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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疏桐,那农人便摘了斗笠高声喊道:“夫人,过来看看我的春笋,晨起才挖出来的,又鲜又脆,凉拌、清炖、炝炒,怎么吃怎么好吃……”
疏桐一怔,这人不是石拓的保镖石守则么?!
疏桐当即上前道:“权叔,看他挖得辛苦。不如买一点吧?”
“我就是看钟老弟已经去集市了。怕多买了春笋。我们吃不完。这菜蔬一类的东西,都不经放……”
石守则当即道:“大叔,这春笋能放的啊,只要不去了外衣。放几日都没问题。”
“以前就听公子说钟叔做的春笋酿好吃,正好买来尝尝。”疏桐看着竹篓里的春笋,作出一脸向往之色。
权叔终于作出让步:“行吧,那你就帮我们挑选两包嫩点的。”
“好叻。”石守则躬下身,在竹篓里翻检一阵,捞出两包粗短肥胖的春笋,“夫人好好看看,这可是背阴面的毛竹笋,最嫩最鲜了。”
疏桐伸手接过。在手里掂了掂,点头道:“看起来还不错。”
见权叔取出钱囊付钱,疏桐便道:“反正摸笋脏了手,我就先送去厨房吧。”
那日未能赴石拓的琴声之约,疏桐一直郁闷不堪。没料到他的保镖竟找到了这处院子。
进了侧院的厨房,疏桐便捋开笋衣,仔细查看。翻找几下,疏桐眼前一亮,在里层笋衣的罅隙中,果然夹藏了一张纸条。
“夫人,这卖笋的人不像个农人,这笋还是不吃的好。”
疏桐刚将纸条攥进手心,门口便传来权叔的声音。
疏桐像是行窃被抓一般,心跳猛然加快。她将春笋放入木柜中,强制镇定道:“权叔为何觉得他不像农人?”
“一般卖笋的农人,都是挑了竹篓去集市人多的地方,哪有这个时辰来这僻静小巷的?”权叔走进厨房又道,“刚才他给你递笋头时,我发现他指甲白净整洁,一点泥渍都没有,哪里像个挖笋的农人?”
疏桐待心跳平缓一些了,悄悄将纸条塞入袖中,转回身诧异道:“权叔好厉害,连这些都留意到了。若不是你先前说过是在鸿胪寺任职,我到觉得你像是从廷尉府出来的呢?”
“哪里,我也只是担心夫人出事,多留了些心而已。”
疏桐心下一惊,却又佯装无知道:“权叔为何要担心我出事?”
“公子如今所行之事,极其凶险,倘若那些人跟踪至此,拿夫人去威胁公子,事情就变得复杂棘手了。”
这个答案却令疏桐真觉诧异了。
她原本以为权叔是担心她逃跑,谁知他说出的原因竟是这样的。自己对王墨来说,不过是一枚无力挣扎而又极其好用的棋子,按照他的诸多要求,在他想要的“乱局”中,扮演各种角色:夫人、师弟、琴师、翻译……拿自己去威胁他,谁能愚蠢至此?
“权叔说的凶险之事,究竟是何事?”疏桐问道。
权叔一怔,随即道:“既然公子都没告诉夫人,想必是怕夫人知晓了担心。我今日到是多嘴了。”
权叔不说,疏桐也能想到。所以的凶险之事,定然是王墨煽动废后乱政之事。这种事情,历来都是要么成功,要么成仁。王墨要是败了,自己到求之……一瞬间,疏桐又否认了这个念头,不行,他最好还是等自己弄到解药之后再成仁。
权叔离开后,疏桐摸出袖里的纸条展开来看,是几行用极细狼毫写下的小字,字体清俊飘逸,如同石拓的容颜一般,令人过目难忘。
纸条里说他那日因故未能等到疏桐赴约,心感惭愧。担心疏桐是有为难之事寻求他的帮助,因不清楚具体情况,贸然上门唯恐惊扰添乱,故而定下以纸鸢为信,若两日后,疏桐在后院放飞彩色的纸鸢,便表示一切平安;若她放飞白色纸鸢,则表示急需帮助,他会设法上门相见。
疏桐有些感动。闾阖门一带民宅密集,他要在这成百上千的宅院中找出自己所住的一间,想必费了不少功夫。自己不过是因为合着王墨骗过他心存愧疚,才在芳兰渚冒险救他,后来他又从洪水中救下自己,两人之间早就不再相欠,再之后的千金赎身,明显已是自己亏欠于他了……哎,反正千金都欠了,也不在乎多欠他一个人情。
疏桐将纸条揉成团,刚要扔进纸篓之中,想了想却又攥进掌心,带回了客房。她从存放衣物的箱笼内取出那尊陶塑的磨合罗,将纸条裹成小条后,从底座的圆孔处塞了进去。
第一一五章 夤夜变故
这一天,王墨到酉时也没回来。
想起晨起时的那番感悟,疏桐匆匆忙忙用过晚餐,便称有些疲惫先回了客房。洗簌之后,她不但栓上了门,更特别留意关紧了窗。
上床后,毫无睡意的疏桐顺手抓起王墨往日放在枕畔的书,打开一看,居然还是董冉那本《名琴谱》。她不免有些愣怔:这么久了,他还在研究这本书?
翻开《名琴谱》,似书页折得太久,竟自然而然的翻到了录有“绕梁”的那一页。不难猜测,王墨看这页书的时间最长。
带着好奇,疏桐又一句一句的将董冉关于“绕梁”的记录认真读了一次。
读罢,疏桐便陷入沉思。从书里记载的脉络来看,“绕梁”被斫琴师华元献给楚庄王,被砸毁后为民间琴师修复重生为“绝响”,又从民间进入宫廷乐师李延年之手,再被汉武帝赠送给解忧公主带入乌孙。最后,这张琴又被龟兹王子作为礼物送给自己的父亲,再次出现在洛阳。
乌孙被鲜卑人灭国后,“绝响”是如何从乌孙流落到龟兹的这一段历史,却是一个断档。关于这一段的历史,在“绝响”背后的铭文中会不会有记载?
王墨费尽心思从石拓手里夺得“绝响”,却不知何时又将“绝响”还给了石拓。王墨肯还琴,说明他的目标不是“绝响”本身,而是琴身背后的阴刻铭文。莫非他是拓下铭文,再将“绝响”做了顺水人情还给石拓?
若真是这样,自己从王墨手里找拓本不也一样么?
疏桐寻思一阵,窗外便隐隐传来了戌时的更鼓。担心王墨回来后敲门,她当即吹灭了灯烛,在床上躺下装睡。
往月遇到癸水来临那几日,她总是特别嗜睡。却不知今夜为何难以入眠。一直到亥时更鼓敲响,她都还在床上辗转反侧。
又翻了个身,就着朦胧的月色看向旁边的枕畔,没有王墨的床。似乎突然空旷了许多。疏桐有些纳闷:为何他在身旁的夜晚,总是那么快就沉入了梦乡?……
过了子时,疏桐终于感觉到一丝睡意,却刚刚阖上眼,窗外便突然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杂沓的马蹄声。
在这宅子里也住了有两三月了,附近的宅院也都是普通民宅,素来夜里都安静得落针可闻,今夜怎么突然有这般大的动静?
疏桐还在思忖间,四周便渐次响起孩子的夜哭和鸡犬受惊的鸣吠声,似乎被惊醒的远不止疏桐一人。
惊诧之余。疏桐披衣而起。将朝向后院的木窗轻轻推开一道小缝。便见深黑的夜空被奔走的火把光焰映照得一片通红,而院墙之外旗幡剑戟林立,似有军队正在紧急集结。
——“公子如今所行之事,极其凶险。倘若那些人跟踪至此,拿夫人去威胁公子,事情就变得复杂棘手了。”
脑海中突然浮现权叔所说的话,疏桐顿觉惊恐不已:石守则白日才找到了这间宅院,晚上便来了这么多兵马,怎么会这般巧合?难道真是王墨的事情有所败露,这些人要破门而入来抓捕自己?!
“砰砰砰——”
却正是惶恐不安时,客房门外便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疏桐心跳骤然加剧,她将窗户插销插紧。回顾客房四周,竟找不到一处可以躲藏的地方。
“砰砰砰——”
敲门声持续不断。疏桐双手抱臂,紧靠在窗棂上,竟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好一阵后,敲门声终于停歇。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疏桐刚松了一口气,背后的窗棂外便传来“笃笃笃”的敲击声。
这声响近在耳畔,疏桐吓得腿脚一软,身子沿着窗棂便往地上滑去。
“夫人,夫人?……”
待疏桐听清窗外低唤的人是权叔后,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随即攀附着窗棂站起来,抖着手将窗棂打开,一见权叔便惊慌问道:“权叔,外面怎么了?!”
“想必是金镛城里出了什么事,院子外面全是重兵把守。”权叔的语气显得不同寻常,“事出紧急,请夫人速速穿戴妥当,打包好重要物件到前院上房,我们要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公子回来了吗?”疏桐忍不住问道。
权叔摇头道:“我方才上屋顶查看了一番,外面重兵密布,阻断了通行,公子就是想回来,恐怕也进不来了。”
重兵密布,阻断通行?外面的情势竟这般严峻?!
疏桐抬眼望向那一片火光耀耀的彤红夜空,心下暗道:王墨,我还没拿到解药,你若是敢就这么死了,阴曹地府我也要找你算账!
权叔离开后,疏桐当即开始更衣梳理,随后又将自己的衣物和用品从箱笼里一一取出打包。手指在衣物中碰到那尊磨合罗时,不免一怔:石拓的两日之约,看来又要泡汤了。
收拾好包裹,疏桐拎在手里摸黑去了前院的上房。
权叔和钟叔早已打好包,在上房的茶几前相对而坐。几上亮着的一盏风灯,特意用深红的纱幔遮掩了光晕。在暗红的光影下,权叔的脸色肃然沉静,而钟叔却一脸惶惑不安,气氛有些沉重。
一见疏桐进来,权叔便起身问道:“夫人这么快就好了?”
疏桐道:“天气暖和了,公子年头置办的那些棉衣棉裳就不用带了。”
权叔点点头,坐下替疏桐倒了杯茶水:“还是昨夜的陈茶,夫人将就喝口压压惊。”
昨夜?疏桐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已是寅时,离天亮也不远了。
疏桐喝了茶水,又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权叔道:“还得等等看。我先前又上房顶看了一次,那些兵士都手持剑戟高度戒备,似有重大事情发生。”
竖耳听着宅院外的响动,疏桐心下依然惶惑不安。经历过抄家灭门的惨案,疏桐深知这些重甲兵士的可怕程度。
“一个月前,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儿。”静坐了一阵,钟叔便闷闷开了口,“明明开春河豚上市,正是谦词楼的生意旺季,朱逢秋却去了南边就一直不回来。他莫不是早就知道城里有异变,转去南边发展生意了?”
“唔,倒也有这种可能。”权叔附和道。
钟叔继续抱怨道:“我跟他好几年了,还以为他当我是朋友,可这么紧要的事情他居然不给我透点儿风声!”
“毕竟你也只是猜测,这种事情这么机密,他也未必能知道。”权叔又安慰他道。
钟叔看着权叔,忽然凑近了道:“权老哥,你实话告诉我,朱逢秋和子夜公子是不是舅侄关系啊?我有次听人说子夜公子的母亲是朱逢秋的姐姐……”
权叔闻言转眸瞥了一眼疏桐,干咳了一声道:“你怎么问我?公子只是我的救命恩人,公子家的亲戚关系,我怎么知道?”
第一一六章 禁止通行
“那夫人一定知道吧?”钟叔又将好奇的目光投向疏桐。
王墨是朱逢秋的侄子?疏桐不免一怔,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人说起呢。
“钟叔为何好奇这个?”疏桐反问道。
“我也是年前有次听谦词楼的账房先生酒后说起,说楼里账面的银子挪动频繁,他担心资金运转困难,便多留意了下银票流动情况,发现朱逢秋不但在金市街收购了一家脂粉铺子,还在铜驼街开了一家陶坊,而这两笔账务的经手人,都是子夜公子。我毕竟是个厨子,若是老板一心几用,不再专注经营酒楼,我也得替自己早作打算不是?”
疏桐听得倏然心惊:李京家的脂粉铺子和徐妈的绣坊,竟然都与王墨有关?!
钟叔又道:“芳兰渚的斗琴会和年前谦词楼里的丹青会,其实都是子夜公子的授意。楼里便有人说谦词楼的真正老板是子夜公子,朱逢秋是他的舅舅,负责替他出面打理经营……”
“只要你每月薪水不减,谦词楼的真正老板是谁,有什么重要呢?”权叔开口打断了钟叔的话。
“话虽如此,可人不是要活个明白才踏实么?”钟叔再次看向疏桐。
疏桐只得开口道:“我只知道已故的夫人也姓朱。”
“这么说来是真的?”钟叔喃喃自语道。
王墨的母亲朱婉,确实与朱逢秋是同一个姓氏,但王墨与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