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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灯-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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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办了低保,该享用的享用了,该告还告。

除了张正民、严当初、李志云外,还有四五个新访户,而且老访户新访户来的都不是一个人,有父子的有夫妇的,镇街上一些闲散人也跑来看热闹。带灯一下子头大了,站在台阶上喝杯子里的茶水,茶水还烫,她吹一下茶沫喝一口,吹一下茶沫再喝一口,慢慢稳了情绪,突然将茶杯在窗台上一蹾,厉声吓唬着谁也不许吵嚷,凡是来真上访的每户只准一人到综治办门口的台阶上去坐,别的家属和起哄看热闹的就赶紧离开镇政府大院,否则就让派出所的人来处理。白毛狗一直没有叫,这阵从人群里钻出来就站在了带灯身边,吼了三声汪汪汪,又吼了三声汪汪汪。侯干事、竹子还有许老汉把人往院门外推,推不动的,侯干事喊白仁宝,白仁宝拿了个照相机拍照。好多人害怕被拍照,就出了院子,院门哐啷关了,许老汉加了一道横杠。那些上访的代表坐到综治办门外台阶上,说:你照吧,就这张脸,县公安局桌子上早都有了这张脸。

带灯坐在了综治办的房子里了,开始叫上访者的名字叫到谁,谁进来。她首先没叫张正民,叫的是姓严的。姓严的来了夫妇俩,丈夫口笨,被撵出了大院,媳妇一脸土色,叫到她,她把头发故意弄乱。张正民说:我排在前面,怎么先叫她?带灯没理。严家的媳妇就进来,带灯说:把你头发束起来!那女人说:我头发就没束过。带灯说:你到我这儿了就得束头发!那女人就束头发,头发挽了一堆盘在头顶。竹子从门口的扫帚上折个棍儿,那女人就插在发卷里,说:我这是去吃宴席呀?!带灯说:你就是上杀场你也是女人!就问:你啥事?那女人说:还是核桃树的事。带灯说:坡主家都不争了,你还来闹什么?那女人说:本来就归我家的他争什么?他现在不争了,秋里结了核桃他还争不争?今年不争了明年还争不争?他死了他儿子还争不争?镇政府得给我出个文件,得镇长和你按个指印,盖上个红椭椭公章。带灯说:你不简单么,考虑得这么长远?!那女人说:我男人脑子有病,我得撑家。带灯说:你以为你真能撑了家?我们已经研究了,这树核桃价三百元,由镇政府来出,两家谁要了树就不得拿钱,谁拿了钱就不得要树。你要树行呀,镇政府可以出个文件,镇长在外开会,回来了就给你办。顺你心愿了吧?那女人说:三百元,镇政府出?!他为什么就得三百元?带灯说:那你得三百元,树归人家?那女人说:凭什么把树归他?树是我家的!带灯说:树现在就归你么。那女人说:那三百元呢?带灯说:三百元与你没关系。那女人说:咋能与我没关系?没有树就牵涉不出三百元,三百元怎么与我没关系?没有妈哪有娃,娃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让我男人来!当初,当初,你让人家欺负我啊!严当初在院外使劲敲门,但他进不来。带灯说:你不是能撑家吗?那女人说:我就能撑家!带灯说:就这样了,你回去吧。那女人说:我口渴。带灯让竹子领人去门房喝水去,并喊:张正民!

张正民进来,挖了一把鼻涕,瞅着桌子腿和墙楞角,带灯说:甭胡抹呀!张正民把鼻涕抹在鞋底下,脚就在地上蹭。带灯说:你是不是上访有了瘾,问题都终结了还来干什么?张正民说:让我抽锅烟。带灯说:是纸烟了你抽;是烟锅了我嫌呛,不能抽。张正民说:我哪儿有钱买纸烟?把掏出的烟锅又装到口袋,说:地方是归我了,我来要办个土地证。带灯说:行呀,给你办土地证。张正民说:你真的给办土地证?带灯说:我代表的是镇政府,我哄你?张正民说:我要给你放一串鞭炮。带灯说:你省着吧,还能在镇街上下一次馆子!张正民说:那几时办?带灯说:半个月后来拿证。张正民却拍自己脸,说:这不是做梦吧,政府今日这干脆的?!带灯说:羊都给你了还在乎缰绳?

张正民的问题三棰两梆子就处理了,张正民感到意外,台阶上坐的李志云也感到意外,拉着出来的张正民问情况,用力过大,竟把张正民从台阶上拉得跌了下来,半天才爬起身。竹子说:老胳膊老腿折了你李志云负责呀!竹子进了办公室,低声给带灯说:你答应给办土地证啦?带灯说:那么大岁数了,又孤鳏一人的,反正死后土地是国家的。竹子说:我只巴望他快死!带灯说:甭胡说。李志云已经进了办公室。

李志云说:你们骂我死?带灯说:谁骂你死?倒是你快把我们烦死了!李志云说:你给我把事一办,不就不烦了!带灯说:我还没去找你哩,你倒先来找我了!李志云说:你找我?是不是我儿子成功呀?我估计我儿子会成功,就等着你们来给我解决事,但等不及你们么,我只好来了。带灯说:给你发了面粉和被褥,又按深山独居户移民搬迁给了你低保补贴,你还让你儿子去省信访局告?!我告诉你,省信访局把材料已转到镇上,处理还得镇上处理,树梢子摇得再欢,树根不动弹,摇也是白摇。李志云说:不会白摇,我知道你们不怕我们老百姓就怕管你们的领导。带灯一下子被噎住了,伸手去拿茶杯,才记得茶杯还在会议室的外窗台上。她说:李志云你上访上得蛮有了经验么,你说得对,拿了拳头往我们软肋上戳。李志云说:我儿子在外边见过世面,他认为处理得还不公平,他要告村干部领救灾款时什么房子都算,给受灾户发救济款了却为啥把我家的房子不算数?村干部连我那样的房子都没有,他又为啥给他补了三间的房钱?带灯说:这话我给你说过一百遍了,你的房子不符合文件规定,所以不能算,村干部胡作非为我们不是已经处分过了吗?李志云说:村干部为什么敢胡作非为?镇政府为什么要让这样的人当村干部?别的村有没有类似情况?我和我儿子如果不上访,你们会不会就不处分村干部?村干部的黑后台是谁?带灯说:你“文革”中参加过造反派?李志云说:参加过,没当头儿,不是被清理过的三种人。带灯说:你应该当头儿,口才好啊!李志云说:不是口才好,是我和我儿子占住了理!带灯说:你们父子能行,能行得很,可一切都要有证据!今天来人多,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辩论。李志云说:你辩不过我。带灯说:是辩不过你。我给你说的是,镇书记已交代了我们,让你把你儿子叫回来,镇政府要好好和他谈谈。李志云说:我就是来给你们说这事的,我儿子捎回话了,镇政府再不解决他就网上发布消息呀。我不晓得啥是网,我儿子知道,他说一上网,樱镇政府就臭了,有人会丢乌纱帽呀!他说镇政府要和他谈话,这可以,但先付五千元。带灯说:你们是不是觉得政府是唐僧肉?李志云说:这话我没说。带灯说:好话说尽了你不听,那我就给你句截快话,想要五千元,没门!如果把上访当作发财的途径,那你们就上访吧,上访到中央都行!李志云说:你是个小兵蛋子,你不怕撸你的官,镇书记镇长却怕丢了位子!带灯说:那你寻书记镇长去!站起来,不接待了。

李志云哐地摔了门,冲到院子里大喊大叫:书记呢,镇长呢,叫个小兵蛋子来支应我?你们躲啥哩,为啥就不出来!

侯干事拦住李志云,说:你吼啥?书记到省上去了,镇长在县上开会,你吼是吃多啦?李志云说:我两天都没吃饭哩!书记镇长不在,副镇长呢?马副镇长!马副镇长!就梗着头往马副镇长办公室来。侯干事踢过来一脚,骂道:你给我滚出去!李志云就倒地上装死。

李志云一装死,镇政府的职工都不去拉,也都不理,各自回到办公室去关了门,或把办公室门锁了要去下乡。竹子碎步到了综治办,带灯还在办公室,已不再接待别的上访者,让明日再来,自己倒拿了指甲刀剪指甲。竹子说:姐呀不生气。带灯说:要气多少年前早气死了。还在剪指甲。竹子说:马副镇长让你去他办公室。带灯说:他是领导不出面,还叫我干啥?但还是去了马副镇长办公室。

马副镇长的老婆紧张得脸色煞白,给带灯说:你想办法把他支走么。带灯说:他要找马副镇长,马副镇长不出面他恐怕不会走。马副镇长说:副职能担了正职的责任?!你把我办公室门锁了,就说我已经出去了。

带灯把马副镇长办公室的门锁了,过来,李志云还装死在地上。带灯说:你还是活过来好。李志云睁开眼,说:他姓马的不见我,我就不活。带灯说:马副镇长已下乡去了,你就慢慢躺在这里死吧。李志云爬起来去马副镇长办公室,这回侯干事没拦他,竹子也没拦他。他看到了马副镇长办公室门上挂着锁,抬脚踹上了个脚印子。待到侯干事一声吼,才猴一般向大门外跑去了。

抱住树哭泣

 接下来的两天,带灯和竹子又接待了几个上访者后就去了北沟几个村寨检查村办公室电话的事。北沟几个村寨的办公室都装有电话,只是公章由村支书或村长平日揣在身上,办公室的门常锁着,有电话了也没人接。带灯一再强调要有人接电话,如果村干部太忙,把电话可以移到某个有老人的家里,一旦来电话,就让老人及时去喊。但好几个村长都是直接把电话安装在了他们家里,带灯也没多说什么。事情落实完后,带灯和竹子并没有立即返回镇政府,而是到了山坡顶上,想看看坡顶上的古堡。北沟一带的山坡顶上,有着许多清末民初逃兵荒和土匪的堡子,这些堡子现在都颓败不堪,房舍彻底是没有了,墙垣倒坍,到处的乱石和蒿草,乱石上苔藓发白发黑,蒿草在风里摇曳,发着铜的颤响。而一些小黄花却开了,这儿一朵那儿一簇,特别刺眼。带灯一边走着,一边摘小黄花,先还是插到自己头上也插在竹子头上,后来突然情绪低落,一句话也懒得说了。这种情况以前是没有的,她一上山坡总是风风火火地走,洒一路的欢歌与得意。而且,在花都盛开的时候,她天黑赶回去,总怀抱各种各样的花,感觉是把春天带回了家。第二天早上起来就遭到丈夫的埋怨,嫌她带了花,她说谁知道呀,丈夫说掉一路的花瓣到门口。但现在她一点冲动都没有了,闷闷不乐地走到三棵树下,她说:这累的,得歇歇。就坐下来歇了。三棵树都是有年纪的树,又黑又硬,像是长出来的石头,还没长出叶子,而芽子已经暴得累累皆是。带灯抱着树,树身上的一枚硬刺刺到了手,也刺到了她心中最软柔的东西了,竟然轻轻哭泣起来。竹子莫明其妙,说:姐,啊姐,你是身上来了吗?竹子知道带灯每每在经期的时候,肚子要疼,脾气也变了,但带灯说:我想给树哭泣。竹子说:给树哭泣?带灯说:冬天不是树叶不发,是天不由得;夏天不是树叶要绿,是身不由己。竹子说:多好的句子!是哪个诗书上的还是你自己的?带灯却起身往古堡后边走,好像是若无其事地闲转,再没有回答竹子,意识里却觉得自己要到古堡后边的石梁上晒太阳,晒太阳了就把暗影洒给山,在山褶里躺下了,为了避风。

突然的电话

 从山坡顶上下来,突然接到了马副镇长的电话。

马副镇长是极少给带灯电话的,突然来了电话,而且早晨还和马副镇长在大院里说过一阵话,肯定会有什么紧急事了。果然,马副镇长在电话里说:带灯主任,带灯主任!带灯说:什么主任呀?!我是带灯,有啥指示吗?马副镇长说:说话方便不?带灯说:方便,你说。马副镇长首先说有一件极其重要的通知,但他只是个传话筒,因为镇长给了他电话,让他一定通知到带灯,所以他才打这个电话。带灯在第一时间里有些不高兴:镇长为什么不直接给她电话,是故意要显示事情的重要而让坐镇的马副镇长知道,还是原本镇长交付给马副镇长的事,他马副镇长又借镇长的名来转嫁于她?

马副镇长说:你听明白了吗?带灯说:我在北沟呀。马副镇长说:在哪儿无所谓。带灯说:恁神秘的?!马副镇长说:你知道莫转莲吗,莫转莲的事你应该知道。

莫转莲是石门村的妇女,带灯总觉得她是个糊涂蛋。七年前,石门村修自来水时,她说她家不掏钱不出工也不吃自来水。四年后,她看见别人家吃用水特别方便,就又想接,村里人当然不让接,说要接就得交四百元。她家私自接上水管,又被村人割断了,她就开始到镇政府告状。那时带灯还不在综治办,马副镇长和白仁宝带着她去石门村说合,全村人一哇声反对。莫转莲天天去村长家闹,露明坐在村长家门口,村长媳妇说:你这么早来倒尿盆子呀?!莫转莲竟然就把村长的尿盆子端去厕所倒了。扰得村长没办法,村长气得踹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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