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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军机,拉开门冲到外面去。
雪。是雪。
1978年正月初一,武汉三镇下了一场大雪。雪是从凌晨开始下的,到下午的时候,三镇已经洁白一片,看不出城市原来的样子了。
6
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天赫……
(简雨槐写给乌力天赫的第一百五十九封信。和这之前所有写给乌力天赫的信一样,因为无处寄出,它没能寄出。)
雨槐:你还好吗?
我刚刚结束了一次漫长的旅行,回到我的窝里。
你简直想象不到,我是一个多么奢侈的旅行者。就在给你写这封信的前两年。我去了秘鲁,在那里待了七个月,然后离开了那里。而在非洲的刚果(金),我则整整待了十一个月。
我在秘鲁沿着神秘莫测的安第斯山脉行走。公元11世纪,印第安人在这里创建了伟大的印加帝国。公元15世纪,这里成为印加文明的辉煌殿堂,我在文明的遗址上行走,它们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不是由一种文明组成的,是由无数种文明组成的,而每一种文明,哪怕它们正在消失或者已经消失了,都是令人景仰和尊重的。
人类一直在无数的可能和不可能中选择。他们选择得最多的是辉煌,但我不知道,他们能否和这里的遗址一样,在辉煌之后,坚守住遥遥无期的孤独?
在刚果(金)的那十一个月,是我旅行生涯中最难以忘怀的。那是一个由众多部落组成的国家(据说它有二百多个部落。还有人告诉我说是三百多个)。这个国家非常美丽,有安徒生笔下的原始森林,仙女般的玛格丽塔雪山。还有无数让人惊讶的河流和湖泊。钴和金刚石遍布刚果(金)全国,人们说它是世界原料的宝库,这个说法一点儿也不过分。我去过北部的阿赞德高原、东部的米通巴山脉、南部的加丹加高原和西部的刚果盆地,它们迥异的风格令我流连忘返。我真想永远待在那里,成为那里的一棵树,或者一头熊。要是这样。我就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了。
我常常一个人夜里走出帐篷,躺在草丛中,长久地仰望星空。无数的流星和流星群从夜空中经过,间或发出炫目的银色或褐红色光芒,慢吞吞地消失在更为耀眼的群星中。
在希腊语的原意中,流星被称作漂流者。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这件事倒是不太重要,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1978年春节那一天,我在安第斯山脉遇到了大雪。那是什么样的雪呀!你要明白,我是在炎热的丛林中、在暖洋洋的阳光下遇到了那场雪,它们从天空中悠然飘落下来,落在我身上。覆盖住了我。
雨槐,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想到了什么吗?我想到了你。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想到了你!
说了这么多,我都忘了问你。雨槐,你还好吗?你真的还好吗?
(乌力天赫写给简雨槐的第三封信。这封信被寄到胜利文工团,静静地躺在收发室的信架上。一直无人领取。半年后,它和另外一封乌力天赫随后寄给简雨槐的信,还有一大堆旧报刊一起被装进麻袋,卖给了废品站。)
第二十七章 带上你们的长矛和弓箭
1
入秋以后,乌力天扬所在部队开始往南边调动。部队先到了湖北孝感,在那里做了战前动员工作,并且按归口作战单位充实装备。
一接到南下的命令。十二连三排排长乌力天扬就告诉三排九班班长鲁红军和连部文书罗曲直,准备好,泼血的时候到了。
部队在孝感短暂停留时,乌力天扬想回家看一看妈妈。当兵三年多,他一直没有回过家。不是没有探亲假,是他没用探亲假;他要把排长当上,不能因为回一趟家就让连长段人贵把他踢出局。他不光想回家看看妈妈,还想当面向葛军机和简雨槐表示祝贺。他接到了葛军机的信,知道葛军机和简雨槐要结婚了。乌力天扬有些伤感。可他已经不是孩子了,知道该如何控制感情。
乌力天扬向指导员卜文章试探自己回家的想法。卜文章沉思了片刻,表示他家离得这么近,三个小时的路程,照说也该回去看一看,可部队情绪不太稳定,好几个兵闹着回家治病,还有兵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他要一走,人家说干部都溜号,问题就大了。
卜文章是老指导员,原来的搭档尤克勤当上了营长,部下段人贵现在成了他的搭档,连乌力天扬都当上排长了,他还当指导员。他这个指导员论威信论经验都有。乌力天扬认为指导员说得有道理,打消了回家的想法,回到宿舍,给母亲和葛军机各写了一封信,他在给葛军机的信里说,最近部队有调动。一段时间不能给家里写信,要二哥替他多安慰妈妈。他寄回家一件鸭绒衣和八十块钱。鸭绒衣是他孝敬妈妈的,还有一瓶雪花膏,那一年他想给妈妈送一瓶雪花膏。没送成,这回补上。钱给葛军机,他的津贴老拿来补贴排里的农村兵,三年下来就剩下这些,问问雨槐喜欢什么,自己买,算他这个弟弟送的礼物。他在信里没有提到父亲。一直是这样,能不提就不提。
“妈,你还好吗?儿子做梦。在梦里见到你了。”乌力天扬在给母亲的信中这样写道。她穿着一件肥大的囚服,沿着茶垄费力地把一筐刚采下来的茶叶往地头拖。她头上有一片白花花的影子。他这么写的时候,眼眶是湿润的。
2
日子在往冬天去,可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等到了夏石,季节已经是冬天,身上却只能穿一件单衣。
部队在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烦。十一连有个兵的家长在崇左拦住部队,缠了好几天,硬是把儿子拖走了。十连有个干部子弟,父亲在总后任职。给军里打电话,问儿子癫痫病犯了没,人就给调走了。
卜文章和段人贵很紧张,整天分头把守,害怕自己连也出这种事。十二连干部子弟不多,可谁的子弟也不行,走掉一个,就是动摇军心的大事。段人贵没好气地说乌力天扬,三排长,你不要以为你们排军事素质不错,就不会出问题,有时候军事素质越不错,问题出得越大。乌力天扬想,什么逻辑,就这破水平还当连长?问题还能大到哪儿去,还能整排整排当逃兵不成?乌力天扬不操这个心,他这个排没有几个城市兵。农村兵都盼着立功入党提干,打仗,那是来了机会,哪里还会逃?逃回家背日头去?
1月12日,部队到达集结地点。1月28日,大年初一,连里放半天假,吃饺子。各班去伙房领肉馅和面粉,拿回班里包,包好再送回伙房。饺子包好,就等着下锅,副连长有事去营部,段人贵要乌力天扬带几个兵跟副连长去团部卫生队领急救包。
在团部卫生队领了急救包。乌力天扬扛了两箱,让兵们把剩下的扛上,领着兵们朝卫生队驻扎的院子外面走。走到院子门口,几个男女军人和他们擦肩而过。
乌力天扬觉得就在那擦肩而过的一瞥中,有一个女兵,人生得漂亮,特别是身材,有岭有峰,出类拔萃,惹人得很。乌力天扬就忍不住想再看一眼。没想这一看,看出了麻烦——那个女兵也站下来,不走了,也在朝乌力天扬看。乌力天扬心里一喜,停下脚步,颠了颠肩头的箱子,把身子磨回来,站正了看那个女兵。心里赞叹道,真他妈是个妖娆的兵!谁知道,乌力天扬这么欣赏着,那个女兵拔腿朝乌力天扬走过来。往乌力天扬面前一站,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盯着他,一脸嘲笑的神色。
“简……雨蝉?”乌力天扬嘴张得那个大,足足能塞进一颗手雷。
简雨蝉哈哈大笑,接着就扑过来,影子似的往乌力天扬身上一贴,胳膊往乌力天扬肩膀上一搭。乌力天扬没提防,脚一软,差点儿没把肩头的箱子给掉到地上。
接下来的事情乌力天扬会处理。先问简雨蝉。有没有三点五秒钟时间属于自己,她要是不跟上同伴,地球会不会爆炸。问过再回头,拿眼睛一横远远站着咧了嘴流哈喇子看热闹的兵。肩头的两个箱子交给他们,东西送回连里,销差去伙房领饺子。然后,乌力天扬就和简雨蝉去县城外小河边的榕树下坐下,两个人说话。
3
乌力天扬很快就弄清楚了简雨蝉离开武汉之后的事情。
夏至不是简雨蝉的小姑,是简雨蝉的妈,亲妈,生下简雨蝉的那个妈;而且,这个亲妈不是一般的亲妈,是中央首长的儿媳妇,公公权倾一朝,不断在报纸上露脸,亲妈后来嫁的这个丈夫虽说有残疾。但对她百依百顺。夏至有丈夫百依百顺,对简雨蝉也百依百顺。简雨蝉却一点儿也不领情。
简雨蝉早就知道夏至是自己的亲妈,在夏至去武汉接她的时候她就猜出来了。她问过夏至,可夏至不承认。后来又问过几次,夏至仍然不承认。简雨蝉问这个不是找亲妈算账,她一直在找她的亲妈,找了多少年呀!生命再多,世界再大,不管是谁,在哪儿,总得有个生她下来的人。有她一个家啊!她现在找到了,可这个人却不承认,为此她非常伤心,心生仇恨,索性做了无赖,不光不好好上学,还和夏至抬杠,抬不赢就吵架。凭什么我要听你的?反正你不是我亲妈。
“你看,我有两个妈,一个撒谎,不告诉我亲妈是谁;一个也撒谎,不告诉我她就是我亲妈。我一个真亲人也没落下。”
后来,夏至看出简雨蝉不是做陈景润的材料,放弃了,不再在学习上逼她。简雨蝉高中毕业以后,问她想干什么,她一时想不出来,但熟悉那身军装,就说要当兵。就这样,她穿上了军装,到部队医院当化验员。这次她所在的医院派人参战,她图热闹,还想躲开夏至的无微不至,于是写了申请,上了前线。
“我家里怎么样?我是问武汉的那个家。”简雨蝉说完自己的事,问过乌力天扬这几年都在干吗,再问自己家里的事,“夏至不让我和武汉联系,说会影响我。他们也没理我。反正无所谓。”简雨蝉嘟着嘴。她管亲妈直接叫名字。她有一张饱满而富有弹性的嘴,让人老有伸手去摸一下的欲望。
“你爸栽进屎坑里,没爬出来,撸到底了,弄得你妈跟着窝囊。我是说,你武汉的妈。”乌力天扬扰犹豫豫地说。
“方红藤不是我妈,可她人不错。现在我知道,为了我,她吃了不少苦,委屈大了。我恨我爸,他他妈的不是个玩意儿,骗了他老婆,还有夏至和我,活该栽进屎坑里。”简雨蝉一点儿同情心也没有,干脆地说。
“喂,没有同情心就没有同情心,嘴那么脏干嘛?”乌力天扬吃惊。
“谁他妈叫我是当兵的,你当我愿意?”简雨蝉一点儿也不脸红,不光骂人不脸红,自己的事儿往别人身上推也不脸红。
乌力天扬觉得简雨蝉骂得痛快,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一下子就有找到了知音的感觉。他仔细打量这个知音。简雨蝉长成大姑娘了,可模样还和小时候一样,脸上有几颗俏皮的雀斑,翘鼻头,杏仁眼,洋娃娃似的,因为天热,军装的衣领随随便便敞开,露出半截脖子。她的锁骨高高的,在榕树的阴影下十分明显,这使她显得非常迷人。乌力天扬有些迷惑,有些头晕,人摇晃了一下,幸亏坐着,没倒下。
“雨槐和军机结婚了。”乌力天扬说。
“嚯!”简雨蝉瞪大了眼睛,很吃惊,“怎么是军机?天赫哥呢?”等知道乌力天赫仍然没有音讯,她皱眉头,像哲人一样地难过,“有的人吧,是因为不在了,他才在那儿,天赫哥就是这样的人。”
“那,你这样说,雨槐呢?”乌力天扬问。
“雨槐是睁眼瞎,别人看到的东西,她看不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她又铁定了相信,比如天赫哥。你说这个天赫哥,干嘛不好好的在,偏要不在。”简雨蝉替乌力天赫抱委屈,“他干嘛呀?也太绝情了吧?什么不好干,去寻死。就是死,也得先给雨槐说说呀,一句话不说就死,让雨槐没着没落。”又口无遮拦地说,“我是让着雨槐,耍不,小时候我就不依雨槐的,和天赫哥搞上了。这回好,让给雨槐,到了她还是没捞上。”
乌力天扬让简雨蝉搞呀捞的一说,一下子想起小时候来,那次他摸她的胸脯,本来摸上了,打一个饱嗝儿,手滑开,没摸上。还有一次,他把她按在脏兮兮的床上,手忙脚乱地解她的裙子,结果她的裙子没解开,他给“跑”掉了。乌力天扬想到这儿,脸一下子红到了脖颈,不敢看简雨蝉。
“怎么啦?”天往下黑,简雨蝉眼神儿却好,看得仔细,不解地问。
“没什么。”乌力天扬臊得不行,坐不住,起身拍屁股,“得回连里了。晚上要点名,还要讲评。”
不知怎么,乌力天扬那么急着走,却有点儿恋恋不舍,好像夏石的榕树是神仙变的,给他施了魔力,让他生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