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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秀不干:“哎,哎,叶检,你别走啊,你不在家时,黄小静可没给我做过一顿饭,你今天也让我沾个光,享受一下小静给你的特殊待遇嘛!”
小静也不想让妈妈走,扒着门框说:“妈,你别走,回宾馆也得吃饭嘛!”
叶子菁想想也是,便又坐下了:“好,小静,那你就抓紧点,别太复杂了!”
小静说:“不复杂,熟菜我老爸买了,我就是炒个青菜,下锅面条!”
小静走后,黄国秀又叹着气,和叶子菁点名道姓说起了查铁柱:“子菁啊,查铁柱可真是个大好人啊,这里有个具体情况,你可能不太清楚,怎么说呢……”
叶子菁漫不经心地看着黄国秀:“有什么不好说的?说嘛!”
黄国秀这才尽量平静地说:“子菁,一九九六年十月南二矿的透水事故你还记得吧?负三百打通了老塘,淹死了二十多人,把我和一个检查组也困在下面了……”
叶子菁说:“这事我知道啊,当时我还在矿区检察院,都吓死我了!”
黄国秀眼圈红了:“子菁,你知道就好,我和那个检查组的三个同志全是查铁柱带人救出来的!为了救我们,查铁柱三天三夜盯在井下,差点送了命啊!”
叶子菁一怔:“怪不得我觉得查铁柱脸很熟,他好像到我们家来过吧?”
黄国秀眼里已噙满泪水:“来过,还不止一次!最后一次是去年试行破产的时候,他找到我们家,把一大堆立功受奖的证书全带来了,含着泪问我:国家怎么不要他这个抢险英雄了?我怎么说?能说什么?我把咱家收藏了好几年的两瓶五粮液全开给他喝了,喝到后来,他搂着我失声痛哭,要我这个党委书记不要把他们党支部解散,不要把他的组织关系转到街道上……”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后来的情况你知道的,这就有了方舟公司,就有了公司的几个施工队和这个党总支!”
叶子菁心里也很酸:“所以,你不但盯着我,还把电话打给了市委唐书记?”
黄国秀承认说:“是的,我根本不相信查铁柱会放火。子菁,这不可能啊!”
叶子菁仍保持着理智和清醒:“老黄,这话先不要说了,好不好?”
黄国秀却仍在说,仰着脸,努力不让眼中的泪落下来:“查铁柱被逮捕后,我寝食不安啊,想得也很多!我一直在想,我们有些领导同志为自己和他们部下同僚的乌纱帽考虑时,到底有没有替我们这个党考虑过啊?子菁,我认为,如果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把查铁柱和周培成仓促判了死刑,杀掉了,那就不是杀了两个人的问题,实际上是杀掉了民心!杀掉了这个执政党的执政基础和执政的合法性!”
叶子菁心中不禁一震,怔怔地看着黄国秀,半晌无语。
黄国秀仰天一声长叹,又说:“子菁,我送你一句话,希望你能记住,‘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一定要为民做主,公正执法啊!”
叶子菁这才郑重地说道:“老黄,你这句话我一定会记住!我们检察院还有一句话,是前年去世的前任检察长留下的,我也记到了今天:升官发财请走他路,贪生怕死莫进此门,我这次准备经点风雨,见点世面!”话头一转,却又说,“不过,老黄,也不能以情代法啊,唐书记已经在会上公开提醒我了。所以,我今天也得和你说清楚,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如果放火事实确凿,将来真以放火罪起诉查铁柱,你一定要尊重这个事实,不管这个事实多么残酷,决不能以个人感情干扰我!”
黄国秀怔了一下,难受地点了点头,点头时却又说:“子菁,我当然不想用个人感情干扰你,我知道你是检察长,必须做法律机器,可我的个人感情还真是抛不开啊!还有个事你不知道,查铁柱十三号夜里被抓,第二天上午他老婆就喝农药自杀了,现在还在抢救!我前天到他们家去看了看,真是惨不忍睹啊!查铁柱的老父亲半身不遂瘫在床上,两个孩子眼中的泪都哭干了,家里已经两天没开伙了……”
叶子菁痛苦地摇着头:“可这都不是阻止执法的理由啊!”
黄国秀眼中的泪水落了下来:“是的,是的,这……这我也知道……”
因为黄国秀是矿务集团党委副书记,和查铁柱又有这么一种特殊关系,关心这个案子很自然,让叶子菁没想到的是,女儿黄小静竟然也在关注着这个案子!
一家三口围在客厅的大桌前吃过饭,黄小静马上缠上了叶子菁,要对叶子菁进行什么独家采访,说她是市小记者团副团长,要为小记者团立个很酷的大功。
叶子菁哭笑不得,把饭碗一推,站了起来:“对不起,老妈无可奉告!”
黄小静跟前跟后,真像个什么人物似的:“现在不是老妈了,是叶检!叶检,现在社会上对这个案子说法很多,据说这是放火,请问:你们有放火的证据吗?”
叶子菁收拾着准备带走的换洗内衣:“少给我烦,听谁说的你去问谁吧!”
黄小静把学英语用的小录音机突然伸到叶子菁面前,吓了叶子菁一跳:“我现在就问你:叶检察长,根据你们掌握的情况,这个案子什么时候可以起诉?”
叶子菁火了,一把推开小录音机:“拿开,我还是那句话,无可奉告!”
黄小静小嘴一噘,生气了:“妈,我白给你做饭了?我有采访自由嘛!”
叶子菁觉察到自己态度生硬了,有些内疚地在女儿脸上捏了一把,挺和气地说:“静儿,你说的不错,你是有采访的自由,可妈也有拒绝采访的权力嘛!你真当上记者就知道了,这种事会经常碰到的!好了,静儿,别闹了,妈真要走了!”
没想到,却没走成,女儿早防着这一手了,把大门反锁了,钥匙藏了起来。
叶子菁站在门口,开玩笑说:“黄小静同志,你这可是涉嫌非法拘禁啊!”
黄小静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振振有词道:“叶检,如果对别人,你说的这个罪名可能成立,但我是你的女儿,你是我老妈!我老爸说了,你太累了,让我把你关在家里,留你好好休息一下,今天哪儿都别去,就在家里睡个好觉!”
一旁,正在餐桌前收拾碗筷的黄国秀也适时地投来了一缕关切的目光。
叶子菁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儿,心里不禁一阵发热,眼睛湿润了……
十四
夜里下了一场大雨,连着几天的酷热消失了,早上起来后,天气凉爽宜人。
然而,在检察人员集中办案的西郊宾馆二号楼却感受不到这种宜人的清凉,楼里人来人往乱哄哄的,尤其是二楼物证室,火灾燃烧现场的相关物证图片已挂满了两面墙,让每一个目睹者过目难忘,再凉快的天也会浑身冒汗。叶子菁从物证室门前走过时,驻足向里面看了一眼,正看到一幅物证标号为0211的死难者遗体照片。这幅照片不知是公安局移送过来的,还是张国靖他们在现场自拍的,简直是触目惊心。死者生前是个什么样子不清楚,照片上的遗体已收缩成了焦黑的一团,没有一点人的模样。叶子菁禁不住一阵眩晕,马上产生了一种类似中暑的感觉。
到了走廊尽头自己的办公房间坐下,还没来得及看一看刚送来的案情通报,院办公室白主任便跟着进来了,吞吞吐吐说:“叶检,得……得给你汇报个事哩!”
叶子菁以为又是协作单位迎来送往上的事,也没在意,看着案情通报,头都没抬:“白主任,现在情况特殊,你分工范围内的事就别汇报了,按规定办好了!”
白主任不好说下去了:“好,好,叶检,那……那这事我就不说了!”却站在办公桌对面不走,继续嗦着,“这事我也想过找张检,可张检忙着批捕组一摊子事一夜没睡,现在刚躺下。找陈检吧,陈检又在忙着工作协调上的许多事……”
叶子菁突然悟到白主任可能真碰到了什么非汇报不可的事了,这才抬起头:“好了,白主任,有什么事就快说吧,大老爷们的,别弄得像个小媳妇似的!”
白主任舒了口气,搓着手道:“叶检,我也知道你太忙,按说这种事我们办公室是可以按规定处理,可人家祁老太非要见你们检察长一面,我这也就……”
叶子菁听不下去了:“什么祁老太?乱七八糟的!白主任,这可是办案组!”
白主任知道叶子菁误会了,忙说:“叶检,你忘了?这一百五十六个死难者不都分解到全市各机关单位去了吗?咱检察院不也摊了一户吗?就是祁老太啊!”
该死,还真把这件事给忙忘了!火灾发生后,善后处理的任务实在太重了,市委、市政府研究以后,搞了个临时措施,把做死难者家属工作的任务全分解下去了,全市党政机关,包括市纪委都分了几户。公检法三家当然不能例外,公安局人手多,分了两户,法院和检察院人手少,也各分了一户。叶子菁还慎重向白主任交代过,说这是一项政治任务,要求院办公室一定要按市委精神把工作做好。
叶子菁苦笑着,做起了自我批评:“对不起,白主任,我真忙糊涂了!你说说吧,咱们这户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啊?那位祁老太还有些什么要求吗?”
白主任挺动感情地汇报说:“叶检,总的来说还不错,祁老太真是识大体顾大局啊!儿子、媳妇,还有一个小孙子,一家三口全烧死了,这精神打击有多大呀,老太太没埋怨咱们政府一句,更没提啥非分要求,只要见你们领导一面!”
叶子菁直到这时才知道,分到她检察院的这一户里竟然死了三个!而就是这么一个失去了儿子、媳妇、孙子的老太太竟然没有埋怨我们政府一句!多好的老百姓啊,对人家要见你一面的要求,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再忙也得去!
于是,叶子菁把原准备召开的办案组碰头会临时推迟了,和白主任一起去了市政府第三招待所,看望被临时安排住在那里的那位祁老太。
一路上,白主任不断介绍情况。叶子菁因此得知:这位祁老太是早几年退下来的小学教师,三个儿女两个定居海外,只有二儿子一家在长山。二儿子生前是贩卖炒货的个体户,儿媳妇生前是一家私企的仓库保管员,死去的孙子正好十岁,恰是为了庆祝孙子十岁生日,他们才碰上了这场弥天大祸。
白主任唏嘘着,特别指出:“……叶检,祁老太小孙子的死亡照片昨天洗出来了,就在物证室挂着呢,我去看过,物证编号0211,真惨啊,十岁的孩子啊,活着时那么天真烂漫,祁老太那里有照片的,现在竟然烧得像只叫花鸡了!”
叶子菁这才知道,0211号那焦黑的一团竟是个十岁的孩子!
到得市政府第三招待所,马上看到了那孩子生前的照片,是放在祁老太床头柜上的,八寸。照片上的孩子虎头虎脑,托着脑袋趴在花丛中,正如白主任所说天真烂漫,叶子菁无论如何也不敢把照片上的这个孩子和0211号物证联系在一起。
祁老太正睡在靠窗的一张床上打吊针,看上去形如槁尸。头发枯白散乱,两个眼窝深深陷了下去,目光一动不动地定在窗前。如果不是嘴角某根神经时不时地微微抽颤着,叶子菁几乎很难判定床上睡着的是个活人。老人身边守着检察院办公室的两个女同志,好像都是来院不久的大学生,叶子菁一时还叫不上名字。
白主任引着叶子菁走到祁老太面前,俯下身子对祁老太说话,声音很轻,像怕吓着老人:“祁老师,我们叶检察长来看您了,您有什么话要说就尽管说吧!”
祁老太陷在眼窝中的眼珠这才缓缓转动起来,把目光落在叶子菁脸上。
叶子菁坐到床前,拉起了祁老太的手:“老人家,真对不起,我来晚了!”
祁老太怔怔地看着叶子菁:“你是检察长?就是将来上法庭起诉的公诉人?”
叶子菁说:“是的,是的,老人家,我们检察院的职责就是代表国家对一切危害国家和社会的犯罪分子提起公诉。具体到这个案子,因为事关重大,我也许会以主诉检察官的身份出席法庭,支持公诉!不过,老人家,这还是将来的事,对火灾发生的情况我们目前还在调查取证阶段,你也不要太急,啊?!”
祁老太眼里汪上了泪,哽咽说:“好好查,好好去……去取证吧!一个也……也别放过!我见你,就是想告……告诉你,千万别……别放过他们,那些放火使坏的家伙,还……还有那些该对这事负责任的部门!他们这些当官的是干……干什么吃的?啊?怎么就让火烧成这个样子?连……连消防车都开不进去?一百五十六人啊,就……就这么走了,我的儿子、孙子,一家三口,就……就这么走了……”
叶子菁连连道:“是的,是的,老人家,我们绝不会放过任何犯罪分子!”
祁老太挣扎着坐了起来,泪流满面:“叶检察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