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站起来说:“在这里吃晚饭好吧,没关系,也没有谁来。”我不敢搞得那么亲近,说:“我回去吃,中午把两餐的饭都备好了,不吃也剩在那里。”她马上说:“那就算了,再说会话。凌志的事你说怎么办呢?”我说:“要说,办也好办,你只当心里没有这回事就行了。”她沉默不语。我看她还难以接受现实,说:“不要呢就走一步看一步,看他那边有什么动静。”她说:“要是动静都是不好的动静呢?”我说:“我觉得啊,也不知对不对,我这么觉得,供你参考,我觉得两个人的事,如果对方没那份心思,他再怎么样再怎么好,也毫无意义。他的好是他自己的好,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其实没有什么想不通的。这样的事假如轮到了我呢,我肯定是想得通的。”她说:“那是的,那是的,你这句话说到点子上去了。真的是这样,谢谢你解决了的思想问题。”
果然他们的事就无法逆转。这件事对思文的打击,比我想象的要沉重得多。我想她是有过经历的人,也三十出头了,却不料她会如此脆弱。在以后的两三个月,她几乎是无法自拔。她主动告诉我,每天回到家里,首先是听录音电话,希望凌志还会有电话来。以前晚上睡觉之前总把电话线拔了,怕有电话打扰,现在也不拔,怕凌志的电话扑个空。好久之后才完全放弃了那种希望。她的脸色憔悴了,说着话的时候会突然若有所思地沉默。她几乎每天打电话来,和我讨论这件事。虽然我觉得讨论这种结局已经注定的事没有意义,自己的心情也有极度痛苦之中,但还是耐了性子听她讲,听她回忆和凌志交往的全过程,分析每一个细节,想找出事情突然变化的原因。我把那种“他对你没心思一切毫无意义”的道理跟她讲了几十遍,她每次都说:“是的,正是的,你讲得对。解决了我心里的问题。”可第二天打电话来还是一样。重复太多次她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每次打电话来首先就说:“高力伟,你别嫌我罗嗦,我只讲几句就不讲了。”可是一讲总是半个多小时。思文的事也使我想到,这世上有太多的苦难,总有什么人在什么地方承受着,绵绵不绝正如人类自身。
八十七
在很多天的犹豫之后,终于决定和张小禾敞开来谈一次,前思后想,也只有这条路可走。意识到别无选择,我非常痛苦,有两个晚上整夜不能入睡,抱了毯子坐在床上,又披了毯子起来,鬼影子似的在楼道走来走去,恨不得即刻就敲了她的门和她说个明白,是死是活由她裁决去了。终于没敲门,却溜出去走了好远,到通宵营业的Seven-Eleven连锁店买了烟来抽。在黑暗的房子里抽着,吸亮了那个小红点,恨不得就向手上胳膊上扎去。心里这样冲动着又想:“何必虐待自己,没有意义。”可这样想着烟头就扎在左胳膊上了,痛得一惊,马上用舌子在烫着的地方一舔,濡了点唾液在上面。摸索到那包没抽完的烟,从窗户丢了出去。胳膊上一个点火辣辣的痛,感觉到唾液渐渐收拢,干了,刺痛却更加尖锐。心里那种痛似乎得到了缓解。既然是唯一选择,再怎么痛苦我也无法回避。这样想着又有一丝轻松从痛苦中冲破一道缺口,渐渐荡漾开来。
要在现在这种有点疯狂的热情中来这样一次谈话,对我来说非常困难。对我这样一个人,她竟然能够作这样的投入,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那么多长得还过得去的姑娘都从容地找到了归属,过起了安定的北美生活。张小禾要抵抗那种一切坐享其成的诱惑,这多么困难,虽然她对我从来不说这些。那几天我一直想找个恰当的机会提到这件事,甚至有意让内心的沉重显露在脸上,引她来询问,但每次还不等到她开口,我就放弃了这种暗示。我想着在这温柔之乡能多流连一天算一天,我实在也舍不得离开。我想着怎么才能打动她,说服她。我想象着和她说了这件事之后,在她惊愕之间,我突然一跃而起,扑到她跟前,头顶着她的胸,双腿趁势跪到地毯上,伏在她膝上哭了,双手拼命摇着她的身子,仰脸望着她说:“给我一点希望。我也理解你,只是你为我作一点牺牲也不行吗?我心里又少不得你,我人又不能跟你留在这里,我这心都撕成一片片的了。”说着又把头埋下去,伏在她膝上呜呜的哭,一会她膝上就是一片泪痕。我哭一会身子就抖动几下,她的身子也随着一颤一颤的。她拍着我的背又摸着我的头说:“慢慢商量,慢慢商量,大家都再想想。”
这样想着我还是心虚,觉得要说服她一点把握也没有,就这样一天天拖了下来。终于有一天,在那个周末的晚上,她突然问我说:“孟浪,早就想问问你了,你最近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事,你告诉我。”我说:“没有。”她非常冷静地说:“告诉我。”我说:“你也看出来了。”她警觉起来,两眼直望着我,说:“有什么话你只管说,谁跟谁呢。”这时我非常冷静,冷静得有点残忍,这么多天积蓄的力量都调动了起来。她看了我的神情,也严肃起来。我说:“张小禾,我们现在是这种关系了,可从心里掏出一句话出来说,在加拿大这个地方,我不配享受你这一份感情,我没有那么大的福份承受。”
她疑惑地望着我,一种要在我的脸上看穿问题实质的神态,说:“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有别的想法?”我把心中想过了无数遍的那些话,平静地说了出来:“有一个事实你没充分考虑过,就是,在加拿大,我这个人,并不象你想象的那么有能耐。我不是说我傻,我不傻,但我没有优势,语言、人种、专业,都没有优势。不能设想一个毫无优势的人和周围的人生活得一样好,一样的有生活自信,毕竟这个世界不是为我这样的人安排的,我不能设想会有奇迹发生。说到底我还不如那些打工的朋友,他们可以看着老板的脸色十年二十年苦熬下去,我绝对不行。我自己也不知道凭什么在这里站稳脚跟。如果我没读那几句书呢,倒也算了,哪里不是捞饭吃?偏又读了几句书,多了一点想法。一年年这样拖下去,到猴年马月也不能浮出水面!”
她脸色轻松下来,说:“说这么多你有别的意思在里面没有?不用拐弯抹角的!那个舒明明来信了也告诉我,你们是老感情。”我说:“就不必要我以父亲的名义赌个咒了吧。”她说:“脸上不要那么严肃,吓我!相信了你!别人是只免子呢,想着自己是只熊,你是只熊呢,想着自己是只免子。”她为自己的妙喻笑了,“你还是太敏感了点,文人。”我说:“说来说去你还是以为我有多st rong,真的是只熊呢。你误就误在这里,我并没有象你想的那么挺拔高大,你把我想错了。”她说:“你可以写东西,那不是你的优势?”我说:“我的一点买卖都甩在这里了。你说这点买卖能在北美混饭吃吗?可以买房子吗?可以带了你到加利福尼亚度假吗?这是商业社会,除了钱有温度,烫手,其它都是冷冰冰的。老板不拿你赚钱他会收了你吗?用少数语种写东西,屁也不是!”她说:“还有几家报纸呢,不会去谋个职位?钱少点就少点,慢慢来。”
我苦笑一声,把那天和纪先生见面的情况说了。她沉吟半响,说:“那再等机会。”我说:“看清楚了吧,我这个人!”她说:“那也没什么,我看的是你这个人,不是那些别的。”我说:“真的委屈了你。”她说:“不要说我,说你自己!那你怎么想的?”我说:“我爱你。”她说:“你爱我。”我说:“我喜欢你。”她说:“你喜欢我。”我说:“我不愿和你分开,一辈子也不愿意。”她说:“你不愿和我分开。”
我说着把头伸过去,靠近她,灯光下她的脸色滑润白嫩,光洁细腻,我真恨不得要伸手摸一摸。忍住了,我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互相摩挲几下,又几下,在想象中体会着那柔嫩细腻的质感。我说:“其实也没有那样悲观,有一条路好走,什么都解决了。”她把身子往前一探,睁圆了眼望着我。我说:“回去,你跟了我回去。”她迷惑地望着我,问:“回哪里去?”我眼盯紧了她,把一个个字吐出来:“回、国、去。”她身子后缩,胳膊往胸前一收,说:“不行!”我不做声,她说:“我什么都想到了,跟你过穷日子也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过这一点!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我说:“人可以过穷日子,也可以过没有志气、没有自信的日子吗?我早就这样想了,不是为了你,纪先生我也不会去找。”她说:“怎么不早说,到现在才说,你早就打了这个主意了,你是故意的。”忽然又笑了说:“你说真的?开玩笑,考验我?”我说:“都到生死关头了,还开玩笑!”她两眼直勾勾望着我,终于确定了不是玩笑也不是考验,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头一偏,伏在床上,哭了。
看着她身子一起一伏的,我沉默着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心中比自己原来设想的要平静得多,最困难的一句话已经说出来了。沉默久了我觉得自己就这么看着她哭,跟个无赖似的,于是抚了她的肩说:“小禾,你听我说。”她一下把我的手扫开,说:“不要碰我,骗子!”我叹口气说:“怎么我又是骗子了。你听不听,我都只管说了。快三年了,我总希望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带来个转机,没有!我一天到晚转着眼睛,跟个狼似的到处嗅嗅,看有什么机会,终于明白不会有奇迹,世界不是为哪个人而存在的。现实总是以它沉默的力量强迫人成为一个现实主义者。要说奇迹,也有一个,那就是你,是你对我这一片心。”她转过身子,眼望着我。我说:“不容易啊,在北美这过地方!我得珍惜。可我总得活得有志气才敢承受这份感情!我也想有志气啊,走到哪里都以谦虚的微笑显出自信,可我又怎么才志气得起来呢?这几年了,我为了那几个钱,天天陪笑脸,我都学会怎么耸着肩去笑了。”
说着我耸了双肩,显出讨好的笑,一只手从左肩越过头拍到右肩,说:“一个头,两个头,三个头,什么滋味,还象个人吗?我总想着,这是暂时的,有了五万块我就解放了。靠着这点想法我挺过来了。”她木然地望着我,眼角的泪痕也不去擦它。我伸手把她眼角的泪擦了,说:“加拿大好不好?好!这几年我受了委屈没有?受了!我受了委屈只怪自己不怪加拿大。可这委屈不能永远受下去,每天看自己不愿看的脸色,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有车有房子也没有意思!精神上实在损失不起。活得这样没志气,多少次我在心里哭自己啊!”张小禾坐起来,毫无表情地望着我,使我感到陌生。她非常平静地说:“孟浪,你说的我都理解,不理解的只是别人都不,只有你?你会后悔的。”我说:“别人专业好英语好。”她说:“那还有专业不好英语不好的。”我说:“别人是强者,意志坚强些。”她说:“这算一点,主要是你这个国出得太容易了,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就这么来了,不知道珍惜。要是你跟我一样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豁出了半条命去,你就不会这样轻率了。为了出国我死死活活奋斗了两年多,一部伤心史,一把辛酸泪。到这里才到两年,又要我回去?到今天我还是一事无成,心甘吗?给你你会心甘吗?”
我只好又无赖似的低了头。她催促说:“你说句话,给你你会心甘吗?”我说:“你讲的我理解,可是我怎么办呢?在这里实在看不见一条路。”她马上说:“你说的我理解,可是我怎么办呢?回去我就前功尽弃了。”我笑一笑说:“怎么办?跟我回去。”她也笑一笑说:“怎么办,跟我留在这里。”我说:“回去除了汽车,什么也有了。”她说:“留在这里什么也会有,汽车也会有,房子也会有。”我说:“人有几年呢,你还准备苦自已多少年?到年底你毕了业,我这几个月拼命再赚点钱,凑个五万加元,回去轻轻松松过日子,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怎么就不好?要你下地狱去吗?你想清楚!”
她说:“你口口声声说做自己愿意做的事,你有个什么伟大的理想一定要回去才能实现?”我说:“没有理想,理想就是每天不做自己不愿做的事,不看自己不愿看的脸色。”她说:“你的目的达到了,我没达到。你有五万块,我有什么?”我说:“你拿了学位,这不是目的?”她说:“这么难来一趟就拿个这破学位?”我说:“五万块还分什么你我?我跟你发个誓,回去了,钱转到你名下去存!”她说:“别说这么难听的话,我要你那可怜的血汗钱?那我也太缺德了。要想清楚的是你!不为了自己,也要为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