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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在一棵柿子树下,营长背起手,挑了话题说:“有句话,我一直都没说。当时嘛,我
确实有点官僚主义。”营长指的是那次没让他上教导队的事。“可是,也不见得就错了,
现在的事情很难说。有些本来是很好的苗子,出去晃几年,回来后人也懒了劲也没了,有
的连炮都打不好了。相反,有人土生土长就这么干下去,说不定哪天就闪光。高炮团一个
志愿兵,前几天直接提拔为副营长了,这事你听说过吧?”
石平阳心里跳了一下,“没有。”营长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接着说:“咱们师长说
过,毁掉一个人容易,他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这个人很快就
可以报废了。而要是造就一个人,可就太难了。他想干什么,你不能让他干,但又不能全
不让干。他想要什么,你不能都给,但又不能全不给。”
营长手里掂着一根铅笔,往树干上敲了几下,扭过头来问:“这话有道理没有哇?”
“有道理,营长。”
“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哇?”
“……明白。”其实他不大明白。
“当然喽,也有个机遇问题。可机遇是个什么东西呢?它不是一次性的,每个人一生中
都会撞上无数次。但是,你首先必须具备抓住这机遇的能力。打个比方,给你一门炮,前
方突然出现一个运动目标,优秀的炮手就会迅速装填瞄准击中它。如果你是个劣等炮手,
就是将靶子死安在那里等你三天三夜,你也无奈它何,干看着别人在那上面建功立业。是
这个理吗?”
“是的。”
“人啦,有很多事情是没法预料的。”
然后继续往前走。走到七连同卫生队之间的那座石板桥时,营长突然站住了,眼睛很
精神地往那边看了一阵子,扭过头来说:“石平阳呵,听说有个叫张什么来着的女兵给你
寄了些书,鼓励你考学校,有这事没有哇?”
石平阳立即回答:“昨天才收到的包裹,还没来得及报告。”
庄必川认真地从石平阳的脸上分析了一会儿,又问:“你们早就认识了吗?”
“算不上正经的认识。”尽管营长的声调很平和,但石平阳还是从那双重眉之下看到
了问题的严肃性。他挺了挺腰杆子,接住了营长的目光,说:“我们是同年兵,刚到部队
那天,宋连长让扳手腕子,我赢了李四虎,她叫了一声好。当时新兵们都为我叫好。”
“就这?”
“就这。”
“还挺浪漫的。”营长说,眼睛滑向一边,那是卫生队院墙后的一溜病号床单。
“有些事情呵,”营长又说:“有些事呵,不要想得太多喽……当然,鼓励你考军校
,这是件好事情。呵,你们这批兵,还真有那么种……呵,真有那么种团结向上的精神。
”
庄必川打住话头,点了一根烟,将火柴杆子捻到眼前看了看,轻轻地吹了一口:“有
必要提醒你,你现在正在坡上,跨过这道梁,会有一个开阔的天地,所以你必须扑下身子
走好眼前这段路。一步没抠实在,也可能会掸下去……至于考学校,那是组织上考虑的事
。有机会了,我不会不管的。”
“明白,营长。”石平阳感到很温暖。心中暗想,眼前的营长,虽然人情味少了点儿
,但也并不是像李四虎琢磨的那样可怕。自己能当上代理排长,不能说与营长毫无关系,
而且,营长还暗示了一层意思,对人,并不是只用不帮嘛,就冲这,咱也得掏心掏肺地干
。
“对于排里,你要多放心思。管理是一门学问,有大学问,也有小学问。要有大办法
.也要有小办法,首先得把几个班长的心收住,特别要培养技术骨干,要能接上茬。我看
一班副赵天全是个苗子,你要盯住给我灌,把钢火灌硬了,多给他找点事。我当连长的那
几年,连里没出一点纰漏。没啥绝招,一条经验,不能让兵闲着。实在没事可干,你弄一
堆砖,上午让他们搬到东边,下午再让他们搬回来。兵一闲就容易惹事,他越忙越累,你
心里就越干净……当然了,这个办法有点……那个,但有借鉴价值。”
那晚庄必川的兴致特别好,天上地下人的炮的各种话题扯了好几个小时。
石平阳果然没有辜负营长的一片苦心,把个代理排长当得如火如荼。
他是越来越喜欢那炮了。它不仅使他从兵走向代理干部,并向他闪耀出了正式军官的
希望,不仅为他创造了若干嘉奖卡片立功证书,而且,更重要的是为他提供了一片施展生
命开放力量的天地。每每走进训练场,站在排长的位置上,看着那炮在他的指挥旗下在他
的口令声中被操出了翻江倒海的气势,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无限的快感,就觉得无比豪迈。
这种感觉就像老农面对田野,在那垂下头颅的稻子面前所产生的巨大自豪和幸福。
这种幸福持续了三年。
八
只几年工夫,外面的世界就很精彩了。
又一茬新兵分到部队,石平阳终于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很老的兵了。跨进八十
年代的门坎子,新兵们一茬比一茬更难带。石平阳很有些想不通,也不过就是五六年的工
夫吧,自己跟王北风那批兵,初到部队时虽然也有些花花点子,可是兵还是当得很本分,
工作上还是求实的。这几年的兵呵,争先恐后地比着操蛋。你要是没个三拳两脚,别说领
导了,弄急眼了他敢翻了你。
王北风于两年前就毕业了,先是分在军部炮兵指挥连当排长,前不久又调机关当了正
连职参谋。张峨嵋也毕业了,分配在通信团里当分队长。两个人携手并肩地踏上了爱情小
道。
石平阳依然操炮。年度训练,一排以成果法5分、弹测法4.92分和精密法4.75分的成
绩力压群芳,获射击指挥两项个人第一,一项第二,加上三门单炮分解结合和快速展开,
又取得两项第一两项第二。于是,七连乃至整个加农炮营的年度训练成绩直线上升,冠全
师炮兵之首。石平阳因此立了二等功。表彰大会结束后,新任副团长庄必川把石干阳叫到
了自己的办公室,通知他参加本年全军统考。石千阳懵了:“……我年龄早超啦?”
“有精神,特别优秀的骨干可以放宽。”
石平阳被这意外的消息撞晕了,想了半晌才问里咋办?”
“地球离了谁都照转。怎么,舍不得走?”
“呵……不,不……”石平阳站起来,心里有些抖,眼睛有些潮湿:“副团长,组织
上对我……我这就复习……”
“别高兴得太早,考试这一关还是很重要的。前年,不是有人给你寄过一捆复习资料
吗?还在不在?呵,那可是很能增添力量的呵。”
连续两个月,石平阳脱产复习,干劲始终有增无减。偶尔,也到炮场转转,看看训练
,摸摸炮,心里总有些异样的滋味。上军校,这可是梦寐以求的事呵,眼看都要绝望了,
那扇大门又微笑着招手了。
一个月后,当指导员通知石平阳说团政治处主任召见他时,他几乎流泪了。说不清是
激动是留恋还是别的什么,他有太多的感慨,一种被命运抛弃又重被召回的幸福死死地攫
住了他的灵魂。直到被安排在沙发上坐下后,他的心情仍久久不能平静。他没想到,等待
他的不是祝贺,而是一个蓬头垢面的不幸。
主任却很平静,平静地告诉他,昨天下午接到师里电话,说有个战士给军纪委书记写
信,反映代理排长石平阳打骂新兵的情况。纪委书记大为恼火,严令追查。
石平阳被暂时取消了考试资格,而“暂时”过去之后,考场大门早已封上,学院的录
取通知书已在路上。这个命运多蹇的老兵,又被机遇殴打了一次。
石平阳把自己扔到炮场上摔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好歹把满腔愤恨摔出了八成。星期四的下午,他把一个叫刘发展的新战士
叫到营房后的菜地里,选条地埂坐下了。
刘发展递了根烟,他没接。从自己兜里摸出一根“太行”,燃着后深吸几口。
“那封信是我写的。”刘发展说。
石平阳看了他一眼,没吭气。
本排的几个班长曾私下里合计,找个避风的地方把刘发展往死里揍一顿,或者趁夜训
制造个事故苗头让刘发展自投罗网。
老兵总是有一些妖里妖气的办法,治他个新兵蛋子易如反掌,而且绝不露痕迹把柄。
但这项预谋被石平阳察觉并坚决镇压了。
“你为什么不找我,不骂我不打我?”
“你是不是很怕?”石干阳吐了一口烟,不动声色地问。
“我天天都在等着……你越是不找我,我越是害怕,不知你到底要怎样收拾我……其
实,我只是想出口气,没想到……没想到会有那样的结果,这事闹大了,我知道……害得
你不浅,我也后悔。”
“你在信上落名字了吗?”
“落了,写的就是刘发展。上头给我保的密。”
“还算磊落。可你为什么说我打你?”
“你是间接地打。三班长那次踢我,你没制止,我认为是你授意的。”
“但你在信上说的是我亲手打你,还说我吐你一脸唾沫,这是为什么?”
“我……想引起上面重视。”
“是人,都想当个好人,没有人生下娘胎就想学坏,是吗?”
“是……可我……”刘发展开始冒汗了。
“你最近是不是老做恶梦?”石平阳话锋一转,直视刘发展。
刘发展脸色骤变,抬头迎视石平阳:“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老是在夜里说梦话,声音很疹人。我琢磨你有心事。”
“没有没有没有,你是恐吓我,你想从精神上把我搞垮……刘发展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
石平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实话!”
刘发展突然站起:“明说吧,是我害了你,官了还是私了,怎么着我都认了。”话虽
说的气壮如牛,小腿肚子却在嗒嗒抖动。
石平阳坐着没动,斜起脸往远处瞄了瞄,又狠吸两口烟,然后说:“好,言归正传。
先说你们班长踢你。我没授意,但确实也没制止。你们班长是老兵,腰肌劳损起不了床,
却从来没误过一班岗,多好的人啦?我刚把你领回排里时,大伙都不敢要你,都知道你当新
兵时就不出操不训练不站岗。是三班长发扬了风格要了你。一个人混到别人都不要的地步
,你还算人吗?就因为批评你几句,你就操他娘操他姐操他妹骂了四十多分钟,骂得全连的
同志都跺脚,都恨不得把你掐死。说真的,要不是指导员死按住我,我也上去了。我承认
,我是不冷静,可我没法冷静啦。全排都在干,都在热火朝天地搞训练,都想当个好兵,
可你呢,装病,半夜偷别人的饼干。指导员找你谈话,病号饭都让你打翻了,我跟你谈还
有什么用?谁能跟你谈得拢……我真想狠狠地揍你一顿……”压了十多天的怒气和仇恨终于
爆发了,石平阳扔掉烟头,站了起来。
刘发展惊恐地看着石干阳,突然蹲下身子,捂住了脑袋。
“站起来,到炮场去!”石平阳断喝一声。
刘发展惶惶如丧家之犬,爬起来,一溜烟地往炮场跑去,边跑边回头,提防着石平阳
,生怕他一脚踹过去。
石平阳对刘发展施行了强化训练:跟踪标定。刘发展把高低方向两机摇得呜呜生风,
眼睛死贴在接目镜上,耳朵警惕地接受着来自石平阳的每一道指令,心里扑扑嗵嗵乱跳。
石平阳并不靠前,老远站着,只是根据炮身倾斜程度和指向下达纠正口令,其精确程度令
刘发展惊恐不已。他越来越真实也越来越悲哀地意识到,他千真万确不该伤害这个人,在
这个人的面前,他委实发现自己的渺小和丑陋。
三个小时过去了,石平阳依然不紧不慢地吸着烟,踱着步,下着口令。
刘发展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浑身的骨头像被焚烧了一遍,神经似乎已不再跳动,硕
大的汗珠从脊梁沟子往下滚,渗出军装,在背上、大腿内外浸出黑色的水渍。他感到自己
实在抗不住了,两手稍一疏忽,便脱离摇柄,瘫在地上。领口处大团大团地往外冒着热气
。
“排长,饶了我吧,我错了……”
“错在哪里?”
“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跟你较劲儿,咱谁都惹得起,可再也不敢惹你了……”
“放屁!”石平阳大吼一声,“站起来!”
刘发展一副死皮赖脸相,龇牙咧嘴地站起来,两手捂在膝盖上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