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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回到营地,十二连的兵都跑来了。段人贵由通讯员搀扶着,拄着一根棍子,一瘸一瘸地过来。
“别看他们!那是我的兵!”乌力天扬红着眼睛,跪在地上,神经质地张开双臂,护着躺在地上奇形怪状的四个兵,歇斯底里地冲着人们喊,不让人看他的兵,“我得把他们还给妈妈!”
“你还活着,脑袋没打烂,你得为这个磕头,而不是别的!”鲁红军流着泪紧紧抱住乌力天扬,朝他喊,把他往后拖。乌力天扬脸上的泪痕早已干了,但鲁红军知道,乌力天扬在哭泣,他在心里哭泣。
后来乌力天扬冷静下来。伤亡者被送下去,友邻部队很快上来,把十二连替换下去。段人贵不服气,瘸着腿和友邻部队的指挥员吵架。乌力天扬这才注意到段人贵的腿。段人贵的腿上包扎了绷带,绷带上往外渗着血。一问,是枪伤。乌力天扬不明白,段人贵在指挥所里,还没有来得及冲上去,哪儿来的伤?连部通讯员先不肯说,后来逼问急了,才说,是段人贵自己开的枪,他知道潜伏分队遭到阻止后,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拎着一支半自动,枪口抵在腿肚子上,然后他扣动了扳机。
“我操你妈,你什么玩意儿!”乌力天扬冲进指挥所,一脚把段人贵手中的水杯踢掉,把段人贵从炮弹箱子上揪起来,劈头盖脸地骂,“你段人贵,还是个人吗?”
“你骂吧,爱怎么骂就怎么骂。”段人贵脸色难看,硬撑着,不去掰乌力天扬揪住自己衣领的手。
“我,我撤了你!”乌力天扬失去了理智。
“你没这个权力。”段人贵抽搐着脸上的肌肉。
“我有!”乌力天扬杀气腾腾。
乌力天扬向十二连剩下的支委宣布,撤销段人贵十二连连长的职务,由他代理连长,指挥协助友邻攻打无名高地的战斗。除了段人贵本人,十二连支委剩下的四名委员都举了手,一致同意并见证了这一决定。
乌力天扬把段人贵撤了。一个排长把一个连长撤了。
5
鲁红军在回撤的路上踩上了地雷。
很奇怪。一片桂树园,前面的人都顺着园子边上走过去了,一点儿事没有,鲁红军到了,雷就响了,到最后也不知道鲁红军是怎么踩上那颗雷的。
鲁红军还在和身边的人说笑,说闻到了祖国的红烧肉香。轰的一声,地雷响了,鲁红军被一团火光掀到桂树园里,人倒下以后还撑着泥土坐了起来奇……書∧網,看了看被炸得飞到一旁的两截腿,再看了看手中剩下的半截56式自动步枪,说,操,谁干的?说完人往下一歪,又倒了下去。
乌力天扬跳跃着从趴在地上的士兵身上越过。朝鲁红军扑去。他的绝望到了顶点。
“红军!红军!”
“别动我!”
“你鸡巴眼睛到哪儿去了!”
“哎哟!疼死我了!”
“我操你妈!你个王八蛋,踩鸡巴踩!”
“把我的腿给我!哎哟呀!”
“何未名?何未名?急救包!”
乌力天扬撕裂嗓子喊,手足无措地松开鲁红军,朝一边爬过去,先捡起鲁红军的半截腿,再捡起鲁红军的另半截腿,把血糊拉的两截断腿抱在怀里。再也不肯松手。
他们已经看到苍松翠柏扎成的高大的凯旋门了。他们已经听见热烈的锣鼓声和鞭炮声了。他们已经逃离了死亡,回到了祖国。雷响了,鲁红军倒下了。他说操,谁干的?他就倒下了。
6
在清脆的鸟叫声中,乌力天赫醒了。他睡在树杈上。他睁开眼睛,一动不动。让自己保持着睡眠时的姿势,用三秒钟时间。判断出自己没有处在危险状态里。组员董干在另一棵树上,专注地用红外线望远镜观察四周的动静。
对方特工的狙击手喜欢在夜晚爬到高大的树上,白天守在那里,朝二百米内的过路者打冷枪。乌力天赫不担心这个。对方的特工通常是三五成组,组成交叉狙击网,在夜里用敲枪托的方式传递信号,或者学鸟儿的梦呓,乌力天赫熟悉这一套,知道怎么判断和对付他们。现在他知道了,和两个小时他睡去之前一样,树林里很平静。只是天快亮了。
乌力天赫看了看表。17日凌晨4点48分。这个时候,中国军队已经全部离境回到了国内,国内正在组织盛大的欢迎仪式,欢迎并慰问“新一代最可爱的人”。而乌力天赫和组员董干却被留下来。留在了硝烟尚未散尽的战场上。
实际上,乌力天赫已经在回撤的路上了。上面找到他,要他返回N郡,营救一名叫沈福强的参谋。这名参谋身上带有重要的作战文件,同时,他是军队的一名情报人员,他在N郡以北和后撤的大部队失去了联系,失踪了,很有可能是被捕。上面要求乌力天赫尽快回到N郡,找到沈参谋。哪怕是找到他的尸体。
天渐渐亮了。早春,白天的气温至少在32摄氏度以上,湿度也超过90%,让人觉得身上汗淋淋的,很不好受。乌力天赫收起手中的枪,从树上下到地上,去林子里盛回一口杯雨水,在水里放了一片杀菌药片,用救生刀在泥地上掏出一个坑。从背包里找出一块C…4可塑性炸药,切了一小块儿,垫在一片黄杨叶片上,放进坑里,架上口杯,点燃炸药。十秒钟之后,乌力天赫就靠在树干上,啃着压缩饼干。喝着滚烫的、大部分病菌都被杀死了的热水了。当然,点燃炸药需要一点经验,否则,那种高效能的炸药会把人和口杯一起掀到天上,那样的话,那杯热水就浪费了。
乌力天赫很快吃完干粮。把董干换下来。董干个子小巧,五官集中,像一只行动敏捷的滇金丝猴。他馋劲儿十足地啃着饼干,喝着乌力天赫给他留下的半口杯热水,叨唠应该再来一支香烟。那样才是正宗的、没有留下遗憾的早餐。乌力天赫没有说什么,很快上了树,用望远镜观察四周的情况。乌力天赫知道,董干只是说说而已。一个老练的特工,知道风会把烟味儿吹到敌人那里——如果附近正好有敌人的话。
吃过早饭,他们开始检查装备。他俩的装扮一样:黑色的宽松衣裤,无袖雨衣,头上戴着葵叶红漆斗笠,背上背着行囊,行囊里装着特工应该携带的东西;董干肩上挎着一支美式AR…15步枪,乌力天赫则挎着一支法制猎枪——如果遇到对方的人或者对方的特工,他们就是对方的特工,连武器都是。不同的是,乌力天赫那支法制猎枪是雷明顿7188型霰弹枪的伪装型,它是迄今为止最具杀伤性的近距离武器,只需要一秒钟就可以打完一只弹匣,如果使用XM257鹿弹弹药,每发霰弹装有二十七粒小子弹,那么。这支雷明顿7188只需要一秒钟就能让一个目标身上出现二百一十六个弹孔,就算三支冲锋枪以全自动方式同时射击,其火力强度和速度都远不及它。
7
天亮以后,他们出发了。一路上,乌力天赫他们躲过了好几次突如其来的遭遇。中国军队撤走之后。对方边民从山上牵着牛扛着自行车返回村子,逃到山洞里躲藏起来的公安屯官兵也钻出山洞。还有一些匆匆走过的特工部队。乌力天赫他们得尽可能躲开正面遭遇,除非躲不过去。消灭敌人不是他们的事儿,完成使命才是。
只有一次,乌力天赫有些犹豫。他看见一队下山的公安屯官兵中有一个年轻的女兵,人瘦瘦的。有点儿像阮氏红锦。乌力天赫让自己的目光顺着薄荷叶的间隙追踪了那个女兵很远。他想。那不会是她,她家在广宁省,离得远着呢,而且,要真是她,她不会不带着女儿小胜。
第三天,他们就遇到一件意外的事情。一个村子里的民兵抓住了两名掉队的中国士兵,在得知中国军队撤离后,民兵押着这两名士兵前往N郡。乌力天赫的任务是找到那名叫做沈福强的情报参谋,职业规定不允许他动丝毫感情。但当乌力天赫看见愤怒的村民不断追上去,用石头和棍棒殴打那两名中国士兵,朝两名士兵的脸上吐唾沫。抽他们的耳光。两名士兵恐惧地抱着脑袋。挤在一起,躲避人们的殴打,眼里流出浑浊而害怕的泪水时,他还是心软了。他想到了乌力天扬。乌力天扬还活着吗?要是活着,他是不是也和这两名士兵一样,掉队了,被俘了。被人追着用石头砸,抽耳光,眼里流淌着恐惧的泪水呢?
当天晚上,乌力天赫和董干摸进公安屯,杀死了三名公安兵,把两名士兵救了出来。
困难加大了。两名士兵不可能跟着他们行动,更不可能独自回到国内。如果藏在什么地方,这里到处都是密林山洞,藏一百年,藏成类人猿也没有人会发现,可是,乌力天赫他们回头的时候是不是会走这里,这很难说。乌力天赫决定,董干送两名士兵调头出境,自己一个人前往N郡寻找沈参谋。他们之间很默契,不争论,甚至不用商量,董干只是和乌力天赫调整了一下弹药——很显然,乌力天赫将需要得更多。
“快去快回,五个多月没手谈,手痒了。”董干用特工手势做了一个“往下”的动作,就像乌力天赫是去出门买一盒烟,他等着他回来接着下那盘没下完的围棋。
8
以后的日子,只剩下乌力天赫一个人。他像一只细腹螯蜂。收敛住坚硬的颚齿,藏匿住锋利的尾刺,周旋于N郡的城郊市区,寻找任何可能的痕迹。他终于找到了目标。是那个名叫沈福强的情报参谋,沈参谋。他被关在N郡郊南一栋法国军队留下的旧堡垒,等着移交给情报部门。
乌力天赫很感激过于小心谨慎的对方情报部门官员,他们不相信任何人。把俘虏关在闹市以外,甚至远离因为打了败仗怒火中烧的正规部队,这就让事情好办多了。
半夜后,乌力天赫趁着夜色匍匐前进,从堡垒的后面悄没声息地攀上楼,从楼顶窄小的通风口进入堡垒里。堡垒里一共有五名看守者。一名士兵抱着枪守在楼梯口。乌力天赫很有把握地把他的脑袋削掉了。另两名士兵守在门口,被乌力天赫用无声手枪干掉。一个守在屋里的士兵听见外面有响动。提着一支点45的中国造手枪从屋里出来查看,走到门口,被乌力天赫的枪口指住,推进房间。那个士兵被房间里剩下的那名军官用手枪击中了脑袋,而军官自己的脑袋,则被闪进房间的乌力天赫打得粉碎。
乌力天赫朝倒在地上的军官走过去,弯腰捡起军官的手枪。军官使用的是一支法国老式手枪,那种有身份的人使用的武器,手枪的枪柄上有一行铭文:巴黎安索瓦爱玛大街94号陆军铸造商库斯纳公司。法国人的阴魂还没有散去。战争就是这么回事,一旦进行,就没有结束。柏拉图说。只有死者看到过战争的结束。可是,战争永远也不可能结束。
乌力天赫把老式法国手枪揣进怀里,发火销按回,强爆手雷挂回腰间,转身去看捆成粽子似的一排、靠墙坐着紧张地看着他的五个中国人。
“沈福强?识别番号C0727。”乌力天赫不动声色地问一个精神疲惫的高个子。
“是。”高个子犹豫了一下。
困难到这个时候才算真正到来。不是沈参谋,是另外四名中国官兵。其中三人还是重伤。怎么走?
这还不算是最困难的。回撤的时候,他们遭到了阻击。意外。意外随时随地都会出现。
一大群绿色领花的对方武装公安,差不多有四五十人,他们从峡谷里出来,和向峡谷里走去的乌力天赫等人迎面相撞。双方突然出现在对方面前,防不胜防。乌力天赫没有更多的衣裳给中国官兵们换,他们被认了出来。乌力天赫的行动快了好几拍,他将霰弹枪的旋钮拨到全自动位置,扣住扳机不放,打完了一个弹匣。沈参谋手中的AK…47步枪也开了火。乌力天赫向纷纷倒下的对方武装公安抛出两枚强爆力手雷,领着人仓促往峡谷外撤退。一名中国士兵在撤退时被打死了,乌力天赫甚至没有时间把死里逃生又生里奔死的他带走。他得把追击者引开。他让沈参谋和三个兵朝小河边跑,在那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着他。
乌力天赫在峡谷口一块岩石后箭螳似的紧缩着。换上新的弹匣,然后振翅跃出,扣动扳机。他的准确射击让追击者丧失掉一半人。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击中的。一发中国制造的56式半自动步枪子弹钻进了他的腹部。他就像一个决心要打破纪录的跳高运动员,用力往上跳去,手中的雷明顿霰弹枪飞到一旁,然后。他重重地摔倒在了岩石旁的灌木丛中。
有几秒钟的昏迷。乌力天赫感到了暖烘烘的血,它们像在他的身体中窖了太久的陈酿,急不可耐地从他的手指间往外蹿。有一段时间,他有点儿疑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松开手,让血畅快地冲破肉身的樊笼,挥发向大地。为了这个,他觉得有些对不起血。也许它们本来就不属于他,只是他的祖先寄存在他身上的,或者要由他来传给更遥远的后代,他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