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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内心深处。
叶楚洲说,万丽,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市报不见报,反而省报见报了?万丽说,这个项目,是南州到目前为止最大的联营项目,但好像南州市委没有介入,没有参与,背后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叶楚洲说,万丽啊万丽,你真是块好材料,实话跟你说,我是先走《南州日报》的,但是走不通,报纸不敢发,才去走省报的。万丽说,你牛啊,人家只有上面走不通往下走,你是反过来,要是省报仍走不通,你就要走《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了吧。叶楚洲道,那是当然,还好省报走通了,但也费了很大的周折啊。万丽说,这是肯定的,恐怕也只有你能做得到。但是,你有没有考虑,如果南州市委有不同意见,你这样做,不是刺激了他们吗?叶楚洲说,可我要是不这么做,下面我在南州的工作是寸步难行啊!万丽说,你经你的商,你造你的休闲度假宾馆,你不是已经离开政治了吗?叶楚洲笑了笑,说,这个你慢慢看,看了以后你会明白的。
停顿了一下,叶楚洲又说,对了,我看到你发表在《南州晚报》上的那篇《香镜湖遐想》,到底是女秀才,我们坐在那里开了个会,你就出一篇美文。万丽有点不好意思,说,我也是瞎写写的,后来碰到一个同学,在晚报副刊工作,一定要拿过去发。叶楚洲说,你看看我们两个,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你从文学的角度,我从经济的角度——万丽赶紧说,不是一回事,跟你们开发香镜湖无关的。叶楚洲说,你认为无关就无关啦,别人都认为有关呢。幸好这一把——话说到这儿,却没了下文,万丽也听不懂他说的“幸好这一把”是什么意思,正疑惑着,叶楚洲又说,一篇小美文,有时候也有政治力量在里边呢。万丽说,那我以后再也不写了。叶楚洲说,也不至于那么害怕吧。我认识好些女同志,尤其是当了领导干部的女同志,空闲下来,还都喜欢写写弄弄,散文随笔之类的,写写自己的心情和感想,有的也不一定拿去发表,就是写给自己看看的。这就是女同志和男同志的区别,也让我们自惭形秽啊。还是贾宝玉说得好,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臭泥巴做的。看起来,你们女同志的内心世界,确实要比男同志更清爽更细腻更美好。万丽笑道,我代表女同志谢谢你的鼓励。
最后叶楚洲说,万丽,这一两天里,你要是有空,我再请你吃顿饭,算是告别宴会了。万丽一惊,她一直以为叶楚洲还在等她的答复呢,就在两天前,叶楚洲还特意打电话来问她,考虑好了没有,考虑得怎么样了。这会儿叶楚洲突然这么说话,万丽有些发愣,犹豫了一下,说,好吧,但这次应该我请你了,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客人,我是主人,哪有都叫客人请客的。叶楚洲说,好,你请。
说着叹息了一声,又道,我原以为我们以后可以在一个锅里吃饭——你别误会,我是说,我深圳公司的员工,都是在公司吃饭的。万丽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拒绝你的邀请?叶楚洲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为什么,却换了个话题说,万丽,我相信,你无论到哪里,都会是出类拔萃的。既然你愿意在这里干下去,我也相信你能够坚持下去,要有信心。万丽说,这和你刚回来时跟我说的话不一样嘛。叶楚洲说,此一时彼一时,经过这几天的接触和了解,我对你又有了新的认识嘛。万丽知道他没有说假话,又觉得事情好像不是这样简单的。但既然叶楚洲不肯说,她是不会去追问他的。
叶楚洲回南方去了,把万丽人生唯一的一点点可能出现转机的机会也带走了,更准确地说,是万丽自己推走的。推的时候,她似乎是义无反顾的,用尽了力气,但一旦等叶楚洲真的走了,万丽心里不免又空洞了好一阵子。反复地在问自己,是不是错过了机会,是不是自己把希望踢走了?还有一个问题,也一直在缠绕着她,叶楚洲走之前,她并没有透露出自己的点滴想法,为什么叶楚洲就能断定她不会跟他走呢?他为什么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了呢?
二十四
企业宣传干事培训班的账一直还没有结清,这是一项专门活动开支,按规定先由部里向财政局打报告,财政上批了,就可以活动了,活动结束,再拿明细账单去结总账。这个明细的账单,是万丽和部里的会计一起认真做好,并反复核对过的,但是部里的会计去了三趟,都被李秋打发了回来,只得交还给万丽,说,万科长,你自己去吧,我是搞不定了。万丽头一次去的时候,李秋只瞄了一眼,就说,拿回去,你动都没动就拿来了,你以为我管钱是看人头管的,就算看人头也看不到你。
万丽忍气吞声回来又重新再做了一下,再去的时候,万丽是带着点儿气去的,也是凑巧,正好另一个单位也有位女同志在李秋那里等报批,很顺利,一会儿就谈妥了,万丽看李秋今天脾气好,以为自己也能过关了,所以尽量压着自己的不满,还带笑讨好李秋,说,李科长,计部长批评我了,一点点小账,到现在也结不清楚,我说幸亏李科长管得严,要不然差错就大啦。李秋又看了看账目,仍然用那尖利的爪子一推,还是那两个字,不行。万丽说,李科长,我重新做过啦。李秋眼睛看也不看她,只哼了一声,说,你是换汤不换药。就再也不理她了,自己办起公来,把万丽晾在一边,十分尴尬。
万丽本想一走了之,但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已经跨出去的脚步又收回来,回头瞪着李秋道,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还说不看人头?你就是看人头给钱!李秋头也不抬,冷冷地说,对,我就是看人头给钱,我还狗眼看人低呢,你能拿我怎么办?万丽急道,我叫计部长来跟你说。李秋说,别说计部长,部长局长我见多了,有本事你去傍上平剑刚,叫他给你批条。看万丽愣了,李秋又说,我告诉你,别说平剑刚的条,就是平剑刚自己来,我照样叫他回去。
万丽气得嘴唇直哆嗦,“哗”的一下,竟把账单撕了,李秋却毫不动容,仍然冷冷地道,撕账单?好啊,你厉害,还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撕账单呢。你撕,撕了你还得重新做。万丽停顿了片刻,突然间就“哇”的一下大哭起来,惹得隔壁科室的同志都来看热闹,李秋却是铁石心肠,仍然无动于衷,说,哭,谁不会哭?万丽把撕烂了的账单扔到李秋面前,转身跑了出去。
万丽没有回宣传部,她跑出了市委机关大院,到路边小店,给康季平打电话,直接打到了康季平的办公室,正好是康季平接的电话,她也顾不得那边说话方便不方便,没头没脑就说,康季平,我不干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耳边回响的是当初叶楚洲说的那句话“老子不干了”。听得电话那头康季平说,你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万丽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康季平说,你等着我,我马上过来找你。
一见到康季平,万丽脱口就说,我很后悔没有跟叶楚洲走。康季平说,你以为你跟上叶楚洲,就不会碰到这样的事情了?万丽说,我气受够了,我不想再折磨自己,再这样下去,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康季平也没有问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说,当你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再坚持一下,可能希望就在你面前了。万丽气道,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也不想再相信你,过去就是因为我太相信你,才使得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进退两难。康季平宽厚地笑了笑,说,但也有几次,关键的几次,你没有听我的意见,可你自己作出的决定,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嘛,这说明我们还是有相当一致的思想水平呀。万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由说,叶楚洲的事情,我并没有告诉你,你怎么会知道?康季平说,你又忘了?我说过,我会关心你一辈子的。
万丽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是的,叶楚洲跟我谈过以后,我没有来问你,我是想替自己作一回主,如果问了你,你肯定是不赞成我去的。康季平说,所以嘛,最后是你自己决定不跟叶楚洲走的,你还赖我呀?万丽的眼泪又含在眼眶里了,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到了康季平面前,她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妹妹。在和叶楚洲相处的过程中,她也曾经觉得叶楚洲和康季平有一些相似之处,但慢慢地,她越来越感觉到,叶楚洲和康季平是不一样的,虽然叶楚洲有时候也像康季平一样关心她,他说话的方式甚至都有点像康季平,但她在叶楚洲面前,却从来没有想哭的感觉,没有软弱无助的需要扶靠的感觉,相反的,在叶楚洲面前,万丽会有一种斗志,会觉得自己很坚强,会觉得自己是战无不胜的。
康季平见万丽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他伸出手去握住了万丽的手,万丽没有动弹,也没有将手抽回,就这么停了好一会儿,康季平说,万丽,你还年轻。万丽说,我不年轻了,年轻人进来了一拨又一拨。康季平说:万丽,再等两年好不好?我陪你一起等,如果两年还没有转机,我支持你走,我陪你一起走,如果到那时候我还活着。万丽气道,你乱说什么。
万丽回到办公室,柳科长说,万丽,你怎么和李秋吵起来啦?万丽哼了一声,说,恶人先告状。柳科长说,计部长打过电话来找你,让你去他办公室一下。万丽就过去了,向计部长说明了情况,最后说,计部长,我保证没有说半句假话。计部长说,小万,我相信你,你的为人,大家都知道,李秋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说着说着,计部长生起气来,怒道,什么东西,不就一个蜘蛛精、铁算盘吗,小万,我们不理她。万丽本来是准备来挨一顿剋的,万没想到计部长竟是这样的态度,甚至还叫出了李秋这个难听的绰号,万丽惊愕不止,一时愣在那里了。计部长说,小万,小事一桩,别生气了,你回去安心工作吧。万丽点了点头,刚要离开计部长办公室,计部长忽然又“哎”了一声,叫住了她,好像要对她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朝她一笑,改口道,小万,这个李秋,男同志都要朝她哭的,你别往心上去,她不给你报,我来报,用部里的专项经费处理。
万丽简直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计部长办公室的,计部长的态度太出乎意料,既让她受宠若惊,又让她摸不着头脑,她心里忐忑不安,好像等待着要出什么大事似的。但一直到这天下班,机关里一切平静而正常,万丽推着自行车,出了机关大院,看到大街上人来车往,一切依旧,她才深深地嘘出了一口气,心也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哪知当天晚上很晚了,万丽忽然接到了康季平的电话,康季平的声音渗透出压抑不住的激动,万丽,平剑刚走了!万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嘴上机械地说,走了?走到哪里去?康季平说,去支援外省了,调得很远。万丽头皮一麻,但一时间仍然反应不过来,过了片刻,才想起来问,谁来当南州的一把手。康季平说,闻舒。
闻舒?万丽口中念叨着这个名字,对这个名字,她似生似熟,想了一想,想起来了,问康季平,闻舒,是不是从南州出去,先到省里工作,后来跟着老省长到中央,在中央政策研究室工作的那个闻舒?康季平说,正是他。万丽,我告诉你一个消息,叶楚洲的香镜湖动作,包括省报的那篇鼓吹南州改革开放大步伐的文章,都是得到闻舒的大力支持的,叶楚洲他们是通过闻舒,摸透了省委周书记的想法,才决定搞这么大的动作,当然,也包括宣传上的动作。万丽一听,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
只听得康季平继续说,所以万丽,你也可以这么理解,是叶楚洲和向问等人联手搞走了平剑刚,但他们的聪明之处,在于他们没有直接从政治上入手,平剑刚这个人,政治嗅觉相当灵敏,要是事先给他嗅出了什么味道,他就会立刻采取措施,转被动为主动,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水平,所以向问和叶楚洲,回避了这一点,从经济的角度入手,平剑刚疏忽大意了,他本以为只要自己政治上不出问题,就不会有问题,但他忘记了一点,有时候,政治也会以经济的面目表现出来,一直小心翼翼的平剑刚终于犯了错误,栽了跟斗。
万丽说,就因为这,就调到外省去了?康季平说,调外省,那是工作需要,是组织的信任。其实,平剑刚也是不识时务,已经栽了,就认栽,态度好一点,还不至于落到这一步,但向问和叶楚洲是什么角色?他们给他下的套子是连环套,一个连一个,省报的文章出来后,平剑刚不仅向省报兴师问罪,最后还拿了省报去见省委周书记,指着上面一段话批判起来,不知道这段话正是周书记自己说出来的。这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