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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的是甚么法子?周延儒何以会充当了这个发难的角色?可是黄杰怎么全然不曾回报?要么是他去到虏营之前此计已行,黄杰只知道袁崇焕给反间计陷害,却不知详细情形,自己送他出去之前已经对他说明皇太极将要以反间计加害袁崇焕,他必是以为自己既然知道,那便无须冒着危险传递消息;另一种是他最不愿看到的情况:黄杰弄假成真,当真反了过去。从前自己脑中有了思维定势,只觉皇太极行反间必要靠太监,因此对黄杰不加回报这件事情并没格外留意。现下回想起来,不由得直骂自己该死。
傅山见他脸色苍白,虽在寒天仍是冷汗直冒,不由得关切道:“兄长还好么?”连问了几声,桓震回过了神,这才觉得手掌大痛,原来方才心惊之下,不由自主地十指紧握,指甲陷入了肉中。他也不管这许多,伸手用力拍拍脸颊,大声道:“无事!”那一瞬间他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以往所知的历史是如何,以后的事情又会如何进展,再也不能犯同样的错误。将来的每一步路都要自己去走,前途是明是暗,是风是雨,已经不是几本历史书,一部《袁崇焕评传》所能决定的了。
卷三 环佩相将侍禁庐 一百零八回
半路上桓震便要与傅山分手,傅山明知他是有事不欲给自己知道,也不多问,只叮嘱他京中耳目众多,万事须得小心,随即自回衙门去了。桓震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歉疚,暗暗下了决定,现在虽然仍须瞒着义弟,但当自己临死之前,务必将整个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他别了傅山,第一个想见的人却是温体仁。原本照道理来讲,该当去访与袁崇焕关系较好的韩爌、钱龙锡等人才是,但他昨日已然见过余大成,照他所说,这几日朝廷之中上疏弹劾韩钱等人的官员愈来愈多,大有船破偏遇顶头风之势。落井下石本来是中国官宦场中的拿手好戏,袁崇焕一旦倒霉,他的座师韩爌,一直庇护他的钱龙锡都要牵连进去,这倒没甚么奇怪。可是那些攻击韩钱内阁之人,却往往又是当年定逆案之时侥幸未在案中,又或是未受重处的阉党成员。这就难免叫人生疑了。想来想去,恐怕是背后有一个主脑人物在那里就中谋划支使,须得先将这个主脑揪了出来,才好对症下药。
官场之事他虽不如何精通,却也知道出头椽子先烂的道理。政敌相互攻击,罕有一开始便自己跳将出来的,想来那周延儒也不过只是旁人手中的一粒棋子罢了。但他背后那人究竟是谁?现下朝廷之中分成两派,一是内阁首辅钱龙锡、次辅韩爌、大学士刘一燝、成基命,这一派是倾向保袁的;另一派表面上便是以周延儒为首,弹劾袁崇焕的,那温体仁虽然不曾出面,想也不可能全脱了干系。只是难道就这么贸然撞上门去,劈头质问于他么?到时候怕不又落一个袁党的罪名,将自己牵连进去。
一头走,一头沉思,忽然身子给人撞了一下,脚下不稳,打了一个趔趄。回头看时,却有许多人向着城门涌动而去,不知是做甚么的。桓震心中奇怪,随手扯住一个货郎,问他出了何事。那货郎一面伸头张望,一面不耐烦道:“你没听说么?今日要在城门楼烧杀袁崇焕,咱们都是去瞧热闹的。”
桓震大大吃了一惊,顾不上同他多说,飞步顺着人流奔去,只见城门下聚集着许多屠沽之辈,大家围做一个圈子,圈子中央摆了一张高台,台上安了一具木架,架上缚着一个草人,就如真人一般大小。木架旁边站了一个黑面黑须的粗汉,手中擎了火把,大声对着人群叫道:“投了袁崇焕,鞑子跑一半!'所谓投者,逮也。当时北京确有这一句民谣,见于《烈皇小识》'”围观众人轰然而应,齐声大叫道:“投了袁崇焕,鞑子跑一半!”一个锦衫少年嬉笑道:“那么今日烧杀袁崇焕,岂不是明日鞑子便全军退去?”那黑面汉子不假思索,随口答道:“那个自……”一句话说了一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连忙闭紧嘴巴,狠狠瞪了那少年一眼。
那锦衫少年又笑道:“好啊好啊,大兵压城,一群豪杰壮士不懂得从军杀敌,却在这里烧稻草玩儿,大明朝果真有出息!”那黑面汉子气得一张脸黑里透红,忍不住跳下台来,要寻那少年厮斗。围观众人兴致勃勃地叫起好来,桓震暗暗替他担心,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头援手,却见那少年背后清一色四个短打汉子挺身上前,挡在那少年身前,似乎是家丁护院一流人物。那黑面汉子估摸一下对手得个头,自忖决难取胜,悻悻然唾了一口,一头骂,一头跳上台去。
那少年哈哈大笑,道:“所谓孱头太岁,打死老虎,自家没胆子出头露面,只在背后屑屑嗦嗦贼特兮兮,真真毫无趣味!不如系系特算哉,哈哈,哈哈!'大意是骂那黑面汉子自己没本事,只晓得打袁崇焕这死老虎,在背后偷偷摸摸,不如去死好了'”桓震听他说话古怪,不由得便留上了意,不住偷眼瞧他。只见他二十上下的年纪,衣着很是华丽,说起话来一口吴苏侬语,偏又是尖酸刻薄,句句带刺,倒着实像个富贵公子的模样。
那黑面汉子自知口舌之利远不能及,又不能出手殴打,只得强忍怒火,佯作不闻,对着围观众人道:“咱们今日便在此处咒杀了那姓袁的贼子,这草人上头写了袁贼的生辰八字,草人点燃,袁贼呕血;草人烧尽,袁贼一命呜呼!”桓震又气又笑,懒得再看下去,便要离去。就在转身之际,视线与那锦衣少年的一个护院相触,蓦然间心里一动:此人好生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曾在何处见过。
那护院见有人瞧着自己,自然也打醒了精神留心。忽然间只听他“啊”地叫了一声,单膝跪了下来,道:“原来是桓大人驾临,小的们不知,多多得罪!”桓震见他果然认得自己,却仍是想不起他姓名来,只得胡乱寒暄几句,拉他起身。那护院见桓震一头雾水的模样,笑道:“桓大人莫非不认得小人了么?”桓震尴尬一笑,还没出口相询,只听他道:“小人便是当年春华楼的金文彪,大人那时不是常来光顾么?”
桓震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怪道我瞧着眼熟得紧。怎么,你现今不在春华楼做事了?”金文彪道:“多蒙大人挂念。一年半前春华楼的老板家里出了事故,收了铺子回乡,小人也就另谋生路,现下在翁老爷家里做个护院。”指着那锦衣少年道:“这是我家少爷。”那少年微揖为礼,自报姓名,叫做翁乾,字骥才。桓震也道了身份来历,请教他家世,原来他是广东潮州人,父亲名铣,是天启乙丑科的进士。翁家虽然有的是钱,翁铣脾气却怪,无论如何不肯贿赂权要,谋求晋身之路,是以只做了数日小官,便挂印回家,一直在京闲住。
客套几句,问道:“方才听翁公子嬉笑怒骂,莫非也对袁崇焕之下狱不以为然么?”翁乾翻他一眼,轻笑道:“在下一介白衣,何敢品评朝政?”桓震明知他虽然如此说话,心中却定是有了成见。当此满城风雨,人人要生吃活剥袁崇焕之际,他却偏逆流而上,跳出来讲上几句牢骚怪话,这种愤青他在当代见过数不胜数。想是碍着自己锦州总兵的身份,不便对自己多谈罢了。
翁乾淡淡的道:“家严有命,午时过后不得入门。时候将近,请恕在下无礼了。”又是微微一恭,掉头便走。金文彪匆匆忙忙地行了个礼,追在后面。
城门下仍是一片喧闹,那黑面汉子大叫点一把火五个铜钱,围观之人居然多有响应,叮叮当当地掷了不少铜板在台上。桓震不愿再看这等闹剧,排开人群,抽身离去。半路上绕道走了一趟李经纬的丽冬院,向老鸨借几百两银子。那老鸨一脸不情不愿,割肉一般地叫乌龟负着沉甸甸的一包五百两'确实是沉甸甸的,五百两银子换算成今制大约有四十斤上下'现银去左近山西票号兑了银票。桓震亲笔留了借条,将银票揣了,往温体仁家去。
温宅的门房正在那里打盹,听说右佥都御史、锦州总兵官桓大人亲自来拜,爱理不理地踱将出来,张大了口打个呵欠,傲然问道:“何事?”温体仁时官礼部尚书,是正二品官,比桓震的四品右佥都御史足足高了四个品级,就连区区一个门房,也不将他放在眼里。桓震堆起笑脸,低声下气地在他手中塞了一锭银子。那门房见钱眼开,立时眉花眼笑起来,脚不沾地的跑进去通传了。
不多时出来回报,说温尚书在偏厅传见。行过了上下之礼,桓震笑嘻嘻地开口道:“大人主理礼部之时,下官已然出京,未及道贺,实在罪过!”温体仁笑道:“哪里哪里,桓总兵有功于国,此次又是率兵驰援,行将重用,该当是咱们在京的文官给桓总兵道贺才是。”桓震忙道:“大人言重了,下官食国家俸禄,当为国家分忧,何敢居功。”两人你来我去,互相吹捧一番,温体仁便叫端茶'按明代礼仪,客来端茶,送客点茶,点茶就是添开水,与下文三点三不点不是一个意思'。桓震趁势掏出皮纸裹好的银票,笑道:“前日有一个浙东下属返乡,回来时给下官带了些明前龙井,可是西湖畔的正牌货,下官不敢自专,特地送些与大人,聊为薄意,望大人勿弃。”
温体仁接在手中,两指捻了一捻,揣入袖中,道:“张涞诗云:‘南高云雾密,龙井入喉香。’莫非真是云雾愈浓,愈能产出好茶么?”桓震想了一想,答道:“大抵如此,若庐山五老峰与汉阳峰,终年云雾不散,所出云雾茶便是上上之品。”温体仁哈哈一笑,道:“本官恰好也有些武夷茶叶,要请桓总兵品一品看。”说着对仆人低声吩咐几句,不消片刻,几个家童捧着茶盘鱼贯而上,将茶碗放在两人面前。
温体仁举起茶碗,掀了一掀,道:“桓总兵可知道茶有三点三不点?”桓震摇头道:“下官愚鲁,请大人赐教。”温体仁自得一笑,道:“三点者,茶新泉甘器洁为一,天气好为一,坐中客佳为一;反之是为‘三不点’。正所谓‘泉甘器洁天色好,坐中拣择客亦佳’,今日幸与桓总兵相识,安得不点乎?”
桓震给他弄得摸不着头脑,心想此人收了银票,当知我为何而来,大谈茶经又是甚么意思?只听温体仁道:“本官素知桓总兵赤心为国,不遗余力。今日与桓总兵一见如故,果然不虚平生。”说着叫家童点茶。桓震明白这是送客之意,若再不走不免显得无赖,虽然心中尚有偌大一个疑团,也只得告辞出去。
出得温宅,走不几步,拐过巷子,忽然面前闪出一人,手摇纸扇,口角挂着一缕谑笑,阴阳怪气的道:“桓大人银子送得好啊!”
卷三 环佩相将侍禁庐 一百零九回
桓震吃了一惊,定睛瞧去,却是不久前刚刚认识的翁乾。一时间不由得心里满是疑惑,这人难道打从分手之后便一直尾随自己,又在温宅外面候到这个时分?他这么做却又为了甚么?自己身为带兵之人,私底下去拜访朝廷官员,虽然并不触犯律条,究竟是瓜田李下的勾当。现下已经给他瞧见了,是要硬着头皮一口否认,还是索性直承其事?
他脑中一片雾水,脚下便不由得顿了一顿。就在这么略一犹豫的工夫,翁乾已经笑嘻嘻地走上前来,作了个揖,叫了一声桓大人。桓震眼见躲已躲不过去,索性大大方方同他寒暄几句,抽身便走。
翁乾笑道:“桓大人何必如此着急?左右不能出城回营,便去喝一杯酒,听听园子里新来的苏州评弹,也是好的。”桓震无心与他应酬,刚要随口推诿,蓦然心中一凛:他怎么知道我现下出不得城?不由得望定了翁乾,目光中满是疑虑之色。翁乾手中折扇摇了一摇,道:“桓大人不必多心,在下只是偶然经过此地……”瞧了瞧桓震脸色,倒也明白他决不会相信这等胡言乱语,哈哈一笑,道:“索性实话说了罢。在下乃是受了一位长辈的托付,要请桓大人往一个去处见上一见。”
他这么一说,桓震心中的疑惑更甚。究竟是甚么人要见他?当此形势微妙之际,去见一个身份不明之人,那可不是聪明人所为。差一点“不见”二字便要脱口而出,却给翁乾腰间的一样物事堵了回来。那是一柄长剑,然而却不是普通的剑。桓震瞧得清清楚楚,再没半点疑问,那是袁崇焕的佩剑。
一时之间不由得有点发呆,在他的意识之中实在无法将袁崇焕同眼前这个富家贵少联系在一起,可是袁崇焕的佩剑分明就悬在他的腰间,难道说……
他再不犹疑,点头道:“好,我随你去见那人便是。只是我时间不多,须得快些才好。”翁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