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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灯-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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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听到声响,洗沙机就像是哑巴。元黑眼以前从河滩回村里,一路唱唱歌的,现在常站在石拱桥上往梅李园那儿张望,头上的草帽掉了都没理会拾。镇西街村口蹚土很深了,踩着如踩在水里。李存存给带灯说,她鼻孔里老是黑的,家里把门窗关严了,还挂上帘布,到下午柜盖上还是土厚得能写字。

令带灯难受的是夜里睡不好觉。以前的夜很寂静,每个季节都有每个季节的鸟叫声,比如黄翠,斑点儿,布谷,叫天子和黑背,它们常常在镇街南边的崖上一叫,镇街北的坡林上就有回应,甚至听见老鸹往过飞时翅膀划动空气的声音就紧擦着屋顶。在那样的夜是最能幻想的,古人的那些诗句都在枕巾上印出图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花一瓣一瓣往下落,有人在梆梆地敲门。后来眼前就要显出一条起光的河流映着皎白的月亮,拉拉扯扯不知道是水要把月亮推出去还是要把月亮拉回来。是醒还睡,似睡却醒,她用双手搂起月亮亲一下,再一口吞进肚里,月亮就从心里绽一朵花到唇间,甜蜜蜜地招一只蜜蜂过来,哎呀呀是一只蚊子,她完全醒了,翻身坐起,一边拍打着一边哧哧笑。如今再也不能在夜里静静地想心事了,机器的轰鸣如同石头丢进了玻璃般的水面,玻璃全是锐角的碎片。把身子埋在被子里心跑出去逛一圈吧,逛了回来更是失眠。

镇街店铺的台阶上,大白天的常有人坐在那里打盹,口里吊着涎水或者还轻轻吹着气泡。看见的人推一把:夜里做贼啦?回答是:是贼偷了瞌睡。曹老八的媳妇说:习惯了就好了,先前曹老八打呼噜,我一夜一夜合不上眼,现在他要是不在家了,我倒睡不着觉。

那个疯子仍是衣不蔽体地在镇街上四处窜,后来又有了一个,再有了一个,一块窜着说有鬼,他们在撵鬼。

发现了驿站旧址

 毁掉了梅李园,连着梅李园外一直到北坡根的那些杨树林子,柳树林子,樱树林子也一块毁掉了。推土机平整出了地面,北坡根就开始挖墓坑筑高大围院,竟挖出了许多石门梁,柱顶石,还有拴马桩和石狮子。很显然,这里曾经有过很豪华的屋舍,是寺庙呢还是大户人家的庄院谁也不知道。于是,石狮子被元黑眼用架子车拉回去放置在他家院门口,一边四个,全用红漆涂了眼,威风凛凛。据镇西街村人讲,这些狮子夜里曾被人用麻袋片一一盖过,觉得那眼睛害怕,结果元家的大小妯娌第二天整体在村道上骂盖麻袋的人,骂得烟腾雾罩的。十三个柱顶石也被换布抬走,说他家明年要翻修房子了,每个柱子下就用这老东西,庄宅就可以养灵性,蓄福寿。换布还要抬拴马桩,曹老八说你家有汽车,汽车能拴吗?曹老八把四个拴马桩在杂货店门口左边栽两个,右边栽两个,自称自己没汽车,却有马,四匹马。没有抢到那些石件的,在土里寻老砖头,老砖头比现在的砖头大一倍,虽然旧了,仍四棱饱满,十分结实。工地上什么都被搜腾完了,没想又挖出来了个井台圈来,井台圈是汉白玉的,上边有鱼虫花鸟的图案。许多人都在抢,抢得打了架,正好书记也去了工地,就发火了,说:给镇政府留个作念!运回大院了,却给带灯说:你们不是爱栽指甲花吗,这井台圈就放到综治办门口,(W//RS/HU)花栽在里边多雅!带灯很惊奇,说:书记不反对染指甲啦?!书记说:邓小平说搞经济不是资本主义的专属,镇干部为什么就不能漂亮?刘秀珍眼睛一眨一眨的,说:书记你从省城回来变了!书记说:变了?刘秀珍说:变洋了!带灯和竹子就把井台圈放置在综治办门口了,移栽上指甲花。

清洗着井台圈,欣赏汉白玉的细腻和汉白玉上图案的精美,带灯感叹着这样的汉白玉现在难以见到了,而井台圈却做得如此讲究,那工地上曾是多么奢华的建筑呀!带灯和竹子也就去了一趟工地,工地上除了些破碎的砖瓦外,再没一件入眼的东西,而挖出的蛇被镢头砸死了,爬满蚂蚁,苍蝇乱飞,有老鹰从松云寺的古松上飞来一次次要接近死蛇,三四只游狗就扑过去仰空狂咬,老鹰又飞走了,拉下一股像白灰一样的稀屎。就在她们要离开的时候,有人到挖出的一个坑里小便,尿冲在坡崖壁上,出现了一行字,就喊:这儿还有字哩!带灯近去看看,果然是字,而且是十四个字:樱阳驿里玉井莲,花开十丈藕如船。兴奋得大呼小叫,手舞足蹈。她就对施工的说:知道吗,秦岭里有两个古镇,一个就是华阳,现在是大矿区,一个就是樱阳,樱阳是后来慢慢被叫做樱镇了,老县上说樱阳是驿站,这十四个字就完全证实了这一点。这可是文物啊,千万不敢动了!又把那崖壁石摸过来摸过去,说:你怎么这时候才出来?你怎么这时候才出来?!施工的人疑惑地问竹子:这是谁?竹子说:镇政府的带灯主任。施工的人说:她有病哩么!竹子吼了一句:你才有病!那人吓了一跳,从坑沿上跌下去,磕掉了一颗门牙。

石刻却被炸了

 带灯和竹子有了个大胆的设想,既然樱镇号称是县上的后花园,节假日带游人来游山玩水的,把驿站遗址保护和恢复起来,不就是个好的旅游点么!两人想着想着,有些轻狂,在回镇政府大院要给领导汇报时,明明跨不过的一个渠坑,硬往过跨,带灯的一只鞋就歪断了后跟,一路上见了的人都问:一脚高一脚低的,腿跛了吗?

但是,到了大院,书记不在,镇长也不在,白仁宝说书记镇长一块坐车去县城了。领导都不在,那就先把石刻拓下来吧,带灯是见过拓片却不知怎么个拓,竹子便给段老师打电话。段老师说他拓得不好,手里也没有宣纸和墨汁。竹子便吼了:没宣纸和墨汁你不会去县城买吗?段老师问什么时候拓,竹子说:明天拓。段老师说现在半下午了,我去县城?竹子又吼起来,说:那我不管,反正明天我要拓片!挂了电话,竹子嘿嘿地给带灯笑着说:指挥不了别人还指挥不了他?!

第二天一早,职工们都蹴在各自办公室门口刷牙,白仁宝支派着侯干事去石桥后村送个文件,侯干事又说他病了,白仁宝说:领导不在你就生病,啥病?侯干事说:你瞧么,嘴里吐白沫。带灯说:是不是刚才上厕所也是看见啥不想吃啥?大家哈哈笑,却咚咚了几下,地面上都觉得在忽闪。竹子说:哪儿爆炸啦?马副镇长说:闭嘴!爆炸那还了得?爆炸就是有阶级敌人在破坏,现在炸药雷管管理得那么严,谁拿屁爆炸呀?!竹子说:我哪儿说是阶级敌人破坏啦?侯干事说:你应该说咦,哪儿爆破哩,不应该说是爆炸。气得竹子唾了他一口。

吃毕早饭,段老师来了,拿着宣纸和墨汁,还拿了一个用布条缠就的榔头,说做拓片必须要用这种榔头敲打,他是早上五点就起床做的。三人赶到了工地,但那石刻没了,连崖壁也没了,早上是工地上放炮,把崖壁刚刚炸平。

美人一恼比丑人恼了还要丑

 带灯气得放不下,坐在综治办门口吃纸烟,陆主任来给她说话,说:要冷静,一定要冷静!他分析着石刻被炸,或许是大工厂基建处故意要炸的,或许是基建处通报了咱们书记,得到书记同意了吧,因为厂址选在那里又已经开工了,如果要保护驿站遗迹,从基建处角度看,大工厂就得移址,移到哪儿,移的费用谁又来出?从书记的角度讲,引进大工厂是他抓的大事,他也不愿意在建厂过程中出现任何干扰。那么,炸就是必然的了,一炸什么麻烦就都没有了么。

带灯还是把纸烟吃得扑哩扑哄地,陆主任就陪着她吃,两人把半盒纸烟都吃了。

后来,陆主任的办公室来了电话,陆主任要去接电话了,站起来说:你怎么还有这么大的脾气呀,笑一笑吧,美人一恼那可是比丑人恼了还要丑啊!

红堡子村的李志云这回傻了

 陆主任接完了电话,自己的脸倒恼得难看了,他没有再来陪带灯吃纸烟,而慌慌张张就去了红堡子村,红堡子村出了事,而红堡子村正是他包干的村。

还是在头一天的中午,红堡子村的李志云端了碗在他家屋檐下吃饭,隔壁的一家媳妇要去沟里担水,把孩子放在小推车里让他照看一会儿。这时天上闪电打雷,李志云吃了第一碗饭,又吃第二碗时,孩子在小推车里尖锥锥地哭。他摇了一下小推车,小推车往前滑了一下,他就把坐着的凳子也往前挪了一下。孩子还在哭,他再摇一下,小推车又滑前了一下,他再挪一下凳子,说:你这小狗日的让我撵你呀?!话刚落,咚的一下,一个东西从天而降,穿过屋檐,就贴着他的后身砸在地上,地上出现一个深洞,看不清砸进去的是啥东西,人就吓昏了,等担水的媳妇回来,咋叫也没叫醒。

村里出了怪事,村长就给陆主任打电话,陆主任去后,李志云还是昏迷不醒。村人都说李志云为人太奸,做了害理事,这是龙来抓他了,亏得邻居的孩子救了他,命是保住了,人却就傻了。陆主任当然不信龙抓人,从地洞里掏出一枚炮弹,炮弹上有碘化银的字样,知道这是人工增雨的臭弹。天旱以来,县上时不时往天上打增雨弹,但增雨弹竟然没有爆炸而落下来,确实稀罕。陆主任当下给县气象站打电话,证实这天是发射了二十三枚碘化银炮弹的,而臭弹几率那是非常非常少的,这四五年里仅发生过一次。陆主任就问:这臭弹了就臭弹了?气象站人说:严格讲我们没有责任。发生过的那一次出于人道主义,我们给补偿了受害人家属二万元。你那儿砸死人了吗?陆主任说:人没伤着,吓傻了。气象站人说:哎呀那就难以补偿了。陆主任说:要是不落臭弹人能傻吗?!气象站人说:那你们拍个照,出份证明,到县上咱们研究研究,看是我们发射单位的事呢还是生产碘化银弹厂家的责任?陆主任听了,觉得这太麻烦了,何况是李志云傻了也就不上访了,便不再言语,事情撂下回镇政府了。

竹子给陆主任买了一堆粽子

 陆主任回到镇政府后,带灯和竹子拿着一大串小香囊见人就散,也给了陆主任一个,陆主任还要吃粽子。带灯说对不起,我不会行贿。陆主任就讲了红堡子村李志云的事,说:给你综治办少了一个难缠的上访者!带灯和竹子都吃了一惊,竹子还是给陆主任去镇街上买了一堆粽子。带灯却在第二天要和竹子去看望李志云,竹子不去,说:我烦见这号人!带灯说:就最后见他一次了,以后想叫他烦也烦不了了。她们去带了四百元钱。

人浑身都是筛子眼儿

 天越来越热,人浑身都是筛子眼儿,一动弹就出水。镇街上的男人早已光膀子晃荡了,又有老婆子也穿不住了褂子,一边把干瘪了的布袋奶搭上肩,让背着的小孙子去吮,一边问门面房门口的人:你家浆水酸不酸,给我娃败败火?疯子就和狗往过跑,疯子也知道太热,在跳着高儿去摘一棵核桃树上的叶子,摘一片要别在裤腰里,再摘时跳着高落下地,踩上了狗腿,狗一跑,他趴在地上不起来,曹老八的婆娘以为把他摔死了,要过去察看,却见他头开始动,就站起来了又坐下,说:活了,活了!天一黑,打麦场上就被席子占着地方了,在那里睡觉凉快,又没蚊子,整夜可以吃纸烟,吃旱烟,看着场边的麦垛子,叹息收获的麦少了,收获的麦草也少,各家的麦垛子也小得像坟堆。也看着有流星从头顶上划向了东北方向的黑暗去,惊慌起谁家的老人熬不过夏了,怕是要走呀。半夜里,嘁嘁咻咻的话语本来渐渐安息了,突然起了骂声,原来有人偷偷去了河滩,而河滩里是妇女洗澡的地方,马立本的媳妇洗了澡出来,发现有人在树后偷看就嚷起来,结果马立本就打了偷看者,而大家都耻笑了马立本的媳妇胖成那样了有啥看的?!这时候,打麦场外的路上脚步嗒嗒,人声纷乱,耻笑的人还担怕是马立本嫌他们多嘴要来闹事呀,忙把枕着的砖头提在手里,却发现跑动的不是马立本,是镇政府的翟干事、侯干事、吴干事,还有马副镇长和白仁宝。

樱镇又出了事,是可怕的事。

还是书记处理问题水平高

 五点三十二分,镇长接到大工厂基建处报告,工地仓库丢失了十根雷管。五点三十七分,镇长到派出所。五点四十六分,镇长、派出所长和全体民警赶到大工厂工地。经查实,确实十根雷管被盗,仓库保管员三人,其中一名叫宋飞的因和仓库主任为补贴争吵,后不知去向,被认定为嫌疑人。六点二十开始搜寻宋飞。在镇街周围各村未发现宋飞踪影,得知宋飞是北边清临县徐家屹崂村人,就布置按镇各村寨派人在路口留神行人外,派出四名民警赶往徐家屹崂村,并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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