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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次故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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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急事,临时动议?’ 朱怀镜问。

‘ 砸车的事。’ 缪明语气平淡。

说话间陆天一到了,气呼呼的样子。朱怀镜拿出烟来,陆天一摇摇头,掏出自己的烟。他的烟抽得冲,嫌朱怀镜的烟淡了。陆天一和朱怀镜抽着烟,缪明从容地揉着肚子。谁也不说话。李龙标马上也到了,他是管政法的副书记,却总是满面春风的样子,不见一丝煞气。宋勇早过来了,给各位领导倒了茶,仍旧出去了。缪明叫住宋勇,说:‘ 你叫周秘书长来一下吧。’ 周克林马上就到了,便开始开会。缪明说:‘ 天一同志,你先讲讲吧。’ 陆天一将烟屁股往烟灰缸里使劲一拧,说:‘ 关于我砸车的事,不知同志们是否也听到了种种议论。我听到了,很让我生气。我向各位领导同志汇报我的想法。不是我陆天一缺乏雅量,而是这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说,在梅次,一定程度上,正不压邪,或者说邪气上升,正气受到压制。我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只要看到少数人公车私用,包括公车迎亲,用公车上高档娱乐场所,我就气得七窍冒火。结果呢?我砸了车,群众是拍手叫好,有的干部却说我是土匪,说我假正经。好吧,我就匪给你们看看。我提议,追查那天晚上使用公车的当事人。我当时就请交警部门的人来了,当场记下了车辆牌号,一个也跑不了。我的具体意见是两条:一是车辆维修费由当事人负责;二是给予当事人一定的行政处分,县处以下干部由单位自己处理,县处以上干部交地委处理。我就是这个意思,地委定吧。’ 陆天一说完,谁也不看,只望着窗外,脸黑着。平时开会,发言自然而然形成了顺序,通常是缪明提出议题,陆天一紧跟着发言,次者朱怀镜,再次李龙标。朱怀镜今天不想马上发表自己意见,只埋头吸烟。缪明就提醒道:‘ 怀镜同志、龙标同志,你们谈谈吧。’ 朱怀镜只得说了:‘ 公车私用,特别是开着单位的车,去高档场所吃喝玩乐,影响极坏,这股歪风一定要刹刹。这次的事具体怎么处理,我同意天一同志的意见,缪书记最后定。但是,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就得有治本之策,比方说,改革用车制度。不然,今天强调一下,紧张一阵,过后又是老样子。’ 他的这番话,听上去是赞同陆天一的意见,其实是不以为然。

李龙标说:‘ 天一同志的意见很好,怀镜同志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都同意。群众对少数干部的作风很有意见,应该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不能把公车私用当作小事,特别是开着公家车出入夜总会,太不象话了。’ 周克林也得发表意见,又只能说别人说过的话。秘书长被当做参谋长,得是很有点子的样子,却又不能太有主见。下级太有主见了,上级会很不舒服的。大家都说了,程序就很民主了。缪明最后拍板,说:‘ 各位的意见都很好,我原则同意。第一,修车费用由用车当事人负责;第二,严肃处理有关当事人,县处以下干部由各单位处理,县处以上干部由地委处理;第三,责成地委办、行署办研究用车制度改革办法。怀镜同志的意见,我深有同感,纪律固然重要,但治本之策还是要有制度保证。 ’ 散会后,周克林专门跑到朱怀镜办公室,请示道:‘ 朱书记,缪书记要我专门向您汇报,请示您对用车制度改革的意见。’ 朱怀镜笑道:‘ 我也没有什么很成熟的具体意见,只是感觉光靠强调纪律,或者处理几个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具体怎么办,你们研究吧。外地也有改革的先例,看看有没有成功的经验?’ 他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不能说得太透了。谁都清楚,公车私用可谓中国特色,解决起来太棘手了哦。说是归说,只怕是没有办法改革的。

‘ 天一同志,嘿嘿,太有性格了。’ 周克林突然如此说道。

朱怀镜望着他笑笑,说:‘ 是吗?’ 周克林捉摸着朱怀镜的心思,试探着说:‘ 天一同志有时就是急了些。一急,就不注意方法了。公车私用,很多情况下是说不清的。’ 朱怀镜笑道:‘ 天一同志给纪委出了难题,也给组织部出了难题。

按干部管理条例,这够不上什么,怎么个处理法?不处理,天一同志面子上过不去。’ 两人都说得含蓄,其实私下都认为陆天一太鲁莽了。周克林看样子有很多话想说,却只得遮遮掩掩。朱怀镜并不原因同周克林一起说三道四,他的话就适可而止了。要不然,只要他稍加点拨,周克林就会说出很多不堪的话来。陆天一的风头的确也出得太离谱了,很多人会说他的闲话的。

下班后,朱怀镜回掉了几个应酬,自己跑到宾馆去吃便餐。于建阳见了,吆三喝四的,要服务员加菜。朱怀镜黑了脸说:‘ 小于,我说你,你就是不听。我一个人能吃多少?别浪费了。’ 于建阳只顾自己笑,说:‘ 朱书记,我老是挨您批评。好吧好吧,就加一个菜。’ 朱怀镜也不想再同他罗嗦,便点头笑笑,埋头吃饭。吃完后,于建阳忙端了碟水果过来。朱怀镜没说什么,拿牙签挑了片哈密瓜,边吃边往外走。他怕于建阳又跟着去房间,就说:‘ 小于,你忙去吧。’ 于建阳略作迟疑,只好站在那里了。

刘芸正站在服务台里吃饭,见了朱怀镜,忙放下碗,说:‘ 朱书记您好。’说着就跑到前面去开门。朱怀镜说:‘ 小刘你别麻烦了,你吃饭吧,我自己开就行了。’ 刘芸回头笑笑,说:‘ 没关系的。’ 开了门,刘芸也进去了,替他倒了杯茶。朱怀镜连声道谢,叫刘芸快去吃饭。刘芸嗯了声,就往外走。朱怀镜又叫了她:‘ 小刘,你没事就把饭端这里来吃嘛,站着吃不难受?’ 刘芸将门拉开一半,说:‘ 习惯了,没事的。’ 朱怀镜自从那晚醉酒之后,总觉得自己同刘芸亲近起来。刘芸自是客气,却也不像起初那么拘谨和羞涩。每次朱怀镜回来,她都会进来为他倒茶,有时还接了他的包。洗衣房送来的衣服,她会把它拿出来,重新叠一次,整整齐齐放在他枕头边。依宾馆的服务规范,洗好的衣服是放在写字台上的。头一次在枕边看到了自己的衣服,朱怀镜内心说不出的温馨。

朱怀镜刚准备去洗漱一下,忽听得门铃响。开门一看,没想到是刘芸,端着饭碗,站在那里笑。‘ 快进了坐吧。’ 朱怀镜说。刘芸进来了,坐下笑道:‘ 我这样子,于经理见了,起码扣一周奖金。’ 朱怀镜像逗小孩子似的,说:‘ 小刘你别信于建阳的。对外面客人才讲究这些规矩,我们是自家人,哪管那么多?’刘芸很安静地坐着,顺手拿了茶几上的一本杂志翻着,埋头吃饭。朱怀镜打开电视,看新闻联播。‘ 饭早凉了吧?’ 朱怀镜问。刘芸抬头笑笑,说:‘ 这饭吃了一个多小时了。没事的,又不是冬天。’ 朱怀镜说:‘ 我要向于建阳提个建议,改革一下你们的作息安排,不然饭都吃不安稳。’ 刘芸听了不说话,只是笑着。

其实朱怀镜也只是说说,他哪能去过问宾馆服务员吃饭的事?

新闻联播完了,刘芸饭也早吃完了。她也没了顾忌,去洗漱间洗了碗。出来说:‘ 朱书记您休息吧,我去了,有事您就叫我。’ 她说走又没有马上走,站在那里望着电视微笑。一对恋人漫步在银色海滩,彼此凝望,含情脉脉。场景切换成林荫道,男人遥望天际,目光悠远;女人仰视着男人,秋水望穿。脚下的水泥路幻化成萋萋芳草,恋人席地而坐。女人说,我真幸福。男人说,可我总觉得缺少些什么。女人生气了,撅着嘴说,我就知道你总忘不了她。男人说,不是我有意的,但只要乍晴乍寒,我的思念就油然而生。这时,画面上飞出一贴膏药:双龙风痛贴。随之响起的是雄浑的男中音:乍暖还寒的时候,有人想着您;夜半更深时候,有人念着您。双龙风痛贴,您永远的思念。天有风云变幻,人有双龙贴膏。刘芸顿时乐了,笑弯了腰。

刘芸走了,朱怀镜便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可他没坐多久,就有人上门来了。

有的先打了电话,有的连招呼也没打一个。有的人找他真是有事,有的人转弯抹角编着个事儿来,也有的人进门打个哈哈就算了。他心里有些烦,可也没办法。

他不能将别人拒之门外,又没地方可躲。他原本很讨厌晚上开会的,可现在竟巴不得晚上开会了。基层同上面不同,老是晚上开会。但也不可能每天晚上都开会,他就只好呆在宾馆里,等待令他头大的应酬。

于建阳没多久就来了,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来坐坐的,问的都是几句老话,无非是需要这个吗?需要那个吗?朱怀镜总是说道很好很好。在场的人越多,于建阳就越活跃,似乎他在朱怀镜面前很得宠似的。于建阳每次进来,问问朱怀镜还需要什么之后,就会打个电话,让刘芸送些水果来。其实他只要吩咐下面每天陪送水果就行了,却硬要每天临时打电话叫,显示他的殷勤。于建阳越是事事躬亲,处处周到,越不像个宾馆老总,充其量只像个嘴巴太多的餐饮部主管。他在朱怀镜眼里的份量就一天天轻起来。有时朱怀镜实在烦了,也会说上几句。可他越是骂人,于建阳越是觉得他亲切。

不知是谁把话题扯到陆天一砸车的事上来了。朱怀镜不好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他们好像是随意说着,却总在琢磨他的态度,意思就变来变去。

‘ 陆专员真是疾恶如仇,见不得这种事。’ ‘ 是啊,前几年,有回他到下面检查工作,菜弄多了,他就是不肯端碗吃饭。’ ‘ 那也未必,现在不论十碗八碗,他不一样坐下来同大家喝酒?’ ‘ 吃几顿饭,到底是小事,何必那么认真?’ ‘陆专员就是太认真了。谁不用公家的车?用车嘛,有时候公事私事说不清的。’ ‘ 嘿嘿,陆专员,真有意思。’ 正闲扯着,舒畅来了电话,‘ 朱书记吗?我想来看看你,方便吗?’ ‘ 没什么,欢迎欢迎。’ 朱怀镜说。

舒畅停顿一下,迟疑道:‘ 你那里还是有很多人吧?’ 朱怀镜说:‘ 没关系,你来就是了。’ 舒畅说:‘ 那就改天吧,我怕影响你们谈工作。’ 朱怀镜说:‘没事的,我们也不是谈工作,聊天。’ 舒畅说:‘ 我怕你不方便。’ 朱怀镜说:‘ 那好吧。你随时过来就是了。’ 那些聊天的人听他接完电话,都站了起来,说不早了,朱书记休息吧。他也不再客套,请各位好走。于建阳却有意挨到后面,好像他同朱怀镜关系就是不一般。朱怀镜只得说:‘ 小于,你也休息了吧。忙了一天,够辛苦的了。’ 于建阳却没有马上走,说:‘ 哪里啊,你朱书记才辛苦。

’ 朱怀镜忍不住打了哈欠。于建阳居然还不走,找了话说:‘ 朱书记,下面对你反映很好,说你平易近人。你的威信很高啊。’ 朱怀镜暗自冷冷发笑,心想只有最不会拍马屁的人才会这样说话。不过他来梅次也有些时日了,很想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口碑。像他这种身份,最安全的是中性形象。说他好话的人太多了,未必就是好事。当然老让人说坏话,也是不行的。可他不指望从于建阳嘴里知道什么真实情况。他不能信任这个人。于建阳见他始终没什么反应,才很不甘心似的,道了晚安,拉上门出去了。

看看时间,才十一点多。时间还早,就拿了本书来看。刚才闹哄哄的,那些人一走,朱怀镜马上就静下来了。在这无聊的迎来送往中,他变得越来越没脾气了。这种应酬的确很能磨练人的耐性的。凡是头一次上门来的,多不会空着手。

他们若只是提些烟酒来,他也不会太推脱,说几句也就收下了。也有送钱的,就不太好办。当面把钱拿出来的,他就好言相劝,退回去,也不让别人面子上挂不住。有的人把钱偷偷留下,他又觉得不好办的,就把钱暂时存着。他仍是没有找到个好办法处理这些钱。不到一个月,梅次真有脸面的或自以为有脸面的人,差不多都到朱怀镜房间坐过一晚或几晚了。他们在外面提起朱怀镜,都会说,朱书记是个好人。今天还算好,没有人送这送那的。

朱怀镜看了会儿书,突然心里空空的。兴许是刚才接了舒畅电话的缘故?他还没有同舒畅见过第二面,可她的面容在他的脑子里却越来越清晰了。似乎也没了头次见面时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张惶,有时又觉得早就同她很熟识似的。还真想叫舒畅来说说话了。却又不便打她的电话,太唐突了。在想想,他这会儿的心念完全没来由,毕竟只同她见过一面。

朱怀镜突然就像掉了什么东西似的,在房间里一边走着,一边上上下下摸着口袋。好一会儿,才想起没有洗澡,便进了浴室。脱了衣服,才想起换洗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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