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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灯-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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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滚水锅上架了饸饹床子现压,现煮。她们每人要了一碗,带灯却又让竹子到斜对面樊家卤锅子再端一盘肉去。卤锅子肉算是樱镇上最好的吃货,而樊家的卤肉锅子又是做得最好。竹子把一盘肉端了过来,也招惹了一只游狗。曹老八的媳妇盆盆脸,却是两片薄嘴,在自家的杂货铺里说:瞧人家的生活,吃了饸饹还吃卤锅子!带灯和竹子先还是把卤肉片儿夹起来,闪活闪活的,张嘴放在舌根,怕弄浅了口红,后来大口吃喝,嘴唇往下流油,面前坐着的游狗一眼眼瞅着,说:没骨头!

吃毕了,掏出小镜子再补唇膏,镜子里能看到元家的肉铺子和薛家的肉铺子,都把架子支到门前。元黑眼在用刀分一头猪,哗啦剖开肚子了,先把一撮油条放到嘴里吸溜咽了,然后挖心取胃,摘肝掏肠。他的动作利索,围观的多,提货的少。而豆腐摊子前却拥挤不堪,当场要吃的,买上一块,放在盘里,刀子左一下右一下地划出方格,浇上辣子醋水。有筷子的拿了筷子夹着吃;没筷子了,立在那里嘴吞了吃。要买得多的,还要带回家去,大都是提了豆子来换,谁就被挤着了,豆子撒了一地。上街口停了几辆三轮车,也是被人围了,你不知道这些赶集人啥时来的,但永远能看到他们提东拿西地在车上占着座儿要回家。听说他们四点前就从小沟涌向大沟的路上,乘三轮车来镇街,然后回去又要走到天黑。三轮车主是等到车把手上都坐上了人,车后厢里一个插着一个连腿也伸出来了,这才回转。这种三轮车经常发生车翻事故,冬天里翻过一次,车后退十米才跳下两个人,别的人都是因为腿挤得抽不出来。三轮车已经开走了,还有人提着硬纸礼盒在撵,盒子上印着花好月圆的图案,这一定是让儿子去未来丈人家的。但他没有撵上,提了礼盒又到下街口搭另外的三轮车,经过饸饹店门口了,还在说:你是来拉人呀还是去逛山呀?!被从鞋摊子前过来的人挤了一下,挤了和被挤了都没发火,不满地看上一眼,又都笑笑。这些人都背个袋子或提个篮子,急忙运动,在卖苹果的那儿给小孩挑拣着苹果,挑拣了却并不买,转身买了换季的衣服,还买包盐。小孩仍要苹果,就买了一个青皮萝卜,他们说萝卜比苹果好吃。

集市在太阳端的时候,上下街人流夯实,带灯和竹子就乐此不疲地转悠。她们看着卖粉条人在虔诚地解说自己的粉条好,是坡地里的红薯做的,品种不同,颜色不同,她们看着架子车上卖大白菜的说上一集是一角五一斤被哄抢了,回去老婆说轰抢了好呀,所以这一集又来了还卖一角五,下一集还想来的但大白菜没有了。她们看见有人在偷着背走了还没有过秤付款的货,卖主就骂:太阳油盆子一样在头上照着你也敢偷?偷回去吃药呀!带灯嫌他粗口难听,就帮着给照看着。后来,集市要渐渐地散,柴禾市上那些还没卖成的人,说:便宜了,给一半价你拉走吧。她们说:我们是镇政府的,个人没开小灶。那人说:那大灶不也烧柴禾吗?三分之一的价给你们了,总不能再让我又背回去。她们看着那人的嘴唇干裂发白,只好掏钱买了,让自个背到镇政府去,说:去了讨口水喝!她们看见一个老汉又在叫卖自己的笤帚好,是苇茅绑的,结实耐用,卖得就剩下这六七把了。她们就问:一个笤帚几元钱?回答三元钱。她们说:才三元钱呀,划不来呀!回答不摊本么。她们说:工夫不是本吗?回答倒有些不耐烦了,说:山里人么,工夫算什么本?!到了天色将晚,镇街的各岔路口上有了许多女人扯着孩子来接外出打工搭车回来的丈夫,丈夫抱了孩子,女人背了被卷,高兴地跑往快要收场的铺摊上一起选衣服。她们当然也生气过,那些老婆子一直谎说是某个岭上的,原来从县城发的鸡蛋充本地的土鸡蛋赚了对半钱。有人在找老婆子们退鸡蛋钱,而带灯她们也在头一天里买了这些人的鸡蛋让镇长送了人。竹子说咱找老婆子争较去!带灯忍了,没有争较。那些外地来的也是卖衣服的小贩,看见了她们,以为是镇街上的住户,就硬塞一块小糕点或一个粽子。她们肯定不要,那些人也就不敢硬塞,说:樱镇上还有这么稀的女子!

小贩是县东南的下河人,下河人说稀是罕见,也就是漂亮。竹子知道了这个词,就对带灯说:你是稀女子!带灯说:弱女子!

萤火虫的新定义

 带灯说她是弱女子,过了三天,竹子却给了带灯一个纸条,纸条上写着:萤火虫虽外表弱小无害,可它却是个食肉动物。它的猎物通常是蜗牛。它在吃蜗牛前,将细得像头发一样的小弯钩插入蜗牛身上,三番五次地给猎物按摩,既巧妙又恶毒。萤火虫雌的没有翅膀,不会飞,一直保持幼虫的卑俗形态,可它和雄萤一样,一直点着尾腹部那盏灯。

带灯说:这是你从字典上查的?竹子说:看到一本书,外国人说的。带灯说:你写给我啥意思,是说我恶毒呢还是说我卑俗?竹子嘿嘿地笑。带灯说:那你先跟我卑俗一次去。

王中茂家过事

 带灯说卑俗一次,是让竹子跟她到王中茂家吃席去。

镇中街的王中茂和黑鹰窝村的海量是表亲,原本都不来往的,但王中茂知道了海量和带灯后房婆婆的关系后,老来和带灯套近乎。一次,换布见了她,说:主任,你亲戚的事我给办了。带灯说:我哪有亲戚?换布说:王中茂不是你家亲戚吗?他盖房买钢材,说是你让他来的,我给了成本价。带灯有些生气,但王中茂已经买了钢材,她也就说:哦,你是镇上的富户,能帮就帮么。王中茂有个女儿,和北流水沟的马高堂儿子订了婚,王中茂却要马家儿子入赘,而且还要人家改姓,姓没有改成,便立了合约,以后所生的孩子都必须姓王。他对马家儿子苛刻,但凡马家儿子一去,他就说:还是吃了饭来的?马家儿子肚子再饥也只能说吃过了。

他又说:还是不吃纸烟?马家儿子就说不吃纸烟。他再说:还是放下礼就走?马家儿子也便放下礼起身走了。带灯烦这个王中茂,但王中茂经常为自己的事也为别人的事来找带灯,带灯还得接待他,给他面子,竹子却就躁了,一见到他就从大院里往出撵。带灯也劝过竹子不要这样,毕竟是个小人物么。竹子说:小人物也不该使这多的阴招呀!带灯说:你没看过电视里的《动物世界》吗,老虎之所以是老虎,它是气场大,不用小伎俩,走路扑沓扑沓的,连眼睛都眯着;而小动物没有不机灵的,要么会伪装,要么身上就有毒。当王中茂来到镇政府找带灯,竹子是没撵他,王中茂都说他要给女儿结婚呀,一定要请带灯去。带灯一再推托,王中茂说:这重要得很,你一定去,你坐席!带灯也就应承了。

结婚那天,带灯和竹子是一块去,还在镇街上,就见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人都是去王中茂家的。或提了两瓶酒,或一包点心,说着王中茂的那个女婿:人是丑了点,但身体好,不知道将来咋样能伺候好王中茂呀!一老者拄了棍儿,拉着小孩,对着一家门口说话,一个说:顺子呀,还不起身?一个说:我收拾下礼,打发媳妇去。顺子在门口用麻线纳一瓶酒的纸盒,纸盒都快霉烂了。一个说:你咋不去?一个说:我不去!一个说:还记着上次欠账的仇?一个说:你也知道了他坑我的事?!巷道里过来了一个人,担着一对尿桶。顺子说:今日待几桌客?担尿桶的说:谁待客?顺子说:中茂不是给女儿结婚吗,你这当舅的不知道?担尿桶的说:没钱的舅算个屁!老者说:这就是中茂不对么,这么大的事不给当舅的说。担尿桶的突然流一股眼泪,把尿桶担走了,脏水淋淋,巷道里都是臭气。

带灯和竹子到了王中茂家,屋里屋外已经拥了好多人。这些人大多还在院外时就诉说着王中茂的不是,一进院子却都笑嘻嘻地打招呼,接受了王中茂委托的主事人递过的纸烟,能吃的就点火在吃,不能吃的就别在耳朵上。拿了礼的放下礼,没拿礼的要行份子钱,有人就远远往写份子钱的桌子这边看,立即也有人说:你咋还不来呢?那人却闷头走开了,和另外几个人叽叽咕咕说话,问:你行多少?答:十元。问:那我也十元?答:你咋能十元,你是本家呀。问:我出嫁女儿时他行的也是十元呀!那人就过去行了十元钱,掏出一把零票子,数了好久。吃饭时,带灯和竹子坐在了上房的高桌上,高桌上还有西街村的元黑眼和电管站的张发民,院子里的地方小,都是小桌子,摆得满满腾腾的。饭菜并不丰盛。萝卜土豆为主菜,不是炖块就是炒丝,也有红白两道肉,大家说:啊中茂能把肉切这么厚不容易!王中茂站在台阶上说:大家都吃饱,吃好啊!却过去低声指责主事人不该把纸烟散得那么勤。又看见了有人在怀里揣了半瓶没喝完的酒要走,就赶紧过去,说:哎呀他伯咋走呀,还有一道硬菜哩。那人说:我牙不好。他说:是牙不好,瞧吃饭洒一胸口的饭点子!用手去擦,趁势从怀里取出了酒瓶,却说:你让娃们家给你补补牙么,牙不好吃饭就不香啦!已经有好多的人不坐席了,端着碗在院子里转着吃。王中茂不能盯着这些人,他们吃着吃着就走出院子,人再没回来,碗也再没回来。

吃毕了饭,院子里突然起了哄,原来来客要耍弄王中茂了。他们把锅灰用辣子醋水调了,给王中茂的脸上抹,抹成个包公,又给他戴一个草帽,草帽插了鸡毛也插了葱,还吊着两条用草拧成的辫子,而他的媳妇头上也被扣上了一个铝盆儿,两个脸蛋上左涂一个红团儿,右涂一个红团儿。这是樱镇的风俗,给儿娃结婚就得作践爹娘,人们喊呀叫呀,轰轰隆隆地拉着他们去街上游行了。竹子拿着手机照了好几张相,等离开时,经过了院子旁的厕所,有人用长竿子笊篱在尿窑子里捞碗和碟子,一边捞一边说:这狗日的,就是对中茂再有意见,也不能给人家糟蹋东西啊!捞出来的竟有十个碗和七个碟子。竹子这才知道吃饭的时候,有人吃饱了,空碗并不放回桌上,而顺手就扔到了尿窑子里。就说:这镇街上的人咋啦,这么使坏着还来吃什么席呀?!带灯靠在厕所墙边的一棵核桃树上,树裸秃着还没长出叶子,她伸手要折下一枝条,却没折下,自己反倒笑了。

带灯说:竹子,瞧见了吗?竹子说:瞧见啥?带灯说:这些枝条子又黑又硬的,以为是枯的,可要折断又很难,你知道为啥吗?竹子说:为啥?带灯说:心里活着么。

看天

 镇政府大院里原先有一棵塔松,塔松本来就样子像塔,又因为也是它一棵,就长得特别随意,枝横股斜,把院子都快塞满了。职工们要晾衣晒被,就伐了这塔松,只在东边补栽了一棵银杏,西边补栽了一棵香椿,又在院墙角的厕所那儿栽了十几棵楸树、苦楝和樟木。这些树栽得密,相互限制着不发横枝,白日黑夜都争着往上长,长得特别高,像是一簇柱子。

带灯就觉得太阳和月亮是树的宗教。

她这么一发感慨,马副镇长要说:脑子想啥哩,又小资啦?

竹子偏要做小资,给马副镇长说话时,偏用成语,后来在一本书上读了关于星座的内容,又当着马副镇长的面给大家算日期,说你是水瓶座他是天蝎座。

夜里,带灯爱看电视,看完了新闻联播还要看天气预报,竹子又在院子里给白仁宝和翟干事算星座,带灯出来说:我是啥星座?竹子说:你是三月份生的,是双鱼座。带灯说:双鱼座是天上哪颗星?大家都抬头往天上看,繁星点点,竹子却说她不知道。竹子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白毛狗也看,它看见一片明。

从那以后,带灯每每看完天气预报,就走出来往天上看,天气预报上说明日多云转晴,她对应着看这个晚上云是什么样的云,瓦状的,带状的,还是像流水一样旋着窝儿,而且,风在如何吹,月是圆呢缺呢,颜色或暗或亮。

在带灯的影响下,大院里的职工也都喜欢看天,站在院子里仰着头。但院墙角的那群树越来越高,而人没有长个,脖子还是那么短。

送来的野雉又坚决不要了

 县上和市上常有人来检查工作,镇政府当然要招呼了吃饭,先都在镇街的那些饭馆里,群众就议论是镇政府的人在大吃海喝,白仁宝的小舅子于是在松云寺下的公路边开了新饭店,饭店里设了大包间,不仅能炒各种荤素,还有野味,专门针对镇政府的招待消费。

这一天,带灯在镇街上碰上了两岔河村的杨二猫。杨二猫扁担上挑了十多只野雉,走得黑水汗流,说:主任,这是给白主任的小舅子那儿送的,你不要这。带灯说:野味我咋不要?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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