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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告席上的周秀丽受到了鼓舞,竟然冲着刘茂才和城管方阵招手致意。
尽管法庭采取了强制措施,驱逐了刘茂才和其他四个旁听者,可来自城管方阵的敌意仍没消除。只是换了一种敌意形式,不再用嘘声表现,而是用目光表现了。叶子菁和高文辉注意到,城管方阵投射到他们公诉席上的目光是那么阴沉可怕。其他一些制服方阵上的目光也大都不太友善,消防支队一些官兵脸上明显挂着讥讽。
叶子菁在出庭之前,她和起诉处的同志们想到过来自渎职单位的压力和反弹,却怎么也没想到压力和反弹会这么大。刘茂才竟会公然跳出来大闹法庭!法律的尊严何在?这些渎职单位干部的法制观念何在?这也太过分了!
在一片令人压抑的静寂中,叶子菁征得审判长的同意,缓缓开口了,先是对着审判长席,后又对着旁听席说:“审判长,同志们,作为国家公诉人,今天我们长山市人民检察院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规定,在这里,在这个庄严的法庭上依法起诉‘八一三’大火案的三十七名犯罪嫌疑人,履行法律赋予我和长山市人民检察院的神圣职责。可我在这里看到了什么呢?我看到了一些同志的抵制和敌视,看到了有人蔑视法庭,蔑视法律,公然为被告席上的犯罪分子鸣冤叫屈!”
刘律师马上举手,再次提出反对:“审判长,根据我国法律无罪推定原则,公诉方对我的委托人使用了犯罪分子这一称谓,这是我的委托人无法接受的!”
审判长肯定了反对意见,提醒道:“公诉人,请使用犯罪嫌疑人的称谓!”
叶子菁这才发现,自己冲动中出现了技术上的错误,对审判长做出承诺后,又平静地说了起来,却把话题引向了别处:“刚才,在某些单位、某些同志大发嘘声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事件,一个发生在文革动乱之中的血腥事件:一九六六年八月,在一片红色恐怖的口号声中,法制崩溃,天下大乱,我们共和国国家主席的公民权利已得不到保障。就在那个八月,就在我们共和国首都,在北京大兴县,一些丧心病狂的家伙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活埋一批所谓出身不好的公民。一位抱着孩子的老奶奶被推到坑里,这些杀人犯们用铁锨一锨锨往老奶奶和孩子身上填土。不懂事的孩子说,奶奶,土眯眼!老奶奶说,孩子,闭上眼,一会儿就不眯眼了……”
法庭上一下子静极了,无数双眼睛投向叶子菁,显然都被这血腥的历史一幕震惊了。连一直对公诉方紧追不放的刘律师也没因为这番话与案子无关提出反对。
叶子菁没细说下去,把话头引到了今天:“这件事好像和今天的庭审无关,可细想想,还是有些关系的!法律必须受到应有的尊重,任何单位,任何个人都有维护法律尊严的责任和义务!不要认为这种历史悲剧不会重演了,如果法制崩溃,天下大乱,我们在座各位都有可能成为那个被活埋的老奶奶和孩子,这种无法无天的事就会落到我们每个人的头上!”看着旁听席上的城管方阵,叶子菁又说,“你们某些同志不要搞错了,不要以为我这个检察长和长山市人民检察院要和谁作对,就算把我换下来,换一个检察院,这些被告人仍然要被送上被告席!我们的法律必须承担起惩罚犯罪,保护公民合法权利的责任!我请问一下你们某些同志,当你们为你们涉嫌渎职犯罪的领导喊冤时,有没有想过在大火中死去的一百五十六名受害者?如果这些受害者是你们的父母妻儿,你还会对公诉席大发嘘声吗?良知何在啊!”
一片热烈而正义的掌声终于响了起来,掌声大都来自死难家属代表的席位。(小说下载网|。。)
嗣后,庭审得以正常进行。高文辉和起诉处同志们精心制作的三维动画按公诉方的要求当场播放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灾难和整个肇事起火过程形象地再现在审判长和众人面前。三维动画上复原的违章门面房阻碍消防车救援的情形,和“八一三”现场的录像几乎没有什么误差,让能言善辩的刘律师也无话可说。尽管来自各渎职单位的敌意没有彻底消除,叶子菁和公诉方还是牢牢掌握了庭审主动权……
四十七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就在“八一三”大火案紧张审理期间,王长恭赶到长山搞调研了。一住就是五天,由林永强和黄国秀陪同,分别去了南部几个破产煤矿,还发表了公开讲话。省报在头版显要位置发了消息,市里的媒体做了重点报道。
江正流事先不知道王长恭要来,是无意中看了报道才知道的。知道后就觉得不太对头:过去王长恭来长山总要先和他打招呼,这次是怎么了?想来想去,心里就忐忑起来,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赶在王长恭准备离去的那个晚上去看望了一下。
王长恭住在长山大酒店。江正流赶到时,穿着睡衣的王长恭正在酒店套间的会客室里和林永强、黄国秀说着什么。这位已陷入被动的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情人周秀丽正站在被告席上接受审判似的,依然乐呵呵地在和林永强、黄国秀谈笑风生。见他到了,王长恭也θ惹椋潘氖炙担骸罢靼。阍趺匆才芾戳耍肯衷谏缁嵘弦?言这么多,你这个公安局长还敢跑来看我啊?啊?”
江正流赔着一副笑脸,答非所问道:“老领导,您批评得对,我来晚了!”又解释说,“王省长,您看这事闹的,我还是看了报纸才知道您来长山了……”
王长恭像没听见,让他坐下后,继续和林永强、黄国秀谈工作:“……你们市里难,我们省里难,可破产矿的工人真是更难啊!不看不知道,看了吓一跳啊,触目惊心啊!国秀同志,我今天才知道,你这个主管破产的书记当得不容易啊!”
黄国秀说:“王省长,您知道就好,得下大决心啊,得想办法呀!”
王长恭按自己的思路,自顾自地说:“当然要想办法!省里要想办法,市里也要想办法!有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呢?倒也不是没有,我看还是要在发展中解决嘛,发展才是硬道理嘛!”话题就此转向,“长山这些年发展了没有?我看还是发展了嘛!欠了些债是事实,发展也是事实嘛!是不是啊,永强同志?”
林永强忙道:“是的,是的。王省长,长山改革开放的成就有目共睹嘛!”
王长恭笑了笑:“永强同志,你不要奉承我,什么有目共睹?‘八一三’火灾一出,对我和上届班子的议论就多了起来,好像我王长恭当了五年市长,就搞了个臊哄哄的狐狸,搞了个不赚钱的飞机场!这么一个美丽的新长山有人就是看不到!”
林永强满脸真诚,感慨说:“这些同志呀,唉,片面嘛,太片面了……”
王长恭摆了摆手,又说了下去:“说到今天的新长山,有一个同志不能忘,就是周秀丽!尽管周秀丽一时糊涂,拿了苏阿福三十万块,受了贿,渎了职,现在站在了法庭的被告席上,可我还是要公道地说,这个女同志就是不简单。陈汉杰同志用这个女同志用得不错!这个女同志是为今天的新长山做过重大贡献的!”
江正流听了这话,心里一惊:都这种时候了,黄国秀又在面前,王长恭怎么还这么说?叶子菁可是黄国秀的老婆啊,就不怕黄国秀把这话传到叶子菁耳朵里去?
果然,王长恭话一落音,黄国秀就接了上来,挺不客气地说:“王省长,周秀丽过去贡献是不小,可这回祸也闯得够大的啊,造成的后果太严重了……”
王长恭语重心长:“所以,要认真吸取教训,在金钱的诱惑面前要有定力!”
江正流适时地插了上来:“在这一点上,我们都得向王省长学习!去年王省长女儿结婚,许多同志跑去送礼,王省长硬是一分没留,全捐给川口希望小学了!”
王长恭似乎有所不悦,看了江正流一眼:“这种事情光彩啊,四处乱说什么?正流同志,那些钱中可也有你几千块啊!”又对林永强和黄国秀说了起来,“到川口检查希望小学时,我就对川口县委书记王永成他们说了,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你手上的权力完全有可能变成商品,周秀丽的事又一次证明了这一点嘛!所以,我介绍了三条经验:一拒绝,二回赠,三捐献,实践结果证明,还是有些作用的……”
黄国秀很会见缝插针:“王省长,那些钱要捐给我们困难职工家庭多好啊!”
王长恭指点着黄国秀,呵呵笑道:“国秀同志,你可真是个讨债鬼啊!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找我讨债!好了,那就言归正传,我这个常务副省长既到长山来了,总得留下点买路钱嘛,多了不可能,先给你们一百万做临时救助资金吧!”
黄国秀并不满足:“王省长,一百万是不是少了点?人均才多少啊?!”
林永强也说:“是的,王省长,如果能先给五百万左右的话,那就……”
王长恭没等林永强说完就摆起了手:“永强、国秀啊,你们不要不知足!这可是我最大的审批权限了!省财政紧张情况你们清楚,可以给你们交个底:我这次来长山,刘省长还说了,要我不要轻易开口子,我省应该列入低保范围的群体可有二十多万户,七十多万人啊……”
就说到这里,王长恭的秘书小段进来了,迟迟疑疑汇报说:“王省长,市城管委一个叫……叫刘茂才的办公室主任来了,说是……说是要向您反映点情况哩!”
王长恭没好气地道:“他一个部门办公室主任找我反映什么情况?让他走!”
黄国秀心里好像有数,随口说了句:“王省长,人家可能是找您表功的哩!”
江正流也知道刘茂才和城管委部分同志闹法庭的事,心想,没准刘茂才就是来表功的。刘茂才是周秀丽的老办公室主任,不会不知道周秀丽和王长恭的历史关系,这番闹腾十有八九是做给王长恭看的,可以理解为一种押宝式的政治赌博。
王长恭像似很糊涂,问黄国秀:“什么意思啊?这个主任找我表什么功啊?”
黄国秀明说了:“王省长,为周秀丽的事,这个主任在法庭上闹得挺凶哩!”
王长恭脸拉了下来:“国秀同志,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支持这位办公室主任到法庭上去胡闹啊?我的水平当真会低到这种程度吗?!”看了看黄国秀,又看了看林永强,冷冷道,“今天幸亏小林市长也在这里,否则,我还真说不清了!”
林永强忙站出来打圆场:“王省长,您……您误会了,我看国秀同志不是这个意思,也……也就是个玩笑话吧!真是的,刘茂才闹法庭,您怎么会支持呢?不可能的事嘛!再说,这事我们前几天也按朝阳同志和市委的要求认真查了,还真没什么人组织,完全是自发的!王省长,咱……咱们还是说那一百万吧……”
黄国秀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唐突:“对,对,还……还是说钱的事!”
王长恭余怒未消:“国秀同志,请你和永强同志放心,这一百万我答应了,就少不了。但是,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周秀丽既然收了苏阿福三十万,受贿证据确凿,该怎么判怎么判,这没什么好说的,谁闹也没用!不过,我也奉劝某些同志少在我和陈汉杰同志身上做文章,更不要趁机搞些帮帮派派的内讧,这不好!”
处于被动中的王长恭仍是那么大气磅礴,黄国秀和林永强都不敢做声了。
王长恭语气这才平和了一些,阴着脸对林永强说:“永强同志,没人组织,没人操纵,却有这么多人在法庭上为周秀丽说话,什么问题啊?不值得我们好好思索吗?起码说明周秀丽是做了不少好事的嘛,你和朝阳同志心里一定要有数啊!”
黄国秀似乎又想争辩什么,却被林永强一个稍纵即逝的眼色制止了。
林永强赔着笑脸应和着:“是的,是的。王省长,我们心里有数,有数!”
不料,王长恭却又说:“永强,你和朝阳同志也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啊,这个周秀丽必须依法惩处,该判几年判几年。你们对这个案例要好好总结,教育干部!”
林永强又是一连声地应着,硬拉着黄国秀告辞了。
黄国秀走了两步,还是在客厅门口回过了头,对王长恭道:“王省长,您别误会,我知道您不会支持刘茂才闹法庭,可事实上刘茂才这些人是在看您的脸色!”
王长恭苦苦一笑:“这我心里有数,所以,像刘茂才这样的同志,我现在一个不见,不管是在省城还是在长山!”略一停顿,又说,“对了,国秀同志,代我向子菁同志问好,就说我要找机会向她道歉哩,以前啊,情况不明,我批错她了!”
黄国秀和林永强走后,王长恭的脸沉了下来,愣愣的好半天没说话。
江正流走近了一些,悄无声息地坐到了王长恭对面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