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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正史”也者,向来不讲逻辑,只要你相信当权派是天生的,是神仙的儿子,而不是凡人的儿子就行啦,哼一声就是不温柔敦厚矣。苟女士经过这场奇异的爱情,就怀了孕,这一孕就是十二个月,从前刘渊先生怀十三个月,刘聪先生怀十五个月,在这上面,苻坚先生似乎稍微差一点劲,但其“硬是不生型”则一也。好容易到了最后呱呱坠地时,一道神光,从天而降,好像二十世纪空军用的照明弹一样,把庭院照的如同白昼。生下来之后,神仙早已在他背上用朱砂笔写好一行字,曰:“草付臣又土王咸阳。”这行字的意义是啥,柏杨先生不知道,恐怕非请教一下张铁嘴王半仙不可,不管怎么吧,懂也好,不懂也好,反正有字就注定要飞黄腾达。柏杨先生想当年诞生时,是不是背上也有什么朱砂字迹,没有听人提过,实在可惜。
《“鬼话”中国正史》一根白发定终身满天都是飞虫
成汉帝国的祖先是“巴西宕渠人”,此巴西非南美洲那个人人向往,用贪污的银子可以买到橡园农场的巴西,乃四川省的“巴西郡”也,郡治在今四川省阆中县。宕渠,地名,即今的四川省渠县。李雄先生乃是洋大人,怎的忽然成了四川人乎?不用说就可知道其中必有一段鬼话。这鬼话听起来不像一小撮人,倒像是一个新兴的伟大民族,恍恍然不可一世。
《晋书》(卷一二○)上说,湖北省长阳县,有一座大山,曰“武落钟离山”,在太古时候,不知道哪一天,该山忽然崩裂,是火山爆发崩裂了乎?抑玉皇大帝把它一斧劈下崩裂了乎?史书没有说明,反正是忽然崩裂,留下两个大山洞,其一“赤如丹”,其一“黑如漆”(这是史书上原句,好像莲花落)。
留下两个大山洞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山洞里忽然冒出了一批人,史书对这些人的来源没有交代,是玉皇大帝放进去的乎?抑是石头变的乎?又抑是别的游民行猎到此,住了下来的乎?反正冒出来人之后,从红洞中冒出来的曰“务相”,姓巴。从黑洞中冒出来的,不知道叫啥相啦,但却有四个姓,曰暇氏、攀氏、柏氏、郑氏。五姓都自以为自己是真神,互不相让,于是就来一个公开竞赛。第一回合是,谁能飞刀击中小屋,谁是活神仙,结果其他四姓全落了空,独巴先生一刀中的。
第二回合是,每人都用泥塑一条船,塑好了之后,加以雕刻,然后推到水里,谁的泥船不沉,谁就是活神仙,结果四姓的船全沉啦,独巴先生的船不沉。于是他阁下就成为“廪君”,廪君者,头子也。
巴先生当了头子后第一件大事,就是搬家(大概山洞太苦),大家一齐坐到该泥船上,顺着夷水而下,直抵盐阳,盐阳有一位水神,是一位漂亮小姐,对巴先生曰:“此地是鱼盐之乡,地又广大,我们在一起吧,不必往别处去啦。”(该女神是怎么跟他说的欤?托了一梦?抑到码头上和他握手言欢?)可是巴先生不肯。
史书写到这里,忽然又出来一位“盐神”,该盐神是不是该“女神”,我们不清楚,反正该盐神也是一个女的,而且爱巴先生爱的死脱。当天晚上,她就溜到他床上跟他成了夫妻,第二天摇身一变,满天都是飞虫,连太阳都看不见啦。巴先生大怒,舞刀乱砍。不过刀砍飞虫,结果可知,这样一直砍了十几天,几乎累断了筋,他只好心生一计,送给该多情的盐神一个蝴蝶结(书上谓之“青缕”),柔声曰:“打铃,亲爱的,你把这个戴上吧,戴上这个,我就跟你同住在此,啥地方都不去。”盐神被爱情迷了心窍,果然戴上,等到她再化成飞虫阻碍他出发时,巴先生照着有蝴蝶结的该虫一箭,就把她射死。
盐神一死,天地开朗。船到了夷城,看见一块平板大石,就在那里住了下来。呜呼,一个小局面而又短命的王国,其祖先却如此的多彩多姿,真不简单。
上面介绍的是成汉帝国皇帝的祖先,现在且看它第一任皇帝“太宗”、“武皇帝”李雄先生吧,依照鬼话定律,凡能盘踞一个地盘的头目,必有其异禀异样,李雄先生的政权虽远处边陲,也不例外。话说李雄先生的爹李特先生(衔头“始祖”、“景皇帝”),娶妻罗女士,那就是说,罗女士就是成汉帝国第一任皇帝“太宗”、“武皇帝”的娘。有一天,该太宗兼武皇帝的娘去井边汲水,汲着汲着,当场出彩,原来她阁下忽然昏昏迷迷,像是睡了一样,梦见一条蛇,绕着她的玉体,该大蛇和该皇太后性交了没有,正史上含糊不提,依逻辑判断,恐怕是免不了那一套,否则她何至马上就怀了胎,就大了肚子乎?如此这般,怀胎怀了十四个月。嗟夫,你十八个月,他十六个月,我则十二、十三、十四、二十个月,看谁的时间长。
李特先生有两子,长子李荡先生,也是一员战将,其降生时也有花招,他娘梦见有两条彩虹,从大门一直升到半天,其中一条拦腰折断。于是老头李特先生曰:“我这两个儿子,如果有一个先死,活着的那个一定大富大贵。”后来李荡先生战死,剩下弟弟李雄先生,他就非当“太宗”、“武皇帝”不可(这段鬼话,恐怕是李荡先生战死后,李特老家伙编出来安抚众心的)。《晋书》(卷一二一)上说,李雄先生身高八尺三寸,英俊漂亮(虫子虫孙,当然英俊漂亮),摇尾博士刘化道先生,“见而异之”,对别人曰:“李姓子弟中,李雄长得最怪,一定会当王当帝。”他阁下在历史上不过一个小毛虫而已,“正史”便写了这么多行。一旦柏杨先生心狠手辣,也变成小毛虫,恐怕写“正史”的鬼话家,更要大忙一阵。
五胡乱华最最短命的政权之一,是后凉帝国,从头到尾,从第一任皇帝吕光先生,撩袍端带,敲锣登场;到戏尽人散,各奔前程,统共不过十三年。上小学时念的书上还是吕光先生万岁的,高中二年级时睁眼一瞧,姓吕的已绝了种啦。然而十三年也好,小朝廷也好,反正“正史”只认权势,不认事实,吕光先生的衔头是“太祖”、“懿武皇帝”,呜呼,只要沾上一点“祖”一点“帝”,就铁定地不同凡品。吕光先生在荒凉的河西走廊上搞的局面虽微不足道,但他的花招却不亚于那些长命王朝的头目,甚至还要锣鼓喧天。《晋书》(卷一二二)上说,吕光先生诞生那一天,忽然有一道神光,从天而降,所以命名曰“光”(依此逻辑,柏杨先生当初诞生时,一定有棵杨树掉下来),十岁时候,和邻居孩子们打群架,竟然懂得战阵之法,成了孩子们的首领。长大了以后,除了照例是个大个子外(身高八尺四寸),还和西楚霸王项羽先生一样,眼睛里有两个瞳仁,真是吓死人者也。这还不算,他阁下左肘上还有一个肉印,在铸印局作事,或在街头摆刻字摊的朋友,真可去上吊矣,于是王猛先生“见而异之”曰:“此非常人。”
《“鬼话”中国正史》神仙显灵院中找草
吕光先生左肘上不是有一个肉印乎,等到他带兵攻打西域(新疆省)诸国时,该肉印忽然隆了起来,俨然两个大字,曰“巨霸”。鬼话专家搞出这些玩意,已够混蛋啦,想不到更混蛋的还在后头哩,三更半夜,兵营外忽然冒出来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像半截河堤,头上有角,在那里摇来摇去,两只眼睛如同两道闪电。闹了一夜,天亮时大雾弥漫,再去瞧时,已啥都瞧不见矣。可是南北五里,东西三十余步,鳞甲痕迹,却赫然还在。吕光先生大概是国立台湾大学堂生物系毕业的,一看就知道它是啥玩意,不但知道它是啥玩意,还知道它是啥颜色,乃笑曰:“黑龙也。”一句话大概道破了该黑龙的真相,所以一言未毕,就浓云四起,西北角降下一阵暴雨,把鳞甲痕迹冲洗了个净光。
吕光先生的大将杜进先生引经据典曰:“龙者,神兽,人君利见之象。易曰:”见龙在田,德施普也。‘斯诚明将军道合灵和,德符幽显,愿将军勉之,以成大庆。“不过短短十三年,一个小地方的小头目,玉皇大帝竟也为他如此劳师动众,真是不可思议。
吕光先生的“凉”是后凉。另外还有几个“凉”,曰“前凉”,曰“北凉”,曰“南凉”,曰“西凉”。虽千篇一律都是短命角色,但头目们却照样有他的异禀异样。前凉王国的原始头目张轨先生(衔头“太祖”、“武王”),是凉州(甘肃省武威县)的州长(刺史),《晋书》(卷八六)
上说,他去凉州上任前,曾算了一卦,卦曰“泰之观”,玉皇大帝在冥冥中,就借着该几根签,示知机宜,他阁下大喜曰:“霸者兆也。”北凉王国第二任国王沮渠蒙逊先生(衔头“太祖”、“武宣王”),《晋书》(卷一二九)上说,他生时虽没有“紫气冲天”,却在受后秦帝国封为西海侯之后,张掖城内,每晚都有夜光出现,他阁下也大喜曰:“王气将成,百战百动之象也。”南凉王国的开国头目兼第一任国王秃发利鹿孤先生(衔头“烈祖”、“武王”),坐凉王宝座的第二年(四○一),《晋书》(卷一二六)上曰:“龙见于长宁(青海省西宁县),麒麟游于绥羌(甘肃省宁定县)。”柏杨先生想,龙之为物也,大概和这年头的国大代表一样,每月无所事事,而只备露一手之用。西凉王国开国头目兼第一任国王李暠先生(衔头“太祖”、“武昭王”),也很复杂,《晋书》(卷八七)上说,他阁下家里长有一种“骑草”;而且马生小马,竟然白额。白额驹是啥,我们虽没有见过,想想也就明白矣。骑草是啥,柏杨先生就木宰羊,大概是一种曲曲弯弯的草,有志之士,不妨经常在院子里找之,万一找到这种妙草,就不必再发愁啦,玉皇大帝既已内定你要当“太祖”,你就是坐在沙发上,都有烤好的面包夹草莓果子酱掉到你尊嘴里。
慕容皝先生和慕容儁先生,其短命的燕帝国,史学家称之为“前燕”,和北京卖剪刀的王麻子一样,你也王麻子,我也王麻子;上段介绍的“凉”,是你也“凉”,我也“凉”,结果都凉啦。
“燕”也如此,慕容暐先生把前燕帝国折腾亡了之后,接着你也“燕”,我也“燕”,大家都“燕”,史学家只好分称之为前焉后焉南焉北焉西焉。于是,除了前燕帝国之外,还有“后燕帝国”、“北燕帝国”、“南燕帝国”、“西燕帝国”。“前燕”既然花招于前,其他的“燕”如果没有点花招于后,鬼话家恐怕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后燕帝国自立国到末代头目慕容熙先生被人捉住杀掉,不过二十四年,实在无聊。但我们看他无聊,鬼话家却看他颇有聊也。开国头目兼第一任皇帝“世祖”、“武成皇帝”慕容垂先生,是前燕“太祖”、“文明皇帝”慕容皝先生的儿子之一。《晋书》(卷一二三)上说,他阁下从小就很有器度,身高七尺四寸,尤其是胳膊特别长,手垂下来越过膝盖。呜呼,“双手过膝型”也是公式之一,柏杨先生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谁的手能垂到膝盖以下的,倒是动物园里见过,猿猴猩猩之类,无不有这种异禀异样,它们将来能不能提三尺剑,崛起布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胳膊一旦如彼之长,双手一旦垂到脚面上,其模样恐怕是实在难以入目。不过既成为公式,必有连环一套,接着就出笼“见而异之”。慕容皝先生尝对人吹他的这位儿子曰:“此儿阔达好奇,终能破人家,或能成人家。”
北燕帝国是后燕帝国的养子,除了“燕”字之外,无一相同,而且比后燕立国还多了六年,但也只有三十年,当然也是短命政权。“太祖”、“文成皇帝”冯跋先生,不过一个庸碌的饭桶罢啦,窝囊了二十多年,身死之后,国亡剧散。可是你猜正史上为他弄出些啥鬼话乎哉?《晋书》(卷一二五)上说,他所住之处,每每冒出云气(好像他还兼开温泉旅馆),该云气冒出来后,不是随随便便风一吹就吹散啦,而是结成了高楼大厦,万众称奇。有一天晚上,他忽然看见天门开啦(心脏衰弱的朋友小心一口气接不上来),一道神光赫然下降,落到内院(编来编去,跳不出老套)。又有一天,他阁下的弟弟冯素弗先生和堂兄冯万泥先生,以及其他一群地痞流氓,到河里游泳,一条金龙在水上浮着,顺流而下。──写到这里,得抄抄原文,盖我实在是看不懂,无法翻译成白话。
原文曰:“初,(冯)跋弟素弗与从兄万泥及诸少年,游于水滨,有一金龙,浮水而下,素弗谓万泥曰:颇有见否?万泥等皆曰:无所见也。乃取龙而示之,咸以为非常之瑞。”
看不懂的是,谁把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