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崇祯一怔,板了整整一日的脸上立刻展开微笑,伸手逗弄几下孩子粉嫩的小脸,在怀中取出自己的帕子,轻轻替他揩去口水,情不自禁地俯身在他额头吻了一吻,这才抬起头来,对着周皇后笑道:“爱卿何以忽然带皇儿前来瞧朕?”周后裣衽为礼,微笑答道:“午膳时分早过了四五个时辰,(——注,明代皇帝是吃两餐的。)小太监连请数次,陛下专注国事,全没听闻。奴才们不敢多行打扰,只得去请了小皇子出马,敦请父皇用膳。”
崇祯哈哈一笑,紧锁的眉头舒展片刻,接过小皇子抱在怀中摇了一摇,笑道:“好,好!慈烺御驾亲征,钦命到处,父皇无有不遵!”周后吃了一惊,心想陛下说话有些忘形了,正要分解,崇祯已经轻声命小太监传膳,回头瞧着她道:“爱卿也不必回去了,就在这里陪一陪朕罢。”喟然道:“朕枉为一国之主,却连与家人一同用饭戏耍的闲暇也都没有,倒比不得那种田赶脚的闲人自在了!”
周皇后连忙跪了下来,道:“陛下何出此言?陛下乃是万乘之尊,身上系着大明的兴衰荣辱,心中装着天下的民生艰危,又岂是区区一个市井闲汉所能比的?”崇祯苦笑道:“身系天下有甚么好?朕登基以来,时常觉得此身此心就如不是自己的一般,每日里纷纷扰扰。尽是些叫人烦心的事情,朕想大有作为,振兴朝纲,一班大臣们偏要处处掣肘,百般与朕为难,朕这皇帝做来又有甚么意味!”
他愈说愈气,顺手抄起周延儒参袁崇焕的奏折来,重重摔在地下,怒道:“像这袁崇焕,朕自问待他十分优宠,可是他……他……”想到袁崇焕的种种逆行,不由怒极,手臂一挥,打翻了烛台,一根儿臂粗细的巨烛跌落在地,折成三节。
小慈烺吃了惊吓,醒了过来,哇哇大哭。崇祯听得孩子哭声,猛然惊觉,神情登时和缓下来,抚着自己面颊,缓缓道:“你先回去歇着罢。朕还要见几个臣子,不能陪皇儿了。”周后口唇动了一动,终于不敢多言,一面拍哄慈烺,一面行礼告退。
崇祯想了一想,便叫宣礼部主事傅山,即刻入宫见驾。
卷二 国之干城 一百零一回
桓震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身旁足音杂沓,似乎有许多人来来去去。他懒得睁开眼来,连动也不愿动弹,只想哪怕天塌地陷也都由得他去,不觉又熟睡过去。
这一觉竟然睡得十分香甜,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从未睡过如此安稳的一觉。待到一梦醒来,只觉得身下十分柔软舒适,手足也不再有铁铐束缚,慢慢睁开眼来,竟是躺在软床之中。偏头瞧去,只见一个红衫女子斜倚在桌旁,一手支颐,似乎睡着了。忽然那女子身子一动,露出面目来,宛然竟是颜佩柔。
他险些惊呼出声,只以为仍在梦中,连忙重又闭上了眼,心中转了两个圈子,只怕一睁开眼,梦便醒了。轻叹一声,鼓足了勇气,这才再度睁开眼来,转头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小小的茅草土坯屋子,屋中并没甚么家具,只是一床一桌一椅而已。桌椅也都是土坯垒成,看来这户人家平日生计也是十分潦倒。他活动一下手足,只觉并不十分疼痛,想是血脉受伤并不很重,当下轻轻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颜佩柔垂头打盹,并没察觉他走到身后。桓震低头瞧着她的睡相,微微一笑,脱下自己外衣,想要替她披上,瞧一瞧衣服上的血污,却又住了手。轻轻推开门来,只觉得一阵寒风迎面而来,叫人精神为之一振。他深深吸了几口寒气,踱出门外,却见夜色如墨,无星无月,天空如锅底一般黑沉沉地压将下来,似乎转眼之间便要崩塌一般。
他不愿再看,回身入房,迎面险些与颜佩柔撞个满怀,却原来她早已醒来,一直一语不发地站在自己身后。两个人四目相交,颜佩柔不自觉地倒退一步,桓震只觉得她眼中满是戒备疑惑之色,心中便是一惊,欲待说些甚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张了张口,终于问道:“柔……颜小姐,我……桓某何以身在此地?”
颜佩柔转过头去避开他目光,低声道:“是我救你出来。”桓震心道果是如此,当下躬身深深一揖,道:“多谢颜小姐相救之德。桓某日后必定图报。”颜佩柔脸若寒霜,冷冷的道:“那也不必。”桓震笑道:“前日京城一别,忽忽至今,已有二载,不知别后可还安好?”颜佩柔避而不答,只道:“从前小女子身陷锦衣卫,蒙你冒死援手,感激不尽。此番救你出来,无非只是欠债还钱。滴水之恩既报,以后大家两不相欠。桓震吃了一惊,只觉甚么地方全然不对,还没等他想出何处出了岔子,但听得呛啷一声,眼前刀光蓦地一闪而过。
他在军中练的身手很是敏捷,听得刀刃带风之声,已经直觉有异,身子向后一仰,倒撞出了门口。一柄短刀自他胸口滑过,将衣服挑开了长长一条口子,胸前皮肉也给划破,鲜血透过衣襟,沁了出来。
颜佩柔一击不中,当即连退数步,提刀护住了自己要害。桓震身子一挺,跳了起来,脑中一片混乱,既不明白她为何忽然提刀来杀自己,又不知自己究竟该当一动不动地给她杀了,还是夺下刀来将她制住?
就在这么电光石火的一怔之间,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桓震循声望去,只来得及瞧见柴扉外一个白影倏忽闪过,转眼间便即不见。急回头瞧颜佩柔时,只见她脸色惨白,牙齿咬着下唇,一语不发,良久,忽然叹道:“杀你不成,也是命运使然。”桓震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闪开门口,由得她抢出门外。颜佩柔走了几步,忽地转身道:“取你性命之人不光我一个!”说罢,疾步离去,再不回头瞧上一瞧。
桓震望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心中五味杂陈,只觉此时倘若放任她就这么离去,以后咫尺天涯,再无相见之期,抬手张口欲唤,终于没能叫出声音。
他叹了口气,想起颜佩柔临去之时的说话,听起来似乎是有许多人想要除去自己,又或者这些人根本便是一党。可是思来想去,也全没半分头绪,不知究竟是甚么来头,颜佩柔又何以与自己结下了仇怨?一面寻思,一面将那屋子之中搜罗检视了一番。但见床脚摆了一个小小包袱,除一身男子衣服之外,尚有一袋铜钱,三个干硬馒头。
桓震瞧着那包袱之中的物事,不由得便愣了神。这些衣服钱粮,不必说是颜佩柔预备下的了。她既然替自己准备好行装,显而易见起初是并没打算要自己性命的了。那么后来却又为何痛下杀手?方才那出声示警的白衣人,又是甚么人物?这许多疑惑在他心中盘旋来去,始终没法解答。想得头痛,索性也就不再去想。匆匆换下了身上的血污衣服,将铜钱馒头揣在怀里,扬长而去。
出得门去,却是山间小路。顺着山势向下走去,磕磕绊绊地直走到天亮时分,这才隐约瞧见山居人家。桓震大喜,连忙上去拍门。叫唤许久,这才有一个老头儿,颤巍巍地出来应门,瞪着一双昏花老眼,直愣愣地望着桓震。
桓震客客气气地打了一恭,道:“嘈扰老丈,小子彻夜赶路,在山中迷了路径,请问此处是何所在?距离京城尚有多远?”
那老汉却是个耳背的,桓震无奈,又大声吼了一遍,那老汉听得他说要去京城,立时霍然变色,连连摇手道:“那等是非之地,小哥去它作甚?”桓震一惊,正待细问,却听那老汉续道:“这些天来大家传得沸沸扬扬,都说那袁崇焕通敌卖国,纵容鞑子兵在四乡八野横加抢掠,昨日老汉家里的两只鸡鸭,前日山脚下老刘家里的一头肥猪,尽数给他们抢了去。皇上何等英明,怎么不快些将姓袁的杀头抄家,还要咱们受这等荼毒!”
桓震知道北京城内外的居民对袁崇焕误解甚深,也不愿与他多加分解。想了一想,又问他今天是甚么日子。那老汉却要搬出皇历,一五一十地算了一番,这才道:“该是十二月初一了罢。”
桓震大惊,十二月初一,那不是崇祯皇帝诱捕袁崇焕的日子么?就在这一天,崇祯皇帝以召见为名,将袁崇焕宣入宫里,加以逮捕。祖大寿候了三日,不见督帅归来,当即率部东奔,八个月后,虏兵退去,袁崇焕便给处了凌迟之刑,他的血肉给北京城的老百姓一片片地买来吞下肚里,他的家眷遗族都背着一个汉奸的骂名苟活于世,他的墓碑孤零零地给一个忠仆看守着经历几百年风吹雨打,这种事情就要在自己眼前发生了!
一时之间,桓震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事情已经迫在眉睫,或许此刻袁崇焕已经入城了,那要如何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心想军营之中两三日内还不会有甚么大变,眼下总得设法进城去,看看有没有机会加以挽回才是。
打定了主意,当下向那老汉问明了路径,原来此地却是京城北的一座小山,自来也并没甚么名字,距离北京城约莫只有半日路程。他心急火燎地赶路,未到午牌时分,已然赶至城北西便门前,只见城门紧闭,抬头望望城上,果然是戒备森严,一队队卫兵持了刀枪来回巡逻。桓震张望一番,瞧瞧自己一身打扮,无论如何也不像能给放进城去的模样,一时倒没了主意。正在那里犹豫不定,忽然听得城上有人大声呼叫,叫的正是自己姓名。
他吃了一惊,仰头望去,一人青袍窄带,站在城头向他用力招手,面目瞧得清楚,宛然便是傅山。这一喜当真非同小可,连忙大声回应。当下傅山叫城上缒下一个箩筐,将他吊了上去。
从箩筐之中爬了出来,两脚方才站定,傅山已经赶上前来握住他手,喜道:“二载不曾相见,大哥风采依旧!”桓震瞧他容颜,虽然不比自己这些时日在军中日晒雨淋,已有风霜之色,眉目之间却也少了几分青涩,添了些许老练。看来这两年多来,这个兄弟在朝廷之中也是颇长见识,并不曾白白混过。
傅山不待他说甚么寒暄言语,立刻道:“陛下宣召,要哥哥即刻觐见!”桓震心中一沉,却也不便多问,只得跟着他匆匆下城而去。马匹早已备好,一路上两人并骑而行,傅山将事情的大概扼要说了一遍。原来那日崇祯召见傅山,便大发雷霆,质问何以袁崇焕通敌谋反这么大的事情,桓震两年来五十余次密折上奏,竟然只字不提?皇帝安排他去觉华岛任职,不就是要在辽东将领之中安插下一颗自己的钉子么?虽然那时袁崇焕尚未到任,可是桓震离京之时,当面密谕分明是一体纠察,何以袁崇焕这等边塞大员心怀不轨,他竟没半点察觉?自从鞑子围城以来,先前几日还是每天都有奏报,言道军中平静无事,可是自打二十五日之后,便再也没有半点消息送来。莫非桓震也成了那袁崇焕一路上的不成?
卷二 国之干城 一百零二回
傅山给皇帝这般责问,自然一力替桓震开脱。可是他又不是桓震,所说再是天花乱坠,究竟也多了一层隔膜。好容易劝得崇祯暂息雷霆之怒,容传召桓震当面查问之后再行定讞,已是出了一身大汗。他出得宫来,当即设法与桓震通传消息。买通了守城将官,让自己一个仆人缒下城去往营中寻时,却说桓震几日之前已给袁崇焕差往山海关公干去了。山海关与京城悬隔千里,就算送得信去,怕是皇帝早等得不耐烦了。
他无法可想,正自独坐灯下发闷,忽然院中亮起一团火光。老院公急忙赶出去瞧时,并无半个人影,正要转头,但听啪嗒一声,一块石头从墙头打了进来。那石头上缚着一张纸条,却是说桓震现下给袁崇焕扣留在军营之中,并没去甚么山海关。傅山看了,一则以惊,一则以喜,惊的是大哥竟然与袁崇焕闹翻了脸,喜的是既然袁崇焕下手扣押哥哥,那么两人绝非同谋可想而知,皇帝追究之事说到底至多是察访不周,处事不当,这个通逆的罪名眼见是扣不上的了。
想了一回,总觉此事还是原原本本地禀报皇帝为上。他官居礼部主事,早朝原是没他分的。正在那里缮写奏折,却听院公又再大呼小叫起来,原来又有一块同样的石头砸了进来,石头上也一般地缚着一张纸条。打开来看时,却是告知桓震就要进城,要他速速接应。
傅山惊异不定,心想此人一再通知,对桓震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不知是敌是友,是福是祸。看看天色将明,不敢迟误,当即赶上城去。却也凑巧,他从北城门上城,一上城头,便瞧见桓震正在城下张望。虽然阔别二载,却也一眼就认了出来。看他四处逡巡,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