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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嗯,”阿婆疼爱地看着扑闪着晶亮眼睛的郎吉,迟疑了下,这可是郎吉第一次告诉她,泽尕和他们相处已久,他们的遭遇还是大概知道了一些,她把佛珠挽在手腕上,蹲下身,在这个失去了父亲的可爱的孩子脸颊上亲了亲说:“乖孩子,甲波爷当然能听见,要最好的甲波才能。”
“我阿爸就是最好的! ”他深信不疑地点点头,然后学着阿婆给圣湖跪拜的样子,匍匐跪拜在湖岸边一堆白色的石块垒起的嘛呢堆旁,面对浩碧的湖水行着膜拜礼,嘴里念着:
“觉松切! 一百年快来吧,我要和阿爸一起听莲花上的音乐,觉松切! ”
等他念完,阿婆牵起他,郎吉边走边担心地说:“阿婆,我阿爸被坏人用刀子杀出了好多血,他现在是睡在金银盒子里,阿妈说要等我长大了才能喊醒他,我长大了莲花就开了吗? ”
“是呀是呀,孩子,那时莲花一定开了,你也长成了勇敢英俊的小伙子,你阿爸站在天上看着你,不知他有多高兴呢! ”阿婆也跟着郎吉向往起来。
可郎吉不解地说:“你怎么说他是站在天上呢? ”
白姆阿婆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忙说:“我是说你阿爸站在莲花上面的彩虹上,看上去就像在天上。”
“天上那么高,那我怎么和阿爸在一起? ”
“你阿爸可以踩着彩虹这么下来的呀! ”阿婆划了个弧形说。
郎吉高兴得蹦了起来说:“太好了,那时,阿妈、阿婆、阿松和尼玛弟弟我们都来跟我阿爸听莲花上的菩萨的音乐。”
“真是聪明的孩子,会有那一天的! ”阿婆又担心地提醒他,“但是,郎吉,这些话可不能告诉任何外人,更不能说出你阿爸是甲波,知道吗? ”
孩子点点头:“知道,阿妈早告诉我了,我才不给外人说呢! ”
“那你怎么给阿婆说? ”
“阿妈给谁说,我就给谁说,有天晚上我听见阿妈告诉你了。”郎吉伏在阿婆的耳朵边说。
“泽仁卓,你真让阿婆心疼! ”阿婆紧紧地拥他入怀,在他额头上用劲地亲了亲,感动地说,“孩子,真是懂事啊! ”
藏历七月末的这几天,是草原气温最高的时节,白姆家的牛群都放在离湖水不远的一个温泉,让牦牛喝热水塘的水。这是牧民们的经验,每到夏季,给牛喂一段时间含硅、钙、铁、硝和其他矿物质很重的温泉水,牛长得既快又壮,发育、发情也快,也容易受孕,如果没有这样的自然条件,可用盐水和茶叶喂,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但穷人家里盐茶都是稀罕的东西,特别是汉地的大茶就更奇缺。这几天可以说是这一年中气温最高的时节,太阳又烈烈地照着,白姆阿婆一家和泽尕母子把羊毛被子、可洗的衣物都拿到热水塘去洗晒,他们也忙着到温泉去洗洗澡,牛群闲适地各自去吃草去了。
泽尕他们洗完澡就开始洗晒衣袍、羊毛被褥等,郎吉就独自去看牛群。他走到湖边,见几头怕热的牦牛正悠闲地浮在白姆措湖里,它们那黑亮的长毛像一张张黑色的毯子平坦坦地铺在碧澈的水面,一动不动的,只有头部浮在水上偶或张望一下,看上去十分可爱,郎吉从没看见过牦牛在那么深的湖水里洗澡游泳,虽然布隆德也有湖水,但他没当过放牛娃,去什么地方都是下人带着,也没到过放有牛羊的牧场人家,今天这一情景着实让他稀罕了好一阵子,他没有吆喝,也没有打搅它们。
白姆措左右边都是碧绿的草滩,草滩上红的、紫的、蓝的、金黄的花卉正娇艳地成片绽放着,天空蓝莹莹的,只有几朵牛头般大的白云舒卷在远处天边的雪山上,郎吉趴在草地上看着这一切,看着湖对岸树木葱茏的高山顶上直耸蓝天的雪峰,想起阿婆说的故事,那座像鹰一样站立着的雪峰也是神山,神山的雪峰下,有一个被冰雪掩埋了的神奇的山洞,很久很久以前,那山洞没有被掩埋时,据说有帮邪恶的强盗听说那山洞里珍藏着一柄宝剑和一副镶金嵌玉的英雄格萨尔王的铠甲,只要得到这几样东西,那你就必定会战无不胜,于是这个邪恶的强盗带着一帮人翻山越岭来到这座神山,寻找神秘的山洞,当他们找到山洞,发现了里面的伏藏( 古老年月里埋藏被后人发现取出的书、经文等) 和宝藏,一把立于石龛上的巨大宝剑周围满是珠宝金玉深嵌在石缝里,这些自然裂开的石缝被珠宝装饰起来,那可是奇特的美丽,他们高兴得疯狂起来,抢珠宝的,抢伏藏的,抢宝剑、铠甲的,纷纷狂喜狂叫着,当匪首刚触摸到那只宝剑时,突然,一道电光从天宇射进洞口,接着就是长时间的电闪雷鸣,山在摇晃,山洞里隆隆地轰响着,这帮大喜过望正想方设法敲着抢着珠宝的强盗顿时吓得立刻就想逃出山洞,你推他挤地争抢着出洞,后来的结果是很惨的,因为他们的举动触怒了山神,那只宝剑只属于格萨尔似的英雄,也是镇山之宝,邪恶的人是不配拥有它的,是要遭天谴的,山神发怒,封冻了千年的冰雪,崩塌爆裂了,排山倒海的冰雪把山洞掩埋了,把这群强盗淹没了,洪水一样的冰雪滚滚冲击而下,把山下的森林冲倒掩盖,冰流雪流不断冲进山脚下的白玛措湖,终于又把深不见底的白玛措湖水击起滔天的巨浪,湖水终于触暴了,滔滔泛滥冲下草滩,劈天盖地地冲毁了许多草滩,冲走了牛羊、牧人和下游的耕地、农户……阿婆说这场灾难在经书里都有记载,还说那宝剑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得到,是千真万确的。这让郎吉很是神往,他向往长大后做个那样的英雄,就能取到那把宝剑了,他一定要做佩得上这把宝剑的英雄,他就可以用那把剑杀坏人,把杀他阿爸的坏人也杀出那么多的血……
他正想得入迷,忽然,一个什么东西从他身上跳了过去,仔细一看,一只似羊又不是羊的小动物蹦跳着,它全身都是白色的,只是有一些卷曲的漩涡状的黑毛团形成拇指蛋大的圆圈点,稀疏地散布在背上,额头上也漂亮地点缀了两朵,毛色亮丽,头角却像麋鹿的犄角,但又很短,它行走或跑动都是蹦跳着进行,看上去又像鹿,这几不像的小动物,在郎吉眼前站了站就转身蹦跳着向前跑去。郎吉忙起身追去,在一片低矮的小杜鹃丛生的乱石滩前,那只奇怪的动物终于停了下来,还回头看了看追它的郎吉,然后“嗖”的一下就钻进了旁边一个小洞里,这个洞并不深,洞口窄小,有阳光时可以模糊地看到洞里,郎吉趴在洞口唤着它,等了好一会儿,那只小动物仍然坚持在洞里,没有一丝想出来的样子,郎吉知道这是个独眼洞,它不可能一直待在里边,于是他搬来个石块,堵住洞口,自己就背靠着石块坐下休息。果然,不多会儿,洞里开始有了动静,那只动物终于耐不住了,开始走到洞口用头抵了抵洞口的石块,郎吉忙用力紧靠着不让它轻易出来,那动物开始用犄角撞了撞,好像它知道这是郎吉在跟它恶作剧,它抵了几下,见抵不开,就发火似的不断地用犄角用力撞起来,“嘭嘭,嚓嚓”的声音在洞口响着,郎吉背上的石块一阵一阵地颤动着,就这样等那动物撞了很久,郎吉估计它也撞累了,于是转身用双手抵住石块,突然一下放开了石块,双手瞄好洞口,机敏地正好准确无误地把气恼得一头撞出来的动物抱住了,它挣扎了几下,细细柔和的长声叫了叫,它那双棕色的眼睛柔和地看着轻轻抚摩着它、跟它说话的郎吉,慢慢地就乖乖驯服于郎吉了。
当郎吉把这只看起来几不像的动物带回帐篷,大家都稀奇地围着它议论了半天,郎吉认真地数着它身上的黑圈点,都说真是个稀罕的动物,阿婆白姆欢喜地说,这一定是个吉祥的动物,像羊又像鹿,她家年年都来这里,可从没见过这样的动物,看来它是冲郎吉来的,看样子它是有灵性的,郎吉的模样看起来就不凡,他会给我们带来好运的。郎吉给这个机灵乖巧的动物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九眼珠”。郎吉说因为它身上有九个黑圈点。
在白姆阿婆一家的热情挽留下,泽尕也安下了心,决定等郎吉再长大些才离开这儿。到了第二年,正像阿婆说的那样,白姆阿婆家真的是有好运来了,这年草滩开始丰茂起来,牛羊产下的羊羔牛犊成活率又高,畜群的膘情也看好,到了第三年秋,牛羊由二三十头发展到了七十多头,在头人家支差的男主人每次回来总是把头人赏的东西,不管轻贱或多少都是均分两份,给泽尕母子俩分一份,他们一家都认为是郎吉母子给他们带来了吉祥。
冬宰时节,郎吉都会带着“九眼珠”远远躲开,他不敢看刀子插进牛的心脏,不愿看到血迹遍地流,阿爸躺在血泊里的情景始终让他恐惧,虽然他没告诉母亲,但泽尕从儿子慌张的神态中看出了他对血迹的惧怕,阿伦杰布在血泊里的最后情景是对郎吉最强烈的刺激,要让他慢慢面对血迹,她相信儿子会跟阿伦杰布一样出色,他会从那种恐惧中走出来,后来,每次杀羊或杀牛时,泽尕就把儿子喊在身边,故意让他在血迹面前不经意地做些事情,或不经意地让儿子在一旁跟她和尼玛、“九眼珠”一起玩,虽然情形好多了,但还是无法根治郎吉对血泊的恐惧。
“阿妈,看,小牛儿又倒了! ”郎吉惋惜地嚷了起来,他看着母亲给刚生下的小牛犊擦干净身上的粘液,然后帮着给小牛犊喂几口牛奶,当牛犊身上的毛干了后,小牛也能跌撞着慢慢站起来。看着站起来又摔倒、摔倒又站起来的小牛,郎吉想跑上前帮帮它,但母亲阻止了他,当小牛终于稳稳地站立起来不再颤栗,郎吉松了口气,高兴地说,“快看,阿妈,它能站起了,站稳了! ”
“是的,孩子,你看见了,小牛很坚强是不是? 你就要像小牛一样,遇到再苦再难的事都要坚强地站起来,小牛还是刚出生呢,就这么勇敢,阿妈的郎吉一定要做一个了不起的人,懂吗? ”
郎吉点点头说:“阿妈,阿婆说小牛生下来是要给天地神跪拜,所以它要跪倒三次,是不是? ”
“是的,阿婆说得对。它感谢天地神给了它生命,也感谢神佛给了它站起来的力量,郎吉你想想阿妈说的对吗? ”
“对,我看见了小牛是自己站起来的,好勇敢! ”
“是呀,菩萨给它力量,但站起来还要靠自己的努力,自己不努力,只靠菩萨也不行,神是不会帮助懒汉的,记住了! ”
“我记住了,阿妈! ”见阿妈这时要把小牛牵到母牛那儿去,他忙说,“我来,我引它去吃它阿妈的奶。”
生活好转,人们对小牛的呵护更加多了,阿松本卓常给牛犊添加熬好的酥油汤或山羊肉汤,给喂奶的母牛也多加草料或人吃剩的茶叶渣以增加营养,等小牛长到一岁时,就要给它的嘴上带个特制的木环,不让它再吃母牛的奶,以免影响产奶量。
在人烟稀寥的耶柯牧场,郎吉有两个最好的朋友,一个是阿婆白姆的小孙子尼玛,另一个就是那只特别的“九眼珠”了。机敏奇异的“九眼珠”早已是郎吉的好伙伴,好助手,几乎是他走到哪,它就跟到哪,郎吉放羊时,它自己就充当了领头羊和牧羊犬,羊群也很听它的,在羊群中似乎还很有威望的样子,有时郎吉就让它独自带领羊群到放牧的草场去,它都会很好地完成任务,下午该回去时,如果郎吉没来唤它们,它也会自己把羊群引领回去,郎吉和尼玛喜欢它喜欢得不得了,三个小伙伴常常是形影不离,
这天早上,郎吉和已经五岁的尼玛吃过早茶就带着羊群出发了,把羊放在牧场,看守羊群的任务就交给了“九眼珠”,两个孩子就跑一边去玩了。耶柯草原上的太阳是不睡懒觉的,早早地就把金色的光亮撒在草滩和沟谷里,牛羊沐浴在金色的柔光里,各种花卉含着露珠灿烂地开怀绽放着。郎吉和尼玛正一前一后地撒着欢在草坡上奔跑,突然郎吉停下来对尼玛示意了下,他们俩都蹲了下来,悄悄地伸头看着草坡下,那儿正有几只肥胖的旱獭,其中有两只像是约好的,相距不远,正面对着刚升起的太阳站立着,两只前爪子合在一起,跟人似的在给太阳作揖朝拜,还有一只正东跑西看不停吃着草根的旱獭发现了郎吉他们,它迅速地一下就溜进了它们在草地上打的洞里,正专心作揖的另两个好像接到了同类发给的“有危险”的信号,分头哧溜一下就消失在草皮底下。
郎吉和尼玛奔跑过去,看了看几只旱獭钻的洞口,郎吉说:“尼玛,它们的家可真多,这些雪猪子。”旱獭长得胖乎乎圆滚滚的,毛皮麻灰光亮,不怕寒冷,下雪天它们都要出来溜达,康藏人都称旱獭是雪猪子,它们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