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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克温笑道:“父亲刚才分明说了‘一定协助马大人把事情做好’,这还不是答应吗?”
董克良斟酌着词句道:“勒大人所指的事情,是毁掉禹王九鼎,或者是拖延工期,不按时交货。而父亲答应他的那句话,既可能是如马千山和勒宪所指,也可能是如朝廷所愿,好好把禹王九鼎给做出来。答应得模棱两可,跟没答应有什么分别?”
董振魁哈哈笑道:“你们兄弟俩说得都对。豫商跟官府打交道,古训讲究个‘不即不离’,为父如是答应了勒宪,便是‘即’了,如是不答应他,便是‘离’了,妙就妙在看似答应了他,实则什么都没答应。古人说得好啊,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董家觊觎朝廷贡奉这么多年了,眼下正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怎能就此错过呢?”
董克温兄弟俩相视一眼,深深地点头。宋钧朝廷贡奉的专差每年都要二三十万两银子,抛却银子不说,光这个“朝廷贡奉”的名号一打出去,立时能招徕多少生意?这才是拿多少两银子都换不来的。尽管如此,董克温还是担心道:“若无法按期交货,曹利成能饶得了咱家吗?”
董克良精明过人,已然看出来刚才的回答深得父亲的赏识,心情一时大悦,便笑道:“哥,爹说过不让咱按时交货了吗?”董克温恍然大悟道:“爹的意思我明白了。马千山逼得再紧,咱们也得按期完工。只要禹王九鼎是囫囵个儿交到官府的,谁都怪不了咱。至于这九只鼎能不能安全送到京城,可就不是咱操心的事了。”
董振魁快意地看着他们俩,转身朝圆知堂里走去,边走边道:“曹利成定的期限差不多到了,你们兄弟二人拿出十分的力气,说什么也得在勘验大会之前,把鼎做出来!”
22古朴之至与奇异之巅(1)
光绪五年的七月,是一年之中最为酷热难耐的时节。禹王九鼎勘验大会就是在这个时候,在神垕镇窑神庙花戏楼上如期举行了。上午巳时刚过,花戏楼下人头攒动,镇上的人差不多都是靠烧瓷为生的,谁不想来看看失传了六百年的九鼎神器重现世间的盛况?
勘验大会的确规格颇高,不但是督造专差、禹州知州曹利成,就连省城里巡抚马千山、藩台勒宪等人都来了。窑神庙里外站满了顶盔贯甲的绿营兵,一个个手握刀枪,神情肃穆,把看热闹的人远远挡在外边。花戏楼紧挨着大街,楼下人声鼎沸的嘈杂不绝于耳,曹利成顾不得天气炎热,命人关上了所有门窗,正厅里这才安静了许多。四处的几口大缸里装满了冰块,是特意从禹州乔家冰行买来的,“咝咝”冒着白气,不久就融化成一缸清水了。即便如此,曹利成还是满头的汗。一切张罗停当后,曹利成向马千山和勒宪施礼道:“请大人示下,这就开始吗?”
马千山窝了一肚子的火。他没想到董卢两家答应起来一个比一个痛快,到今天居然是谁都没听他的,全都如期交了差,真是一群奸商王八蛋!这事要是报到京城恩师翁同龢那里,少不了又是一番训斥,也难免影响到自己的前程仕途。他听见曹利成问自己,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你是全权督造专差,自然你说了算,我跟老勒都是看客而已。”
曹利成对马千山的心思了如指掌,暗中冷笑一声,回头对堂下的董振魁和卢维章道:“二位大东家,把东西呈上来吧。”
卢维章谦恭地对董振魁道:“董大东家,按照九鼎的次序,请圆知堂先来。”
董振魁笑着说了句“承让了”便挥手示意,几个家丁抬着五只木箱上来,摆在正厅当中,复又退下。董振魁亲手打开箱子,依次取出了冀州、兖州、青州、徐州四鼎,每件鼎上都是黄缎覆盖着。董振魁向堂上道:“马大人,勒大人,曹大人,草民不才,这几件都是千里挑一选出来的,全都在这儿了。”马千山转着眼珠子道:“不是还有一个箱子吗?是豫州鼎吧?”董振魁笑道:“马大人圣明,这只豫州鼎却还不能亮出来,得跟卢大东家的豫州鼎放在一处,才有趣味。”
曹利成便道:“卢大东家,你还藏着掖着做什么?快亮宝吧!”
卢维章让几个手下也抬上了五只箱子,跟董振魁一样亲手取出扬州、荆州、梁州、雍州四鼎,跟董家的四鼎并排放着,同样也是黄缎覆盖。两人相互做了个请让的姿势,一起抽去了黄缎。正厅里顿时仿佛霞光万道,瑞彩千条,八只鼎形态各异,窑变色精彩纷呈,一时间无人不屏息静静地端详,继而是哄然而起的赞叹声。卢家以家传宋钧“玫瑰紫”独步天下,而董家父子不甘人后,闭门磨砺十五年,自创宋钧“天青”一色,在烧造技法上与卢家可谓旗鼓相当。可若论起造型、工艺,到底还是董家老窑开窑近百年,人脉气度积淀得久了,略微占了些上风。大江南北瓷业同侪所谓“玫瑰紫盛,卧虎藏龙,谁与争锋,唯有天青”之语,便是钧瓷业内对董卢两家极高的评价。正厅里早屏退了闲杂人等,除了官府和董卢两家的人,只有几个神垕各大窑场公推的代表,是曹利成特意请来做判官的。饶是他们泡在窑场里日子久了,见惯了各种形态各异的上等钧瓷,此时此刻也是看得呆若木鸡。
曹利成拊掌叹道:“天底下竟有如此神物!真是苍生有福,社稷有福!”
马千山冷冷一笑道:“曹专差看仔细了,这八只鼎都完美无缺吗?”
曹利成道:“大人英明,以下官的愚见,这八只鼎足以送入紫禁城了!当然,下官对钧瓷一窍不通,还得看各位判官的意思。”曹利成是京城官场里出来的,是豫省官场有名的“京油子”,为官最是油滑老练。他见马千山话中藏着无穷的机锋,不动声色便将皮球踢给了众位大东家。致生场大东家雷生雨是公推出来的判官之一,此刻他实在压不住兴奋,头一个放炮道:“我看成!也就是董家和卢家,换了别的窑场,门儿都没有!”其余几个窑场的大东家也是众口一词。曹利成放下心来,笑道:“两位大东家别再藏宝了,把豫州鼎拿出来吧!”
董振魁和卢维章相视一笑,卢维章道:“还是请董大东家先亮吧。”
董振魁也不推辞,俯身取出了豫州鼎。大厅里短暂的平静之后,立时响起一阵惊呼。董家的豫州鼎造型精妙绝伦,取的是传统蟠龙鼎的样式,八条游龙盘踞鼎上,龙身隐没在云涛之中,龙头昂扬向上直冲云霄。若是仔细观瞧,八条游龙身上居然是鳞甲分明,宋钧最著名的“蚯蚓走泥纹”和“龙开片”用得恰到好处,八条龙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分明是盘在鼎上,又仿佛随时都会飞腾起来。尤其是云涛上隐隐透着蓝光,正如一片碧空如洗,这正是董家独有的“天青”之色了。雷生雨极为挑剔地看了个够,时而摇头时而叹息,两只眼睛里竟恍如有了泪光,喃喃道:“好,好宋钧,好手段!”
董振魁拈须微笑,不无自负道:“雷大东家过奖了。为了这一件豫州鼎,老汉亲自掌窑勘火,烧了整整一百多窑,砸碎了多少件才得了这么一件。出窑之际,神垕镇大雨倾盆,电闪雷鸣,许多人都隐隐听到了龙吟之声!”
几个大东家附和道:“天降祥瑞,这是天降祥瑞啊!”
22古朴之至与奇异之巅(2)
“我说前些天怎么忽然下了大雨,原来是董家老窑出了宝贝,老天都惊动了!”
马千山为官日久,见惯了所谓的祥瑞异象,对这类讨上司欢心的话并不在意,但眼前这个鼎的确称得上是神品,连他也忍不住“噫”了一声。而那勒宪本来就是个直性子的人,当下合了扇子叫道:“乖乖!不得了,真是神了!老子在皇宫大内也没见过!”
董振魁得意地一笑,乜着眼瞅着卢维章。一派赞叹声中,卢维章弯腰轻轻取出了卢家豫州鼎,跟董家豫州鼎放在一起。原本热烈的场面霎时冷清下来,几个大东家面面相觑,面露疑色,就连是宋钧门外汉的马千山都是一愣。眼前这两只鼎虽然都是豫州鼎,却是大相径庭。卢家这只除了圆腹三足还像个鼎的模样,其余俱是平平常常,这哪里是个九鼎神器?分明是口寻常人家粗鄙不堪的大锅而已。其余九只鼎无不是造型新奇脱俗,让人眼前一亮,唯独卢家这只分量最重的豫州鼎却其貌不扬,简直有些不伦不类了。判官们低头窃语了一阵,齐刷刷把目光锁在卢维章身上。董振魁开始也是莫名其妙,但他越看表情越严峻,看到最后竟忍不住连连颔首,复杂地摇了摇头。
曹利成依旧是满腹狐疑,迟疑道:“卢大东家,你是不是……”
众目睽睽之下,卢维章的脸上却是波澜不起,平静地朝四下拱手道:“曹大人,各位同仁,卢家的豫州鼎看起来并无独到之处,但其奥妙,却也正是在这平常无奇之间。此物名为豫州鼎,豫州者,中原也。中原者,华夏之中也。这只鼎腹圆于中,圆者天也;方足在下,方者地也,天为乾地为坤,此为上乾下坤、天道有序之意。鼎口为圆,意为太极,两耳高耸,意为两仪,《易经》有云‘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自然万物’,这只鼎也合着易理。大人,诸位同侪,钧瓷以釉厚浑活为本,以出现景观为绝,以开片为奇。该鼎釉色整体呈红色,正是卢家独有的‘玫瑰紫’,这红中有紫,紫中泛绿,古朴中透着大气。诸位不妨细细看一看,釉色泛绿之处,纹路平缓,正是豫省中原沃野千里之景观;釉色金黄之处,纹路奇异耸立,正是山川起伏之韵味;而釉色红紫之处,隐约有龙行之象,正是皇恩浩荡之征兆!最奇的还是这里——”卢维章指着一处道,“这里分明有龙头的意味,可巧的是龙头崛起之处,有一片气泡,恰似龙口吞云吐雾而成。众位都是行家,宋钧最忌讳的就是窑变之后的气泡,一旦破裂则成色尽失,偏偏这一片气泡大小一十六个,没一个破裂的,全都是自然窑变而成!”
众人被卢维章这番侃侃而谈弄得张口结舌,继而是啧啧赞叹,叫好声如雷四起。卢维章一番旁征博引说得入情入理,连董振魁也默默叹服。卢家豫州鼎无论是釉色、意境和开片,都是上乘之作,尤其是那一片反其道而行之的气泡,真个是浑然天成,大拙即是大雅,让人禁不住扼腕嗟叹造化的伟力。卢家豫州鼎与董家豫州鼎并排一放,却又是各有千秋。古朴的古朴到了极致,可谓是大巧不工、大象无形;而奇异的也奇异到了巅峰,堪称神工鬼斧、石破天惊!按理说大家都是在窑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孰高孰低看上一眼便心中有数,可谁又能想到同是一个豫州鼎,董卢两家却做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模样出来,又都是独一无二的神品!要想在这两只鼎之间选出一个佼佼者来,怕是难似登天了。七八个大东家瞩目良久,全都是摇头叹息,难以作出个决断。
曹利成皱眉道:“两位大东家以为如何?”
董振魁看了眼卢维章,慨然道:“草民以为,不妨将两只豫州鼎一起送到京城,让皇上乾纲独断吧。”卢维章颔首道:“既然如此,草民也同意。”曹利成没想到两人竟是如此看法,便向马千山作揖道:“马大人,您看……”
马千山跟勒宪附耳说了几句,这才道:“事已至此,本抚台就允了二位大东家所言。既然九鼎之数已然凑齐,就不要再耽搁了。马参将何在?”一个浑身戎装的将军从厅外走进来,厚重的马靴踩得地板震颤,汗水湿透了层层衣甲,拱手道:“标下在!”马千山指了指厅里的木箱道:“即刻封存这十只鼎,马上送到开封府去,择吉日启程运往京城,不得有丝毫的闪失!”马参将领命,指挥士兵封好了木箱,抬到楼下。马千山冷冷地扫了眼董振魁和卢维章,道:“大功告成,两位大东家心里都踏实了吧?曹大人,带队进京的事情有劳大人了,董卢两家各出一人随行看护。衙门里事情太多,本抚台就不随大队开拔了,一路上全靠诸位多多费心,务必把禹王九鼎全须全尾地送到皇宫大内才是!”
曹利成和董振魁、卢维章一起跪倒听差,其余的大东家们艳羡地看着他们几个,押送贡品进京,这是多大的荣耀!皇上和太后老佛爷一高兴,白花花的银子不就赏下来了?何况从今以后,朝廷贡奉的专差就在人家窑场落地生根,这又是何等的尊崇!一旦“专供大内御用”的名号打出去,那些洋鬼子当然慕名而来,那洋鬼子手里的银子怕是比皇上还多呢。马千山这几句话在旁人听来无非是官腔了,然而听者有意,董振魁被他最后那句话激得身子一颤,抬头之际,竟发现马千山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他不由得暗自叫苦,忙又深深地低下头去。他细细品味了一番,也罢,俗话说“时也运也命也”,好歹把禹王九鼎做出来了,至于今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