于下。
其一略云:
青镜霜毛叹白纷,东华尘土懒知闻。绝交莫笑嵇康懒,即是先生誓墓文。
寅恪案:此首乃谢绝中朝寑阁启事之总述。“绝交莫笑嵇康懒,即是先生誓墓文”乃指初学集捌拾“寄长安诸公书”。此书题下署“癸未四月”,可知牧斋当时手交此书与懋明帯至北京者。揆之牧斋此时热中之心理,言不由衷,竟至是耶?
其二略云:
三眠柳解榰憔悴,九锡花能破寂寥。信是子公多气力,帝城无梦莫相招。
寅恪案:关于此首所用典故,钱遵王注中已详者,不须多赘。惟有可注意者,即“三眠柳”、“九锡花”两句,此联实指河东君而言。遵王虽引陶穀清异录中罗虬九锡文以释下句,但于上句则不著一语,因“柳”字太明显,故避去不注耳。第柒第捌两句,自是用汉书陸陸陈万年传附子咸传中所云:“王音辅政,信用陈汤。咸数赂遗汤,予书曰:即蒙子公力,得入帝城,死不恨。”(颜师古注曰:子公汤之字。)遵王注已言之矣。但牧斋杜工部集笺注壹伍“秋兴”八首之四“闻道长安似弈棋”一律笺云:“曰平居有所思,殆欲以沧江遗老,奋袖屈指,覆定百年举棋之局,非徒悲伤晼晚,如昔人愿得入帝城而已。”检牧翁读杜寄庐小笺及读杜二笺,俱无此语。据季振宜“钱蒙叟杜工部集笺注序”云:“一日(遵王)指杜诗数帙,泣谓予日:此我牧翁笺注杜诗也。年四五十,即随笔记录,极年八十,书始成。”夫牧斋之读杜诗,年四五十即随笔记录,则崇祯七年九月以前读杜笺中既未用汉书陈咸之成语,可知季氏所刻蒙叟笺注中所用陈咸之言乃牧斋于崇祯七年秋后加入者。初学集捌拾“(崇祯十六年癸未)复阳羡相公书”云:“两年频奉翰教,裁候阙然,屏废日久。生平耻为陈子康。愿蒙子公力,得入帝城。此阁下之所知也。”据此,岂加入之时即崇祯十六年癸未作此书及赋“吉水公总宪诣榷”诗之际耶?若此揣测不误,未免以退为进,明言不欲“入帝城”,而实甚愿“蒙子公力”也。措辞固甚妙,用心则殊可笑矣。
其三略云:
仕路揶揄诚有鬼,相门洒扫岂无人。云皴北岭山如黛,月浸西湖水似银。东阁故人金谷友,肯将心迹信沉沦。
寅恪案:此首之旨与第贰首相同,皆言不欲入帝城之意。所不同之点,前者之辞以保有“榰憔悴”、“破寂寥”之河东君为言,而后者则以管领“北岭”、“西湖”之拂水山庄为说耳。刘本沛虞书“虞山”条云:“虞山即吴之乌目山也,在县治西北一里。”及“尚湖”条云:“尚湖即今西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