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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为定!”
第二天,程家卿和傅梅带着礼物驱车赶往齐万春的老家齐家庄为齐母祝寿。齐家门口早已热闹非凡,酒桌连摆了十儿桌。进的人,出的人,不进不出站着不动的人,放眼皆是。一见程家卿,齐万春齐万秋如同太监见了皇帝一样,又严肃又滑稽,一齐上前问好。
“不错,不错,还有乡村别墅。”
程家卿热情地与齐万春握手。一边握手,一边看房子。但见这栋总共四层的房子,有流行的平顶小屋檐,玻璃马赛克贴面,咖啡色铝合金门窗,大门却是木门,似乎是为了保留一点古典遗风。此时,傅梅已经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她上穿杏黄色的罩衣,下穿大红百褶裙,脚蹬一双乳白色的高跟脚,再衬上肉色的长筒丝袜,更显得神采飞扬。
她戴的一副墨镜,又使她多了几分诡谲几分神秘。他的丰满在乡下人眼里是一团令人艳羡的福气,整个人恰与齐万春、齐万秋两人的妻子形成了对比。那两妇人竞赛似地粉白黛绿,浓妆艳抹,脸上敷着厚厚一层粉,薰得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大喊“救命”;一张口涂得如同血盆一样;戒指耳环项链手镯一应俱全;衣服更是艳得扎人的眼。活脱脱一对活宝,有些乡味未脱的乡下人想学城里人,结果往往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到最后,往往是一个邯郸学步的结局:高雅没学会,纯朴也丢了,而有些人对这种学习还常常乐此不疲而孜孜不倦。最终粗俗的人骨子里永远是粗俗,猛割他们一刀,他们也流不出贵族的血来,就像自来水管里喷不出牛奶一样。有些人虽然生在穷乡僻壤或寒门陋巷,但却生得清俊动人,如同一块美玉流落在一堆乱石中,天生的气质。
傅梅看那两妇人的眼神就像一块美玉看着丑陋不堪的两块石头。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傅梅,两妇人不禁妒火中烧。
齐万秋的媳妇年纪要大些,她不服气地,低声向她的妯娌耳语道:“臭美什么,还不是底下长了钧子,把县长钩住了。”
“嘁,你底下怎么不长出来?也勾个县长市长的。”
“要死。我说她,你倒说起我来。”
一个作势要打,一个左躲右闪,两人笑成一团。
人们看着傅梅好似看巫山云烟中的神女峰。其实,无论横看侧看,傅梅看起来不过像神女峰下的一名旅游者。但人们看她的眼神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从程家卿与傅梅的神态来看,似乎有衣锦还乡的意思。
已经有人在暗地里嘀咕了:“这个女人是镇里的书记。”另两个附和说:“怪不得呢。一看就能把人给震祝”“和男人一样有魄力。”
程家卿听见大家把傅梅夸奖了须眉巾帼,觉得不虚此行。他立住,抬起头盯着贴在门两边的对联看。
“权作马钱通神骑马共神空碧落;
母极兹子至孝念慈以孝惟红桃。”
也真敢写,人说真理是赤裸裸的,孰不知,这比真理还赤裸三分。
正想着,齐万秋走了过来,弓身,鞠了一个躬,“请进,请进。还有我家傅妹妹,怎么迈不动步子?”
冷不丁,傅梅像对付孩子一样。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齐万秋吃了辣椒一样叫了起来。齐万秋妻子见势,醋意大作,心里恼得不行。人家的丈夫,怎么让她随随便便地掐呢。要掐也轮不到她呀。傅梅却微微含笑,大步进了屋。齐万秋搬动着身子,像一个会走路的矮凳一样进了屋。
齐万春的母亲坐在屋中央,手里一把龙头拐杖,身穿金色缎子面的对襟大褂。程家卿见了齐母,也不管地上干净不干净,倒头便嗑了一个头,齐万春赶紧将他扶起。
程家卿说:“见了你妈,就像见了我亲妈一样。我妈不在了,现在你妈就是我妈。”
听程家卿这么一说,齐万春的确有些受宠若惊,越发觉得以后如不赴汤蹈火,便对不住程家卿了。齐万秋把手贴在嘴,对着她母亲大声喊:“妈,叩头的是程县长。”
“什么?狗头吃了不还帐。”齐万春的母亲耳朵不灵便,但是张冠李戴的本领却不亚于滑稽演员,众人忍俊不禁地笑了。齐万春有些窘,便领着程家卿上楼。
“不碍事,不碍事,老人家耳朵不灵便,没关系的。”
“老人家就这德性,死活不肯到县城祝说人要靠地气,才能活得长。什么地气,还不是一股子泥腥气。”
齐万春是这样说的,程家卿却不同意齐万春的说法:“不过,老人家说得有道理。”说话间,众人走进二楼的客厅。整个客厅足有五十平方米,贴墙摆了一圈沙发,像个舞厅。金黄的枝形吊灯,葱绿的窗帘,朱红的地毯,颜色十分刺激。客厅一角的墙口还挂着一把剑,不知待谁为舞。再看,对称的那方墙上,也挂着一把剑。
“嚯,大得可以踢足球哦。”
程家卿关心的是屋子的面积,傅梅却向那柄剑走去,抽出来,将剑握在手里,顿时飒爽英姿起来。
“让它们一把在这,一把在那雌雄分离,太不人道了。”傅梅感叹道。
“看不出来,傅妹妹真是柔情的种子呢。”齐万秋打趣道。
“小心吃粟子,戏弄你娘。”傅梅爱跟齐万秋开玩笑。跟齐万秋在一起,就像跟孩子在一起。而齐万秋又不仅仅像个孩子,这使傅梅十分开心。
“二子,别光顾开玩笑了,去吩咐人倒茶上来。”齐万春一吩咐,齐万秋就乐颠颠地下去了。
齐万春仿佛全身上下都罩满了一个又一个幸福的光环,能请到县长来为母亲祝寿,并且还相当尊敬地为母亲嗑了头,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体面的?齐万春不是傻子,此时此刻他胸中涌起的除了感激,还是感激。士为知己者死,何时程县长要他齐万春去死,齐万春可以一句话不说从从容容,面带微笑去坐电椅,就像平时坐上沙发一样。
过了一会儿,有人上了菜,齐万春陪着喝了一杯酒。说道:“你们两个单独呆一会儿,我去楼下招呼一下别的客人。”
“随便。”程家卿又有了单独与傅梅相处的机会。习惯情绪使得他不免技痒起来。
先是用嘴凑在傅梅脸上小亲了一下,傅梅扭捏着,气都喘不匀了。程家卿越发来劲,把手伸到了傅梅的衬衣里去了。那儿紧绷绷地鼓着,还挺暖和。抚摸的高潮由此掀起。得趣处,程家卿绵绵地说道:“你这儿真是朝气蓬勃埃”“把你的狼爪子拿开。”傅梅推了程家卿一把:“小心别人看见。”
“看见,看见怎么了。”
突然傅梅尖叫起来,继而眼珠子部不会动了。
“怎么回事?”程家卿以为捏疼了她。
“狼狼狼!”傅梅死死地盯着什么。
程家卿放开傅梅,回头一看,笑了起来:“嗤,真是看见骆驼说马肿了背。这哪是狼,是狗,是狼狗。”
“妈呀,吓死我了!”傅梅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里还在蓬蓬蓬地跳呢。”
一条黄毛黑背红头白腿的大狼狗咄咄地看着傅梅和程家卿,眼神冷漠而阴鸷,也不喊叫,透出一股凌人心魄的威严。连程家卿都有些不可思议地紧张起来,也许真是一条狼呢?是齐万春还是齐万秋养的?这两家伙难道真养了狼?狼尾巴短,狗尾巴长。这畜生尾巴不长,看来是狗无疑了。
只是傅梅脸上横溢的潮红快要涸了她的整张脸,自己与程家卿的爱情游戏竟然被一头动物点滴不漏地瞧在眼里,叫她怎么好意思呢?
“有我在,就是狼也别怕。”程家卿又拿出他那政治家包揽一切的气魄来了。
“吹牛。”口里虽这么说,傅梅还是对程家卿那种尚未付诸实践的英雄救美人的派头十分欣赏。她甚至希望那是一匹狼,因为可以用它验证一下程家卿对自己所爱的程度。
这时,齐万秋走了进来。看着程家卿傅梅两人一惊一乍的样子,笑了起来。
“别怕,别怕,是一条大狼狗。”齐万秋指了一下那狗。那狗又服服帖帖地趴在地上了。
“也不管管,狗都爬到人的头上来了。怎么能让狗住楼上呢?”
“不让它住楼上,它一旦跑出去,惹是生非的,叫人受不了。原来它倒是拴在下面的,但一见来逗它玩的小孩子就狂喊乱呢,呲牙咧嘴的,吓得连大人都不敢往房墙这过了。”
“这么厉害。我看它倒是一声不吭的,只是人瞧见它,怵人。”
“这畜牲就这样,你越怕它它越来劲,它最怕的是我。有一回,我用铁链拴着它,一根电棍打得它嗷嗷叫,以后它见我就老实多了,叫它怎么样就怎么样。”
“可是,这狗不能没有爱情啊!”傅梅故意将话题引向一个有趣的方面。
“怎么能不给它爱情呢,给它看电视就是给它爱情。”
“这狗还会看电视!”傅梅瞪大眼睛,惊呼道。
“怎么不会,从节目预告一直看到再见,不看电视它没事可干埃”程家卿笑得喘不过气来:“该死的老二,尽说笑话。”
傅梅想了想,反驳道:“怎么是笑话呢?我记得前一段时间报上说,有一家农户,家里进了老鼠,也和人一样爱看电视。”
“如今的报纸有多少真实的呢。我敢说,连国家的统计报表上都有水分,你问问老二。”程家卿看着傅梅将信将疑的样子,笑得牙齿都要跳起舞来。
“给你说说笑话,解解闷。”齐万秋向傅梅坦白道。
“该死的老二,竟逗我玩。”傅梅啐了齐万秋一口。
齐万秋也反唇相讥道:“亏你们女人想得出来。狗哪里有什么爱情不爱情的。”
“我宁愿相信它有。”
寿宴之前,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程家卿稍稍抬眼一瞧,发现其中来的科级干部大约有二十余人。平日交情较好的便进来向程家卿打招呼。傅梅则像一个男人一样,与他们称兄道弟地谈笑了一回,马局长也来了。他走路那笨重艰难的样子,让人觉得他身后还拖着一棵大型的尾巴似的。他见了程家卿就像狗见了久别重逢的主人一样。
寿宴开始之前,亲朋好友送来的寿礼都安置好了。又是匾,又是布匹,又是鞋,又是衣服。匾一块块挂好;布匹衣服一摞摞捧出;鞋子也由大托盘托出。看见大家送来的东西,已经摆的摆好,挂的挂好,所有人便开始心安理得地就坐。程家卿对齐万春母亲的孝心也在村民们的嘴里传递。这是一个信息,也是一个新闻,更是一个窗口。从这个窗口,人们看到了齐万春与程家卿之间关系的亲密程度,对齐家和齐家每个人甚至齐家四层楼的房子的敬重又增添了几分。同时,对自己能够光荣出席这种高档次的盛宴,产生了一种掺杂着几分自卑的僭越的骄傲。肃然起敬之余,大家拿筷子的姿式也变得文雅、谨慎起来。好像通过这次宴席,可以一下子速成为城里人。尽管程县长他们的酒宴地点设在二楼,比他们要高一层。不过,很快,他们忘记了程县长,甚至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他们的头脑被眼前的大鱼大肉占满了。他们的筷子也变得放肆起来,渐渐地,猜拳行令的也有了。因为喝酒,因为大声说话,解衣敞怀的也有。有的脸上红,有的脸上紫,有的脸上满是汗光,有的脸上满是油光。狗则在人腿之间撞来撞去。固然它们的牙齿得到了锻炼,但是身上留下了不少的轻伤。
楼上也觥筹交错,笑语喧阗起来。
喝了不少的酒,傅梅的脸红成了红红的海棠花,头发乱着,心情好得不得了,看什么都像看一道朦胧的爱情诗。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花还没送上来?”
齐万秋吩咐人去车上取下了,程家卿与傅梅送给齐母的是粉红、姚黄、米白、湖蓝四色各四十朵鲜花。含意是祝愿齐母事事如意,祝愿她一直活到一百六十岁。老人家行动还利索,“笃笃笃”拄着拐杖劝这桌人多吃,劝那桌人多喝,自己却一点不吃,一点不喝,目光里丝丝缕缕都是慈爱。大家都说她有福气,可惜她听不准确,说了也白说。
而她呢,只是盲目地听,盲目地点头。
这时,门口气冲冲地闯进一位颤巍巍的老太太来,按年龄不比齐母大。按脸相,都是核桃一般的涡旋图案。按穿着,与齐母富寿穿在一身的衣服简直设法比。见了来人,齐母便说:“亲家母,坐坐,叫春俚来。”
有人便手口并用地咬着鸡爪去找齐万春去了。
那亲家母大约知道齐母耳背,便不跟她说话,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等着齐万春到来。
齐万春踏踏地下来。一见齐万春,老太太眼泪便下来了。
“我的女儿白死了。”
“妈,说这种话。我昨天叫二子亲自去请你来喝酒,大约二子麻将上瘾,给忘了,我这儿有贵客。你先坐下,过一会儿我给你赔罪。”齐万春笑道。
老太太却愀然变色,陡然愤恨起来:“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妈子,如今你发了,你眼里只有金子银子,哪会有我这个老婆子。我那闺女,多好的闺女,要身段有身段,要相貌有相貌。到你手里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