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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同志!请您进掩蔽部!请进掩蔽部!”鲍日契科喊道,突然奔向交通壕,一面厉声向某人喝道:“站住!什么人?”
下边交通壕里明显地骚动起来,传来哨兵们惊慌的叫喊声,有几个影子挤在狭窄的通道里。
鲍日契科把冲锋枪的子弹推上膛,跑到壕沟转弯处,又厉声叫了起来:“站住!开枪了!什么人?”
下边没有声音,影子也不动了。
只听见一个哨兵报告:“从集团军司令部来的,要见司令。放不放?”
“等一等!”鲍日契科阻止哨兵,自己跑下去察看。
“谁在那儿发号施令?‘等一等’是什么意思呀?”另一个声音在交通壕里说。“您是鲍日契科少校吗?干吗对自己人大喊大叫?司令在哪儿?军事委员在哪儿?”
“啊,是上校同志。”鲍日契科拖长声音说,笑了。“我还以为弗里茨爬上来了!您到这里来有什么事,上校同志?闷得慌吗?”
“早就惦记着您哪,鲍日契科少校。您这嗓门象牛叫,当副官不合适,顶好去当步兵排长。将军在这里吗?军事委员呢?”
“出娘胎就是这副嗓子,上校同志。当排长也行,不会丢脸的……他们都在这儿,请过来吧。”
集团军反谍处处长欧辛上校随随便便地抖掉了身上的雪花,从交通沟走进堑壕,敏捷地理了理皮带、枪套和军用皮包。
欧辛衣冠不整,看样子在雪堆里跑过、摔过,爬了好久。他的副官象个圆滚滚的小雪人,站在他背后直喘气。一梭梭子弹呼啸着飞来,副官低下脑袋,轻轻地帮欧辛柏掉粘在背上和胁部的雪块。
鲍日契科颇感兴趣地瞧着他俩,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他们后面还有三个人在喘气和跺脚,那是矮壮的、身板象角斗士似的季特柯夫少校和两名长得又高又大的冲锋枪手,这是留在集团军观察所的别宋诺夫的警卫。
“你们也来啦,伙计们!是叫你们来的?”鲍日契科又惊讶又带点妒意地问。
“有什么好奇怪的?您就爱多管闲事,鲍日契科!”欧辛打断了他的盘问,待喘息稍定,就推开了还在殷勤地为他拍掉雪块的副官。
“行啦,卡斯扬金,行啦!太费心了!别跟着我,就等在这儿,和警卫一起。”欧辛说着,把头朝堑壕深处一摆,“鲍日契科少校,领我去见军事委员。他的掩蔽部在哪儿?”
“他和司令在一起,上校同志。都在观察所。”
“带路,少校!”欧辛用命令的口气说,然后坚定地迈开大步,跟着鲍日契科向前走去,举止中流露出一个意识到自已的价值、认真而从容不迫地履行自己职责的人的尊严。他们在堑壕里碰到几个陌生的师部军官,军官们目送他俩走过去,竭力猜测来者是谁,在这种时刻会带来什么样的命令。
别宋诺夫佝偻着背,站在炮队镜的目镜边。鲍日契科和欧辛走上前去,前者报告反谍处长来到,不知怎的,声音里带着惊喜的调子。
别宋诺夫微微动了动并不宽阔的肩膀,转过身来。他拄着手杖,目不转睛地望着欧辛那张汗涔涔、腮帮鼓紧的脸,好象没有认出这是谁,过了一会,才疑惑地问道:“我不明白……说实在的,您为什么到这里来,上校?”
“想看看您这边的情况,司令同志!”欧辛用悦耳的北方口音说,把字母“O”发得比较轻软。他憨厚而开朗地微笑起来,同时用手掌抹了抹脸颊上的汗水。“那边都在谈论杰耶夫师的形势,我忍不住了。起先坐车,后来在镇里连爬带跑……遇了几次险。四面八方都在开火,可是到底绕过来了!”
“您是从集团军司令部直接来的?”别宋诺夫问。
“先从司令部弯到集团军观察所,然后直接上这儿。”欧辛说,眼睛注视着在高地上空撒开的弹迹,笑容从他那轮廓分明的嘴唇上渐渐消失了。“德国人在干什么?难道要冲到保罗斯那边去吗,司令同志?”
别宋诺夫对这一点不想多说,他始终弄不懂,为什么这个他不大熟识的欧辛上校要上这里来,上校在这里毫无用处。
别宋诺夫简短地答道:“您说得不错,上校。”
“欧辛同志,是您吗?”维斯宁从堑壕暗处走出来,扶了扶眼镜,扬起眉毛,他也被反谍处长的不期而遇弄得困惑不解。“您到这里观察所来有事吗?有什么重要的求?”
“军事委员同志……”
欧辛欲言又止,他那健康的圆脸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扭头看了一下堑壕里的其他军官和鲍日契科少校,后者一只胳膊撑在堑壕边上,带着专注的神情玩弄着冲锋枪的皮带,把它搞得哒哒响。
欧辛含糊其词地说:“军事委员同志,我知道自己是观察所里的希客,但是毕竟……我不想打搅司令,允许跟您谈谈吗?三分钟足够了。”
别宋诺夫皱皱眉头,欧辛上校的公干此刻并不使他发生多大兴趣,重要的倒是另外—点——欧辛到底用什么办法通过了战火纷飞的镇子来到这里的。
“上校,您乘车是怎么走的?”
“通过镇子的西北边,”欧辛似乎猜透了别宋诺夫问话的用意。“这是唯一的通道,司令同志,我亲自试过了。”
“这是无谓的冒险,上校,”别宋诺夫冷漠地说,把手杖靠在堑壕边上,向炮队镜俯下身子,以示谈话结束,但心里却在笑,“这个欧辛倒并非胆小之辈。”
鲍日契科把手举到唇边掩饰笑容。欧辛上校站得笔直,眼睛望着别宋诺夫的背部。
‘我们走吧,欧辛同志,请随我来,”维斯宁催道,脸上没有露出满意的表情,但他的口气是在缓和别宋诺夫那种使人难堪的冷漠态度。他指指堑壕尽头处:“到那边掩蔽部去。”
维斯宁拉了一下欧辛的手臂,后者临走时,回过头来惊愕地朝别宋诺夫望了一眼,看到司令在炮队镜边凝然不动地站着,暗淡的身影同堑壕的土壁融合在一起了。
第十六章
壕沟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掩蔽部,看来是炮兵们挖的。那里面散发着冻土气味,空无一人,只有一盏蝙蝠灯挂在盖板下面的铁钩子上。从盖板缝里撤落下来的碎土叮叮当当地碰击着灯罩,灯也随之而轻轻地晃动。
桌子是用炮弹箱钉起来的,维斯宁在桌边坐了下来,把一盒烟放在桌上,一边拿烟,一边说:“讲吧,欧辛同志。请尽可能讲得具体些。”
欧辛环顾四周,朝昏暗的角落里看了看;铺板上放着罗盘仪和炮队镜的帆布套,旁边还有一堆乱糟糟的帆布。
欧辛模了摸这堆帆布,又把门口的防雨布拉严,这才坐到桌边,摘掉帽子,解开皮袄领上的搭扣——他感到闷热,因为在雪里又是爬又是跑,此刻身上仍然有汗。他压低嗓子说:“军事委员同志,请原谅我问一句不该问的话:您个人如何估计杰耶夫师目前的局势?”
“难道这个问题还不清楚吗?”维斯宁捏松烟港,划燃火柴,吸起烟来,“您自己大约也很了解这个帅在傍晚时形成的局面。干吗还要问呢?”
欧辛在桌边直起身子。“我亲眼看到了,我个人是清楚的,军事委员同志……”
“我听您讲,听您的。”维斯宁吸了口烟,朝蝙蝠灯的火焰吐去。他打断欧辛的目的是催他快讲。他朝欧辛点点头,心里仍然弄不懂反谍处长究竟是力什么到这里来,在战斗进行的时刻来到观察所并非他分内的事。“好吧,您说下去。您来这儿到底有什么事?我很想了解这一点。您自己明白,这件事看来并不寻常。”
欧辛上校踌躇着,用拳头擦着潮湿的额头,他的淡薄卷发粘在一起,高高的颧骨刮得很光,泛着青灰色。他吸了一口气。用镇定的声调说:“也许,我到这儿来显得有点蹊跷,军事委员同志。不过,对杰耶夫师目前的处境感到忧虑的不光是我。我听到过雅岑柯将军和方面军军事委员戈鲁勃抖夫的意见。”
“究竟是以么回事?”维斯宁把眉毛一场,“您说戈鲁勃科夫怎么啦?他在集团军司令部吗?您见过他?”
“是的,他到过司令部……并对杰耶夫师的复杂情况表示担忧。戈鲁勃科夫目前不在司令部,而是在集团军观察所。他本来想见您,军事委员同志,可是您在这儿……”
欧辛用一只大手在粗糙的桌而上来回抚摸,对维斯宁抱歉地笑笑,一对浅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对力的眼睛。他同别宋诺夫说话时,眼睛里流露出憨厚的神情,现在,这种掩饰的表情不见了。欧辛的眼神显示出他不愿惹人生气,不愿对上级失礼。
“戈鲁勃科夫谈到:最好您和司令目前能在比较安全的地方指挥战斗,譬如说,在集团军观察所。”
“这是什么意思?从师观察所所转移到集团军观察所吗?立即转移?”
“镇西北角可以通过,我就是从这条路上来的,那儿目前还比较平静。别的路已经走不通了。镇街上有德国人的坦克,我亲眼看见的,这条路也可能随时被切断……”
“您是说,向集团军观察所转移吗?难道这种关怀属于您的职责吗?”维斯宁耸了耸肩膀,问。
“军事委员同志,”欧辛回答,声音里带着责备和委曲的意味,他觉得师级政委的天真和率直简直使人吃惊。“我已经说过,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不过,战场上意外的变化常常也会使我感到担心。”
“哦,是呀,是呀,”维斯宁拖长声调说,“是呀,担心……我也感到担心,欧辛同志,司令也不比我轻快。这是很自然的事。我想他总懂得:步兵是手,坦克是腿,统帅是脑袋……脑袋瓜罢了,全都得完蛋。不过别宋诺夫可不是盲目冒险的糊涂人。”
他故意说了这一番话,探究地注视着欧辛。欧辛那依旧潮湿的淡黄卷发被皮帽压得有点蓬乱,他的前濒很宽阔,鼻梁有点弯,双颊饱满而红润,生成是一个精力充沛、神经健全的人。维斯宁好象头一次发现上校的睫毛又白又直,浅蓝色的眼睛闪闪发光,显露出倔强的、冷冰冰的神情(尽管他在说每个字时音调很柔和)。维斯宁脸上开始发烫.变得红一块白一块,心里对欧辛产生了一种类似失望的反感情绪。他不喜欢欧辛那稳健的体态、宽而斜的前额、白色的睫毛,还有那些听来并无恶意的劝谕式的话语。此人外表彬彬有礼,举止沉着,骨子里却在委婉地暗示自己是某个特殊保卫机构的掌权人物。由于种种原因,这个机构是必不可少的,它存在于维斯宁身边,在同一个集团军内起着必不可少的作用,可是按例它是从不干预战局的。维斯宁按住火气从桌边站了起来。
“这么说,欧辛同志,”维斯宁涨红着脸,两手往皮袄口袋里一插,在掩蔽部里蹬起步来。“这么说,由于师里情况不妙,别宋诺夫将军和我就必须离开这个观察所罗?可是您总横得,在战场上,不论何时何地,任何人都难保不会碰上弹片或子弹。不论在集团军观察所还是师观察所,都是一个样。”维斯宁的眼光忽然触到欧辛淡黄色的后脑勺,还有那刮光的圆鼓鼓的脖子和正在倾听的扁平耳朵,这时候,维斯宁气愤的情绪不由得溢于言表:“多么荒谬?您在跟我说些什么呀?真不可理解。是谁给您出的主意?是戈鲁勃科夫吗?我不信他会出这种主意!绝不相信!”
“请原谅,师级政委同志。不过我并不爱故弄玄虚。陈了受戈鲁勃科夫的委托外,我拢您还有一件事,可以说是另一码事……”
欧辛声音很轻,但有分量,维斯宁不禁在桌子前面站停下来。
上校拍着眼,仿佛在审视蝙蝠灯的灯焰,这位反谍处处长浅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冰冷的光。这种眼光使维斯宁顿时冷静下来,走到桌边,把手指按在桌面上, 问道:“您有什么事?”
欧辛的眼眩依旧望着灯焰,目光闪闪,维斯宁觉得从这对眼睛中仿佛射出玻璃样刺人的蛛丝,朝他脸上袭来。欧辛默不作声,心里估量自己和对方。他觉得难以启齿,缺乏勇气克服内心的矛盾。
“说呀!”维斯宁催道。
欧辛站起来走到门口,在那只站了一会,再问到桌边坐下。木板被他壮实的身子压得吱吱作响。
玻璃样刺人的蛛丝又触到维斯宁脸上来。这时候,欧辛低声说了起来:“请别误解我,军事委员同志。为什么您和司令这么不谨慎呢?你们其实是能够谨慎一点的。司令的脾气我了解,他压根儿听不进我的话,所以我想跟您,党内有威望的代表,开诚布公地谈谈。”
“好吧,说下去,”维斯宁把身子向桌面凑得更近,直视着欧辛的眼睛,没有完全摸透后者为什么把话只说了一半:是由于这位反谍处长素来比较审慎,还是由于害怕他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