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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瓷商-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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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看着在座的众人。伙计们都是在韵瓷斋做了多年的老人儿了,深知自家的富贵荣辱跟韵瓷斋休戚相关,便纷纷献计献策。有的说重新装修门脸,有的说降价打名声,有的甚至提议请风水先生来勘风水。卢豫海和许从延相视一笑,待场面平静了些,卢豫海道:“诸位说得都有道理。开拓生意是大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来的。明天柜上放假,这几天大家就在家里好好琢磨琢磨,有老婆的别只顾着上床抱老婆,没老婆的也别他娘的总往窑子里钻!来,喝酒!”伙计们闻言哈哈大笑。这顿饭吃得无人不欢,足足闹了两个时辰才各自散去。

直到酉时,卢豫海才一身酒气地回到家里。关荷这一年多来早习惯了他早出晚归,见他进了门,笑道:“大掌柜回家了?”卢豫海愣道:“你怎么知道?”关荷盈盈笑着道:“刚才许老东家的老伴儿来了,送了不少的年货,还说从今天起你就是韵瓷斋的大掌柜了。怎么,你还想瞒着我不成?”

卢豫海挠了挠后脑勺,既骄傲又羞赧地笑道:“一年多才混了个大掌柜,有什么好说的?东家送了什么年货?还用我去买吗?”

关荷瞪了他一眼,嗔怪道:“等你这个大掌柜想起年货的事来,连饺子都吃不上了!我早买了,还扯了几尺法国的洋布,过年给你也做身新衣服!总是邋邋遢遢的,没个大掌柜的模样。”说着取出布料,在卢豫海身上比着,得意道,“还是我的眼光好,就剩这点法国洋布了,我都买了回来!唉,再想买到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卢豫海一愣道:“满大街的布料铺子,怎么会买不到法国洋布?”

关荷乜斜他一眼道:“亏你还是个抛头露面的男人!眼下大清国跟法国开战了,前几天江西的官兵往前线开拔,又扛枪又抬炮的,声势大着呢!”

卢豫海喃喃道:“法国,开战……”他急切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猛地一跺脚,“有了!”

关荷惊道:“你,你怎么了?”卢豫海兴奋地拦腰抱起她,平地打着旋道:“太好了!两国一开战,咱们的好日子就来了!”关荷懵懂地看着他,慌道:“你,你快放下我!锅里还煮着饺子呢!”卢豫海这才放下她,急切道:“我从神垕带来的书呢?”关荷道:“都在床底下呢!死沉死沉的——你怎么今天想起看书来了?”

卢豫海俯身扒拉出一个大书箱,急不可待地翻出来一本书,失声笑道:“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没想到我千里迢迢带来的这套魏老夫子的《海国图志》,今天要派上用场了!”说着便健步朝门外走去。关荷喊道:“大过年的你去哪儿?”卢豫海头也不回道:“去铺子里!饺子等我回来再吃!”

关荷气得把勺子一摔,嚷道:“你疯了吗?今天是除夕,铺子里早没人了,你还要家不要了?”卢豫海刚走到院子里,听见这话也是一怔,转身回到她身边,笑道:“好好好,娘子莫要怪罪了。不如你跟我一块儿去铺子里,反正家里就咱们俩,东家老两口没儿没女挺凄凉,咱们跟老东家一块儿过年吧。”

38挣洋人的银子(2)

关荷心思一动。他们在景德镇举目无亲,往年在神垕过年,都是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猛地冷清下来,她也觉得分外凄凉。见卢豫海这么说,关荷便道:“去就去了,你急什么?我好歹换件新衣服,带点年货什么的……”

卢豫海估计得一点不错。铺子里的人都回家过年了,只剩下许从延和老伴儿两个人。许从延一生积德行善,却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每到过年都是老两口最哀伤的日子。看着别家老人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自己却是无穷无尽的寂寞凄凉。一盘饺子端了上来,许从延便落下两行老泪,叹道:“若是儿子还在,今年也是三十岁了……”老伴儿许张氏早哭得像个泪人。就在此时,外边敲门声响起,许从延擦了老泪道:“大过年的,谁会来咱家?”老两口携手结伴来到门口,许从延道:“是谁在外边啊?”

“我,余海,领着媳妇给二老拜年来啦!”

许从延惊喜万状,忙拉开门闩让他们进来。卢豫海提着年货,对老两口深深一揖。关荷亲昵地搀着许张氏,四个人一起来到后堂。卢豫海见桌上孤零零只摆了一盘饺子,便道:“娘子,快去厨房再弄点饺子,这一盘还不够我一个人塞牙缝呢!”关荷笑着点头,许张氏哪里肯叫关荷下厨,两人谁都不让,最后只得一起去了厨房。许从延看着卢豫海,不知不觉又是泪流满面,道:“生意事多,害得你过年也回不了家……”卢豫海笑道:“老东家这是哪里话?我正发愁没老人孝敬呢。想来想去,咳,铺子里不是有两个现成的老人吗?这多好!我凭空捡了个爹,您凭空捡了个儿子,这不就是一家人了?”

儿子?许从延凝神看着他,心里由来已久的想法脱口而出:“大掌柜,我是个没儿没女的绝户头,你呢,有家也回不去。如果你乐意,我就认你当个干儿子,你看如何?”

卢豫海万分惊讶道:“老东家!”

许从延含笑道:“韵瓷斋这点产业也是你盘活过来的,只要你认了这个干爹,韵瓷斋就都归你了!我跟老伴儿也没别的指望,但求你将来能给我们俩养老送终就成!”

卢豫海咬紧了嘴唇,忽然道:“既然认了儿子,还有什么干不干的,从今往后我就是您亲儿子!我娘子从小没爹没娘,她就是您亲闺女!爹爹在上,儿子给爹磕头了!”说着便跪倒在地,卖力地磕了三个响头。许从延喜出望外地忙道:“快起来,快起来,别磕疼了!”卢豫海站起来,两眼里泪光点点:“爹,不瞒您说,我跟媳妇私奔的时候,我爹还有重病,我娘身子骨也不好。来景德镇一年多了,我连个信都不敢写,生怕他们又因为我生气!爹,如今我有俩爹、俩娘了,我心里痛快得很!拿我们神垕镇的土话讲,就是‘得劲’!”

许从延看着卢豫海,越看越觉得欢喜。本来他心里还忐忑不安,生怕卢豫海一口回绝,今后连商伙都做不成了,哪里料到他居然答应得如此爽快!当下站起,朝厨房嚷道:“老伴儿!你听好了,咱又有儿子啦!还有儿媳妇!”许张氏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先是一脸的惊诧,等听明白了,软软地靠在门框上,阿弥陀佛地诵起经来。

卢豫海搀着许从延重新落座,两人相互注视的目光与以往大不相同,已同亲人一般无二了。两人聊了几句闲话,说来说去还是说到了生意上。许从延便道:“孩儿啊,韵瓷斋交给你,我心里踏实!现在是一家人啦,你明年有什么打算,就原原本本给爹讲吧。”卢豫海微微一笑道:“若没有认亲,这件事我还真不好张口!这招棋太凶险,成了,韵瓷斋一鸣惊人;不成,韵瓷斋一败涂地,还得背上骂名……”

“韵瓷斋是你的,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还信不过自己的儿子吗?”

“眼下大清国跟法兰西国开战了,爹知道吗?”

“知道,镇上商会下午刚来的帖子,要各家各户都出银子劳军呢。”

“爹,咱的机会来了!”

“你,你慢点说,我怎么没听明白?”

卢豫海耐心道:“战端一开,朝廷跟法国就是敌人。据我所知,法国洋行一向是景德镇瓷器的大买家,动辄二三十万两银子,全是走上海的法兰西银行,再由西帮票号汇到景德镇,是不是?”

许从延点头道:“这个不错,他们都是走蔚丰厚票号,蔚丰厚的老帮裴洪业是我的老商伙了。”

“法国人来买瓷器,大多是春天买,赶在三月份之前买齐,再走俩月的海路运回法国,过他们的国庆日!法国没皇帝,是议会说了算。国庆日就跟咱们皇上做寿一样,隆重得很,少不了咱们大清国的瓷器。眼下两国一打仗,法兰西银行的买卖算是不行了,早晚得冻结!可洋人买瓷器的银子都汇到景德镇了,抽也抽不走,只能存在蔚丰厚的银窖里……”许从延眼睛一亮:“你要跟法国人做生意?”

“对!这笔银子他们想不花都不行,不然过节没东西送礼!不但得花,而且还得赶紧花,等到朝廷禁汇的旨意一下,这笔银子全得充了国库!如今是洋人急着花银子,蔚丰厚也不敢久存银子,只要咱们两下里一使劲,就能逼着他们乖乖地把银子掏出来!”许从延沉思道:“你先等会儿——这么好的生意,白家阜安堂能不知道吗?要是咱们两家都找法国人,以阜安堂的名气,未必能轮到咱韵瓷斋啊。”

38挣洋人的银子(3)

卢豫海笑道:“爹,这个您甭操心,只要您把蔚丰厚裴洪业那边说通了,请他穿针引线,我保管法国人一见咱的东西,再不要白家的货!”许从延放心道:“好,就冲你这句话,我明天就去找老裴!”“咱再给他一成的好处,就给他本人,不怕他不帮忙。”“一成?那就是一两万两银子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一两万算什么,我当年跟董克良在开封府交手,一出招就是五万……”卢豫海说得兴起,不由得说漏了嘴,再想收住口已然来不及了。许从延蓦地一惊,直勾勾地看着他,好半天才道:“孩儿啊,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卢豫海吞吞吐吐道:“我,我是余海啊……”

许从延一拍大腿,颤声道:“你,你是不是姓卢?你说的董克良,是不是圆知堂董家老窑的二少爷?我早就听说卢家老号的二少爷被赶出了家门,不知去向……余海,豫海……卢家那二少爷就是豫字辈的,你说你跟董克良交手,难道你就是卢……”

神垕钧兴堂的名号在大江南北瓷业界如雷贯耳,做瓷器生意的谁不知道卢家跟董家的那点恩怨?许从延卖了一辈子瓷器,对这点典故了如指掌,再加上卢豫海这一年多如有神助的作为,若没有家学渊源又岂能为之?两下里一对照,许从延心里已是雪亮。卢豫海见再隐瞒不下去了,“扑通”跪倒道:“爹爹在上,卢豫海给爹爹磕头认错!请爹爹不要怪孩儿隐匿之罪!”许从延张口结舌地看着他,手指颤抖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许张氏和关荷娘俩做好了饺子,端着盘子有说有笑地进来,看见这个场面无不震骇。卢豫海擦泪道:“爹,娘,豫海离开神垕,的的确确是被赶出来的,也的的确确跟我与关荷的亲事有关。爹跟娘若是见怪,豫海这就卷铺盖滚蛋!”

关荷听到这里才知道身份已经泄露,前年被赶出神垕的一幕幕往事,无不历历在目,禁不住哭出了声。许张氏凭空得了个宝贝儿子,正是满心欢喜,哪里肯看着刚认下的儿子再跑了,失声叫道:“老头子,你犯糊涂了吗?这么好的儿子闺女,你让谁滚?干脆我跟他们一块儿滚,留你一个糟老头子上吊去吧!”许从延哭笑不得道:“罢了罢了,我哪里怪罪他了?”他又转向卢豫海叹道:“……只是你该一开始就对我明说,这一年多你做个伙计,真是委屈你了!老朽我不花一文钱,雇了钧兴堂卢家二少爷做伙计,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吗?”

卢豫海这才站起来,当着关荷的面,把自己自请逐出家门的前情往事一一道来。老两口听罢,唏嘘不已。许从延思忖良久,试探道:“孩子,你亲爹不认你,那是他在气头上。等你功成名就衣锦还乡了,别忘了你在景德镇还有一双父母啊!”

卢豫海见他起了杂念,拼命二郎的狠劲又勃然而起,他把指头伸进嘴里使劲一咬,顿时满嘴鲜血,当场把三人都吓呆了。卢豫海把血指头举起来,任鲜血滴落在酒杯里,清亮亮的酒立刻红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啪地摔在地上,大声道:“爹,娘,从今往后,卢豫海把二老当做亲生爹娘来孝敬!如有反悔,天诛地灭!”

许从延还没来得及说话,许张氏早一巴掌打在他身上,气道:“都是你信不过孩子!让孩子遭这个罪!你还有良心吗?”说着便翻箱倒柜地找云南白药。许从延顿足叹道:“你这个孩子,弄这个做什么?我就是无心一说,你怎么……”关荷也是心疼不已,嘴上却道:“爹不知道,他脾气暴着呢!以前在神垕,有地痞来家里捣乱,他愣是拿刀朝自己身上砍,生生地把那群地痞吓跑了!”卢豫海只是笑,一句话也不说。

许从延默默地点了点头,道:“今天该说的话都说了……孩子,我既然当了你爹,总得给你个压岁的红包吧?我刚才想了想,韵瓷斋都是你的了,还能给你什么呢?老朽除了这点家产,就剩下韵瓷斋这块牌子了……这样吧,等过了年,这块牌子爹也不要了,就挂上钧兴堂景德镇分号的牌匾!……你看如何?”

自古商贾都视招牌为性命,卢豫海深知韵瓷斋历经几代人才传到许从延手里,说不要就不要了,这该是对自己多大的信任,该需要多大的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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