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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卿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摇了摇头,清醒过来,认准了匿名信的出笼是田刚亮授意的结果。他没有想到安宁人民郁积的愤怒。他将拳头砸在自己办公室的墙上,痛得半夜都睡不着。更叫他痛得不轻的,是田刚亮。田刚亮,是他的一块心病!
第二十四章 佘彤被捕
双十谋杀案迟迟未能结案的原因之一是主犯之一的佘彤已经畏罪潜逃,尚未捕获。
佘彤首先潜逃到云南边境。
云南边境山势苍莽,丛林密布。而商贩云集,走私猖獗。随处可以看到带鱼似的傣族少女、灰色瓢虫似的越南人、河马似的欧美人,混迹其中的佘彤却是一只惊弓之鸟。
由于语言不通和心理上的畏惧,佘彤不敢接触陌生人。有时候在旅店睡到半夜就惶惶地穿窗而逃。有时候在在餐馆吃饭吃到一半,就抹抹嘴溜走。他想偷渡到越南去,娶一房越南女子,养几个混血种儿女,从此与世无争,了此一生。他知道通过正常渠道进入越南如登蜀道,难于上青天;如果通过贩毒分子的引领,固然可以进入越南,但是中途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得不偿失。他决定一个人冒险翻山过去。但是山间尚未完全清除的地雷,使得他胆战心惊,举步维艰。谁知道哪儿是禁区,哪儿是安全区呢?说不定,一失足成千古恨。除了地雷,还有旱蚂蟥和猛兽的袭击,瘴疠之气的侵扰,预想不到的灾难随时都有可能从天而落。尤其是黑夜,走在热带雨林中的人不再是万物之灵,而是万物之敌。四面八方仿佛都是虎视眈眈的目光、一伸一缩的舌头和吞吞吐吐的大口,连风声都成了兽欲的喘息。人在这时,格外迷茫与胆怯,信心和勇气早已跑到爪哇岛去了。一个人的时候,更是不知所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睡也不是。人的伟大既然已经不复存在,那么就卑微一些吧。可佘彤即使把自己所有的部位都塞入睡袋也不安全。佘彤睡在睡袋里,想象着自己不断缩小,缩小,最后缩小成了一只蚂蚁。
佘彤在丛林中逡巡了两个黑夜,三个白天,最后却回到了原地。他不得不将指南针无可奈何地扔入山谷,苦笑着,把行李包里的饮料全分给一群放学的小学生,乐得那些小学生,像小鸟一样,高兴得叽叽喳喳个没完。他只得继续四处飘荡,相对来说,边疆还是很安全的。鱼龙混杂,人群流动性大。颠沛流离的生活,东藏西躲的日子,居无定所的惯性,弄得他心力交瘁,形容憔悴,头发也蓬乱起来,连泡妞的爱好也中止了。许多个夜晚,像被人猛击了一掌一样,他是从震慑与惊悸的恶梦中醒来的。而白天,他又要继续上路。每走一步,就要离正常与崩溃的临界点更近一步。
有一天中午,他差点出事。那是个夏天,阳光炽热,像一根根烧红的金针,一扎,就能扎中人的穴位。在一个农场里,他走进一户人家,向一个健壮的皮肤黝黑的农妇讨水喝。那妇女十分热情,不仅倒了水给他,还让他休息,等她到菜场去买些菜回来。佘彤一开始觉得自己运气还不坏,再一想,直觉得蹊跷,他决定离开。
刚把头探出小屋,就看见那位妇女和一个胖警察走了过来。离房子不到四百米远。
他顿时像掉在冰窖里一样,全身发抖,却一点不敢怠慢,拔腿走到窗前。他操起一个凳子,砸碎玻璃,爬出了窗。然后,猫着腰向前跑。由于房屋挡住了视线,警察不可能发现他。合该他有救,他的前方正好有一个垃圾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他载歌载舞一般跳了进去,蹲在里面,连大气也不敢喘,一颗心像繁密的鼓点一样呯呯乱跳。他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慢慢提起头,只拿眼睛的上半部分向外扫。他看见那个该死的农妇和警察在大约几十个摆放得很凌乱的锈铁桶中间搜索,显然已经搜索了许久。警察还用脚对着锈铁桶猛踢,见没有他们要搜寻的人,便悻悻地离开了。大约是因为天气过于炎热,那个肠肥脑满的胖警察也懒得动,或者他认为人已经早跑远了,再追也是多余的,佘彤又看见他哼哼哈哈地原路返回了。他不禁松了口气,真该感谢天上这明晃晃的照得睁不开眼的太阳和那些锈铁桶。大的危险已经消除,小的危险依然存在。佘彤不敢掉以轻心,往四面瞧了瞧之后,见没人,拔腿就跑,跑得呼哧呼哧响,像全身都在发笑……又捡回了一条命,又捡回了一条命……如果人真有魂魄的话,假设这魂魄正好十斤,经佘彤这么一跑,十斤的魂魄足足跑去了九斤九两。
佘彤从1995年12月潜逃到云南,一直在云南境内狼狈不堪地跑来跑去。1996年10月,他花了二百块钱,买了一枝手枪,然后带着枪离开了云南,北上到了四川。一个在安宁呼风唤雨的大哥大级的人物,不料却变成了丧家之犬,他的怨恨和恼怒是可想而知的。
他不敢与黑道上联系,怕被他们出卖。到了四川,思前想后,他又把枪扔进了一条江里。
他恨不得自己每天都能变一张脸。失眠,成了床的同谋,他一倒在床上,失眠就会搅得他翻来覆去,就像铁铲翻弄烧饼。失眠本是与健忘联系在一起的,偏偏,佘彤在失眠的时候记忆力又最好。他想起了他足智多谋的干姐姐。从安宁逃跑的当天晚上,他就给傅梅挂了电话,傅梅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叫他逃走,逃得越远越好。他家里的事,她会照顾的,叫他放心。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锦上添花的事谁都会做,可是人一旦落难,天府之国也救不了他。这不是于姐姐的错,也不是自己的错,错就错在请来帮忙的老九完全是个糊涂虫。人没杀断气就仓惶逃走,不是糊涂虫是什么。他也不想想,已经动了手,田刚亮不死的话,自身如何跑得了?功亏一篑,转眼就成败局,多少人的心血被老九的糊涂冲得一干二净。余彤有时露宿公园,有时流寓竹林,有时在不用身份证先进旅店圈上一晚。为了不使人生疑,在乡下,他穿着土气,脸故意不洗干净,讲着蹩脚的普通话;而到了城里,他就衣履光鲜,神气活现,就像一条被渔网拉出水面的鱼,看上去活蹦乱跳,其实是在绝望地挣扎,他认为引起别人的注意总不是好事。入乡随俗,对人尽量客气,以免发生摩擦,引起纠纷。只要起纠纷了,一送到警察面前,稍稍盘查,自己的身份立马显现。
佘彤决定离开四川的念头的产生,来源于在一辆公共汽车上与一名便衣的遭遇。那一次,公共汽车上人很多,人挤人。他的肩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那人说道:“我是便衣,下一站跟我下车。”他的腿软得差点要跪下了。佘彤尽管在监狱里深造过,但是打斗之类的正经本事却一点没有。除了一张哄得鸟儿下枝、吹得天花乱坠的油嘴,他身无长物。
人家是便衣,这回把自己逮住了,不要说哄,说诳,再怎么辩解也是徒劳,他看准了你,你就逃不出他的手心。再说这类便衣,艺高人胆大,常常单独行动,对付两三个人不在话下。佘彤傻了,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我是……外地……人。”话一说出来,他就后悔了。告诉了自己是外地人,跟交待自己是流窜犯已经很近了。那便衣一笑,牙白得像浪花。“我知道你是外地人。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外地人。”下站的时候,他把佘彤带下了车,除了佘彤,还有一人,手上已经上了铐。好家伙,这便衣可了不得,一车抓两人。佘彤张着嘴,只等着他把自己也拴上。那便衣还在笑,真够虚伪的,要把人带走还一副国际友人的架式,笑里藏刀,厉害。“小伙子,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钱包?”佘彤不知这便衣在演什么戏,又紧张又惊疑,但钱包的确是他的。“这家伙掏了你的口袋!”便衣指了指那倒霉的家伙,那倒霉的家伙耷拉着脑袋。看不见他的脸,佘彤顿时恍然大悟起来,原来是还他钱包,算是虚惊一常“谢谢!谢谢!”他接过钱包,放回口袋,双手紧握着便衣的手,忙不迭地道谢。“谢谢!谢谢!你真是个好人……不,好警察。”为了表示谢意,佘彤故作慷慨:“我今天请你的客。”便衣一摆手:“谢谢,我还有公事。这顺手牵羊的家伙我要把他牵回派出所啰,这家伙准是个惯偷,以后你可要当心。”抓住了小偷,便衣一副很满足的样子。分别之前,还彬彬有礼地向佘彤敬了一个礼。
傻冒,起码一枚二等功勋章从他手中溜走了。他还傻乎乎地向自己敬礼呢。真是傻冒,天底下少有的傻冒。对着便衣押着小偷走远的背影,佘彤仰天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幸好遇见的是一个粗枝大叶的警察,若撞上一个精细一点的,带到派出所做个笔录,说不定自己便成了一根线上两只蚂蚱中的一只了。一只脚已经进了鬼门关,又侥幸拔了出来,佘彤心有余悸,觉得人多的地方,其实危险也大。
他于是离开四川,又继续北上,先后流窜到河南、甘肃、青海等地。在青海他遇见了两个歹徒,结果,被抢去了十多万块钱,还失去了一颗带血的门牙。经过这次洗劫,他的口袋里只剩了五百块零钱。钱是人的胆,没了钱,佘彤原本已小了不少的胆又小了一半不止。他本想打道回府借点钱,又怕自投罗网。思前想后,咬咬牙,带上五百块钱,十分悲壮地,逃票坐上火车,到了新疆。
佘彤到达新疆的时间是1997年1月。
总体看来,新疆地广人稀,只见牛羊;大漠孤烟,惟有日月。但乌鲁木齐却是个繁华之地。无奈此时的佘彤已经山穷水尽,享受不起这种繁华。在他的腰包逐渐萎缩的时候,他想到了他的在日本留学的姐姐,她不会见死不救的,她留学是佘彤出的钱呢。为了要钱,佘彤化名张勇给他的姐姐去了一封信。他的姐姐一看笔迹,就知道是他,登时吓呆了。在这以前,双十谋杀案调查小组早已通过国际刑警组织联络日本警方,对佘彤的姐姐进行了多次查问,并对她采取了心理攻势。眼看毕业之后就能在日本定居了,却要被引渡回国,以包庇罪论处。这是这个柔弱的女子想也不敢想的事。要么是出卖弟弟,保全自己,要么是牺牲自己,扶助弟弟。一边是法律,一边是亲情,佘彤的姐姐决定铤而走险。她没有捋虎须一般的勇气,但是为了救出落在命运虎口中的弟弟,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靠近了虎头。她设计了许多方案,首先她想请人从日本专程带钱给佘彤,但是在日本尔虞我诈的社会她找不到一个绝对可靠的人,她的交际面有限,只限于华人圈子和少数日本同学。华人的只知锦上添花不知雪中送炭的性格她是了如指掌的,而日本同学也不会笨到连一句“你为什么不直接把钱寄出”的话都不会问,不仅无益,反而会引起别人猜疑。第二个方案是请国内的朋友转交,这样做,一旦出事,就会牵连朋友,而且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自己所托的人会不会反戈一击出卖自己呢,这两个方案都被她自己否定了。那么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两天之后,绞尽脑汁的她才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收款地址按佘彤的寄信地址写上。地址没错,一定会送达佘彤手上,收款人的名字写上张勇,而汇款人则用假名。从她这一方来看,的确无懈可击,可是对佘彤来说,去取钱却是一个问题,他需要一张张勇的假身份证。这一点,佘彤早想到了,花了五十块钱,准备了一张张勇的假身份,但是照片上的人依然变不了,还是他。
问题就出在这张假身份证上。
当佘彤迈着欢快的步伐去指定的邮局取钱时,邮局熟练的工作人员将这张假身份证举了起来,像举起一张不能确定真伪的钞票一样,看了又看。佘彤骤然心虚起来,面色大变,他咕哝着骂了一句,然后夺路而逃,横穿马路的时候,差点撞上一辆正在行驶的小车。邮局的工作人员见势不妙,立即报答。不到两个小时,新疆警方已经查出张勇身份证上的照片和通缉犯佘彤的照片一模一样。新疆警方将这重大案情的发现迅速传真给了有关方面和双十谋杀案调查小组,并对佘彤藏身的饭店进行了检查。
雷环山和左处长得到消息,像长了翅膀要飞起来似的,高兴得像两个孩子。
案情终于有了重大突破,雷环山在电话中恳切地希望乌鲁木齐警方能设卡堵截,将佘彤控制在乌鲁木齐范围之内,乌鲁木齐警方欣然同意配合。当天就做了周密的布置,并在主要路段进行巡逻,全方位地开展了搜查工作。
1997年2月3日,佘彤落网了。佘彤落网的时候,已经饿了有两天了。因为他不敢再找旅馆,所以这两天他都是在公共汽车过的夜,又冷又饿。他想,这回怕是熬不过去了,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了。凭着他仅存的一点求生意识,他走进一家小饭店,畏畏葸葸地站着,要了一碗热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