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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良写下这条横幅以后,长长吁了一口气。然后他浑身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双手加额地说道:“大姐,我险些犯了个意想不到的错误。现在,如果我不能自警自悟,那么,先父大帅交到我手里的东北军,真会毁于一旦了!所以,我要用张老叔对我提醒的警句,作为我今后行事的座右铭。”
“好,我把它挂在墙上,让你今后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它。”于凤至发现张学良在那里痛苦地沉思着,他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病,现在已经从病中苏醒了。
“汉卿,你统一救国的主张无可非议。可是,你想过没有,现在沈阳军政两界,对东三省换旗一事,早已暗流涌动。一些人已在议论纷纷了。”于凤至为病困中的张学良披上一条军用毛毯,然后她小心将灯光移向脸容憔悴的丈夫。
张学良抬起头来,脸上现出一丝警惕:“你是说杨宇霆和常荫槐那些人,正在策划反对我的东三省易帜?”
于凤至点了点头:“杨、常两人在东北势力浩大,不可低估。汉卿,自你就任东三省保安司令的那天起,他们就没有停止过赶你下台的活动。你住进了经三路,后来又隐居在北陵别墅期间,杨宇霆和常荫槐恰好找到了攻击你的最好口实。你看,报上这些最恶毒的语言,大多来自这两位老帅在世时的宠臣之口。因此,我在家里几乎无时不为你今后的安危担心啊!”
“放心吧,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对杨宇霆和常荫槐两人委曲求全了。”张学良在灯影里坐直身子,在经历一场隐居的生活以后,他忽然变得成熟了。他紧紧抓住于凤至的手说:“他们是看我张汉卿软弱,所以才敢得寸进尺。从现在起,我要以一个铁腕者的形象出现在他们面前,我决不怕他们暗中拆我的台了!”
于凤至高兴得落泪:“汉卿,这就好,这就好呀!”
第三卷 秋第五章 多事之秋(1)
深秋之夜。
沈阳城里夜色沉沉,乌云密布。须臾雷电闪动,狂风大作,随着天边响起的几声闷雷,一场大雨就要倾盆而降了。就在乱箭似的大雨倾盆而降的时候,一辆雪佛莱小轿车从后天宫方向疾驶而来。它冲上了寂阒无人的大街,向大南门张家帅府的方向驶来。
这辆汽车里坐着东北交通委员会委员长常荫槐。自从张学良就任以来,他和杨宇霆一直密切关注着张学良的动向。特别是杨宇霆三姨太和谷瑞玉结成干姐妹以后,他们对张学良的行迹更加了若指掌了。但是,杨、常两人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准备利用谷瑞玉进一步软化张学良的时候,张作相和于凤至却插了一手,张学良自从听了张作相的话后,不知为什么竟悄悄离开了经三路公馆,隐居在沈阳郊区的北陵别墅里去。就在这时候,又听到张学良秘密和南京政府进行会谈的消息。这个消息让常荫槐和杨宇霆更加紧张,他们担心张学良如果和南京联合起来,那么他们梦想的东山再起计划,就将付之东流。
“邻葛。张汉卿究竟在唱哪一出戏呀?”常荫槐记得几天前他又去了杨宇霆的公馆,他发现杨宇霆也正对张学良的匿居不出感到心神不安。常荫槐说:“从前大家都以为他得了大权,沉溺在酒色中成了真正的纨绔子弟。如若那样,咱们倒可看着他一天天的自我消亡。可是现在又有人传说,张学良和谷瑞玉每天泡在经三路打牌唱戏,原来是他学了当年蔡锷欺骗袁世凯那一套。他现在麻痹和欺骗的可是你我啊!如若张学良真有那么深的韬略,你我可要多加小心啊!”
“小六子哪有那么高韬略?”杨宇霆永远是踌躇满志。对常荫槐的大惊小怪他不以为然,坐在椅上只顾吱吱的吸着大烟。他见常荫槐心神不定,就打气说:“不要听报上那些替他宣传的新闻,其实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张汉卿了。他少不更事,胸无韬略。喜欢女色又喜欢听戏,抽大烟、扎吗啡更是他的多年嗜好。你想想,像他这样无所不好的人,能有成其大事的韬略吗?”
“可是,无风不起浪,为什么有人说他正和南方谈判呢?”
“我就不相信他小六子胆敢把他爹的五色旗,换成了蒋介石的青天白日旗!那样一来,他岂不是连祖上的老本也输掉了吗?”
“如果他真敢换旗,咱们又能奈之如何呢?”
“有我杨邻葛在一天,他就休想把东北的旗摘掉!”
在杨家的客厅里他们又暗中计议了许久,最后他们的话题转向了常荫槐谋求黑龙江省长一职上。杨宇霆说:“现在有消息说,张汉卿自从隐居北陵以后,正在暗中设计东北各省督军的人事安排,如果让张汉卿的计谋得逞,那么将来东三省真就成了他的天下。所以,我劝你加紧向张汉卿逼宫。现在听说他已回到大帅府里办公了,汉湘,你我加上一把劲,非让他马上在你省长的任命上签字不可。不然的话,夜长梦多,我担心黑龙江省的权位,会不会让万福麟这个老狗得去。”
“万福麟?他算个老几?”
“你可别小视万福麟,他可是张学良的心腹。在大家抢权的时候,谁敢保证张学良不任用万福麟?”
因有杨宇霆的指点,常荫槐才接连几次来去大帅府,逼迫张学良答应他任黑龙江军务督办兼省长。现在常荫槐又一次驱车来到大帅府。一声闷雷,将坐在车里胡思乱想的常荫槐震醒了,他探头向车外望去,只见疾雨中城市灯火闪耀,他感到有些忧心如焚了,自从张学良当上东三省最高长官后,他心里就有种跃跃欲试的紧迫感。他知道现在再也不能沉默了,吴俊升在皇姑屯炸车案中和张作霖同时丧生,他就将眼睛瞄准了黑龙江省军务督办和省长的位置。为了得到这两个重要的官职,他已和杨宇霆接连奔走了多日。就在今天早晨,杨宇霆忽然跑到天后宫常荫槐的住宅,向他通报个十分吃惊的消息:张学良已内定万福麟为黑龙江督军。
“什么,张学良真把万福麟抬上了台?他当督军,我做什么?”常荫槐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气得暴跳如雷。他多日来梦想的两个要职,如今已被万福麟抢去了一个。他知道一切都晚了,张学良由北陵回大帅府不久,即开始大刀阔斧地刷新东三省人事了。他气得脸面铁青,怒咻咻地在地上打转。忽然说:“这不行,我必须马上去找张汉卿,我要问他为什么让万福麟当督军?”
大大雨中,漆黑的长街上忽然闪现一片璀璨的灯火。这时,常荫槐发现汽车已经驶进了大南门帅府的正门。由于正下着大雨,所以他的汽车被允许直开到内宅的揖门。常荫槐在霏霏雨雾中走下车来,抬头一看,发现假山石上赫然出现了张作霖生前题写的“天理人心”四个大字。常荫槐心里一惊,快步地来到大青楼下,然后走进了老虎厅。
“汉湘,你雨夜里来访,为了何事?”就在常荫槐急匆匆向大客厅走去时,忽然有人叫他,回转身来一看,竟是披着军衣的张学良已等候在客厅门前了。常荫槐不理睬他的问候,却大步冲进客厅,一屁股坐在大沙发上。他在张学良面前摆出老将宿臣的姿态,嘿嘿一笑:“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汉卿,如今你是东三省的长官了,不过我可是张大帅的部下袍泽,绝不能看你的笑话。所以才冒雨到你这里来,相信你不会让我白跑一趟吧?”
张学良站在枝型吊灯下,良久无言。他望着心怀叵测的常荫槐,知道他雨夜前来,定是来者不善,听了他的开场白,心里暗暗一惊,他不露声色地笑笑说:“汉湘,我初经手东北政务,一切都刚刚开始。如你有什么高明政见,不妨及时提醒我,以便我多加注意。”
常荫槐阴阳怪气地冷笑说:“你身为东北军政首脑,应该知道吉林是三省的门户,黑龙江则是大后方。现在你就任这么久了,黑龙江的督军和省长还没安排,我老常心里为你担忧啊!”
张学良淡然一笑:“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有关黑龙江督军的安排。承你关心,用不了几天,我就可以公布江省督军的人选了。”
常荫槐暗暗吃惊,这才记得杨宇霆说的话,知道张学良并没有任用他的意思,就问:“这么说,黑龙江省督军和省长已经定下来了?”
张学良莫测高深地说:“人选嘛……倒有几个,不过现在正在斟酌之中。”常荫槐见还有余地,急忙进攻:“既然还没确定下来,我就要说话了。汉卿,依我之见,去黑龙江主持军政的人,无非是三个人最合适。一是万福麟;二是吴俊升的儿子吴泰勋;这两个人比较起来,万福麟乃是奉军老将,自然德高望重,而吴泰勋也不可小视,听说当年吴大舌头的旧部彭金山,正在齐齐哈尔鼓动地方势力,声言非要拥吴泰勋上台不可。因为吴大舌头的事业要有人继承呀,不知汉卿对此有何见教?”
第三卷 秋第五章 多事之秋(2)
张学良沉吟片刻说:“岂有此理,我这里任命一个封疆大吏,又怎么定要听地方上的声援呢?不瞒你说,我已经内定将吴泰勋调出江省,对他另有任用。”
“哦?”常荫槐心里又是一惊,他发现张学良决非像杨宇霆说的那样无能,对重大人事任免早有他的主张,常荫槐忽然板起脸来:“这么说,黑龙江的军政就非万福麟莫属了?”张学良机敏避开他的正面询问,心照不宣地望着心焦如火的常荫槐说:“汉湘,刚才你说有三个人合适,请问另一人是谁?”
常荫槐见火候已到,急忙打开天窗说亮话,直言不违地说:“汉卿,我这人说话历来不兜圈子。你也知道黑龙江是一块肥肉,可那地方也决不是谁都行的,你还记得1924年我奉先大帅命令,前去博克图处理奉军哗变的事情吗?”
张学良深邃的目光望着常荫槐那双凶险毕露的眼睛,点点头说:“当然。”
常荫槐借题发挥说:“我记得去的时候正是滴水成冰的冬天,先大帅把我叫进帅府里来。他当时急得直跳脚,原来黑龙江北边有一个团的兵力,因为团长管理太严,所以发生了哗变。士兵们一怒之下开枪打死了那个团长。接着大批士兵就落荒而逃了。他们都去当了土匪,当时我对大帅说:你放心,只须要给我三天的时间,一定根除匪祸。我到了黑龙江博克图,先贴了安民告示。声明被打死的团长罪有应得,有功的人还要表彰。哈,果然有人上当,妈的,第二天就有人跑到我这领奖来了。不久就把那些哗变的士兵都找了回来,我哪会给他们什么奖赏,我是用机关枪那么一扫,就把这些哗变作乱的人都统统消灭了。回到奉天,大帅他问我怎么处理的?我说都让我给消灭了,大帅他从此就说我办事最有办法,到黑龙江那种鬼地方去没有我行吗?”
张学良默默听完了他的谈话,坐在椅子上半晌不语,他那不动声色的神态让常荫槐不得不停止他的夸夸其谈。常荫槐急忙结束他的话:“汉卿,我现在说这些话为啥?就是说黑龙江虽然是宝地,可是没我常汉湘这样有魄力的人去治理也是一片散沙。有我在北边为你守那个大门,你在沈阳才可以高枕无忧嘛!”
张学良冷冷一笑,却说:“汉湘,你确也是个将才,可我知道你从来都是管铁路的,又怎么能到地方上去作官呢?”常荫槐眼睛里闪动着权欲的欲火,他把胸一拍,说:“什么只管铁路?汉卿,如果你信得过我,就把黑龙江都交给我算了,铁路上的事我还可以代管嘛。”
张学良见他的野心已暴露出来,不想继续和他深谈,就将话岔开:“事关人事任免,当然也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还要听东北保安委员会的意见才行。”常荫槐听他话里有话,忽然跳了起来,威胁说:“汉卿,你可别跟我说这骗小孩的话。现在就看你给不给我常某人这个面子了。好吧,我再给你三天的时间,到时候我就要到帅府里来拿你的手令!”
他说完不等张学良开口,就已急匆匆走出了老虎厅的大门。驱车直接回到家里。这一夜他睡不好觉,天明时刚眨了个眼,侍卫就进来敲门了。他以为昨天那番恫吓,一定让张学良改变了主意,哪里知道事情又节外生枝了。侍卫告诉常荫槐说:“杨总参议刚刚打来了电话,请您马上到他那里去,有紧急大事告诉你。”
谷瑞玉在经三路公馆不停地往大帅府打会议,可是不知为什么,大青楼方面的侍卫总对她说张学良不在。后来,她急得不得自持,一气之下直接将电话打到了于凤至的房间里,她大声地向接电话的女佣嚷了起来:“请你马上找张汉卿接电话,再不接的话,我就直接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