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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菁心里有数了:这不是瞎猜,解放路6号地块的转让上确有问题,甚至是很严重的问题。如果她判断没错,如果王长恭和周秀丽确有特殊的利益关系,王长恭迄今为止的一切所作所为就可以得到合乎情理的解释了。
从看守所出来后,叶子菁没有回家,马上赶到检察院连夜安排,要求起诉处长高文辉不要放弃努力,根据苏阿福提供的这一最新情况,继续做周秀丽的工作;要求吴仲秋和反贪局的同志立即行动,传讯新世界地产公司老板熊向海,必要时予以拘捕;自己则亲自出面,找到市政府办公厅查阅当年解放路6号地块的批复文件。
不出所料,文件是王长恭批的,白纸黑字,证据确凿。更令叶子菁惊喜的是,新世界地产公司老板熊向海当夜也被吴仲秋和反贪局的同志们堵到了,而且,熊向海一进检察院就交代了:承认自己当年为拿到解放路6号地块,通过周秀丽给王长恭送了四百八十万。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叶子菁反倒有些不放心了,怕吴仲秋和反贪局的同志求功心切,给熊向海上了手段。吴仲秋在电话里大笑不止,汇报说,叶检,你放心好了,这都是熊向海主动交代的!熊向海一见我们就瘫了,以为周秀丽判死刑后顶不住了,把他交代出来了,所以,决定走坦白从宽的道路!
次日,苏阿福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刘平华根据法律规定,继续履行职责,监督死刑的执行。据刘平华事后告诉叶子菁,苏阿福到死也没忘了王长恭,在临被击毙前,还向刘平华交代,如果真把王长恭办进去了,别忘了给他说一声……
五十四
对“八一三”大火有关责任者的处分决定公开宣布了,是市长林永强代表市委、市政府在全市党政干部大会上宣布的。市委书记唐朝阳主持了这次党政干部大会,在家的市委常委们集体出席,一个个坐在主席台上不苟言笑,像给谁开追悼会。当天的《长山晚报》和电视新闻对会议进行了公开报道,搞得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江正流沮丧极了,党政干部大会结束后,没按市委要求和接任的代局长伍成义办交接手续,直接跑到市人民医院住院去了。这么做当然有情绪因素,可身体状况也确实不太好,肝区已经疼了好长时间了,硬挺着才没离岗。这倒也不是因为思想境界怎么高,而是想对得起组织。市里最初上报的处分方案江正流是知道的,只是党内警告,既没把他调离公安局长的岗位,也没降他的职级,江正流觉得,自己不好好工作就太对不起组织对他的爱护了。不曾想,王すЮ闯ど娇烁鼍榻萄底芙峄幔磺芯捅淞耍坏撬菟盗形榧翘?朝阳也要被撤职了。
王长恭这么干分明是报复,就因为他没在追捕途中干掉苏阿福,王长恭就记恨了!不服还不行!不服你去告啊,指示杀人灭口?有什么证据啊?你这是诬陷嘛!
江正流只好服了,连唐朝阳都不是王长恭的对手,他这个公安局长怎么可能是对手呢?这么一想也就想开了:既然报复已成为事实,倒也去掉了一块心病,此后再不怕王长恭拿他开刀了,就像一笔交易,就此银货两讫了。再说,这报复结果还不算太坏,还是他能够忍受的,他斗不过人家,也只有忍下了。
平心而论,唐朝阳赶到医院看望江正流的那个晚上,江正流的情绪已平静下来了,并没想就王长恭指示对苏阿福搞杀人灭口的事进行举报。在唐朝阳来之前,江正流还就公安局这边交接的事主动和伍成义打了个电话,说明了一下情况,请伍成义务必谅解。伍成义也挺客气,说是不急,让江正流好好养病,还说要来看望。
刚放下电话,唐朝阳进来了,很随意地问:“怎么回事啊,正流同志?就这么经不起考验啊?这边处分一宣布,你那边就住院了?看来情绪不小嘛!”
江正流苦笑着说:“唐书记,我哪敢有情绪啊?我连襟王小峰和钟楼分局一帮家伙腐败掉了,我老婆背着我拿了大富豪上十万的装潢材料,我都有责任啊!”
唐朝阳说:“你知道就好,就不要再闹情绪了,这么闹情绪影响可不好啊!”
江正流见唐朝阳认定自己是闹情绪,有些委屈了,拉开床头柜上的抽屉,把一沓检验报告拿了出来:“唐书记,您看嘛,我这肝硬化已经很严重了!”
唐朝阳似乎有些意外,翻了翻检验报告,说:“哦,我还错怪你了?!”
江正流郁郁道:“这也不能怪您,您不了解情况,这么想也很自然。”又感慨地表白说,“唐书记,说真的,如果不是因为要对得起您,我早就躺倒不干了!”
唐朝阳在床前的沙发上坐下了:“对得起我?正流同志,你什么意思啊?”
江正流挺动感情地说了起来:“唐书记,我老婆背着我受贿的事,我知道后是连夜向您汇报交代的。您当时对我的批评和指示,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您说我在关键时刻做出了正确选择,要我去廉政办退赃。后来考虑处分时,您和市委也是实事求是的,根据我的错误情况和认识错误的态度,决定给我警告处分……”
唐朝阳摆了摆手,严肃地道:“哎,正流同志,你不要误会啊,现在对你降职换岗也没错,也是市委的决定嘛,是我拍板同意的,这你可要正确对待啊!”
江正流还是说了下去,有些不可遏止:“唐书记,您别做我的工作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王省长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您!要说委屈,您比我还委屈!您不听王省长的招呼,死活不愿把叶子菁拿下来,让叶子菁和检察院把‘八一三’大案办到了这种地步,不但把周秀丽送上了法庭,还送上了刑场,王省长不报复你就不是王省长了!别人不了解这位王省长,我可太了解他了!说穿了,这个人骨子里根本不是共产党,可却打着共产党的旗号,把整人坑人的那一套政治把戏玩得溜熟!”
唐朝阳很敏感,听得这话,眼睛明显放亮了,注意地看着江正流问:“哎,正流同志啊,你怎么这么评价王长恭同志呢?你这个评价,有没有事实根据啊?”
江正流话到嘴边又收住了:这位市委书记的处境比他好不到哪去,甚至比他还差,自己还是省点事吧,别再闹出一堆麻烦来!于是,转移了话题,“唐书记,王省长的事不说了,咱们今后等着瞧好了,总有他垮台的一天!我只说我自己:我也想穿了,这官当多大才叫大啊?到哪里不一样干啊?我就准备养好病,到司法局好好做这个副局长了,当了多年公安局长嘛,这司法局副局长应该能得心应手……”
唐朝阳却打断了江正流的话头:“正流同志,你不要只把话说半截嘛!长恭同志不愿放过我的原因你说了,可为什么又不愿放过你呢?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能不能和我说说呢?我们都是共产党员,彼此应该襟怀坦白,尤其是涉及到重大原则问题,更不能含糊其辞!如果王长恭同志真像你说的那样,已经完全不是共产党人了,那么,我们本着对党负责的态度,就有责任、有义务把问题搞搞清楚嘛!”
江正流苦苦一笑:“唐书记,我说了也没用,王长恭这人的把柄很难抓!”
唐朝阳正色道:“我们不是要抓谁的把柄,而是要澄清一些问题。比如说,你们公安局当初这么坚持放火的定性,和王长恭同志有没有关系呢?请你回答我!”
江正流想了想,觉得这事不好说:放火结论的确不是在王长恭授意下做出的,可做出了放火结论,尤其是和检察院发生冲突后,王长恭的态度却是很明确的,私下里话也说得很透彻:“定放火比较有利,杀了查铁柱和周培成就可以对上对下有个交代了。”便实事求是地把情况说了说,又解释道:“……唐书记,您知道的,火灾发生后情况很复杂,案件性质是随着侦查过程一步步明了的,所以,我们和检察院在定性问题上的争执真是工作争执,包括您和叶子菁最初不也认为是放火吗?”
唐朝阳若有所思道:“子菁同志最初的认识和我们当时的认识,是判断上的偏差,没有主观倾向性。长恭同志就不一样了,有倾向性嘛,他关注的不是事实,而是是否有利!”又追了下去,“正流同志,你到底怎么得罪了这位老领导呢?因为坚持放火结论,你和子菁同志吵得很凶嘛,长恭同志应该满意啊!最终没把失火办成放火,是叶子菁和检察院坚持的结果,也是我和市委掌握的问题,长恭同志总不会怪罪到你头上吧?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问题啊?”
江正流仍不想说,摆着手道:“唐书记,算了,还是别说了,说了没用!我的确在一件大事上得罪王省长了,得罪狠了,人家恨不能一枪毙了我啊!可这事关系太大了,又没有旁证,人家不会认账的!王省长来长山时当面警告我了,根本不承认有这回事!”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就认倒霉吧!”
唐朝阳不高兴了:“正流同志,你认什么倒霉?究竟怕什么?中共孜江省委书记现在还不是他王长恭,只要是事实,你就说出来,证明事实的途径不止一条!”
江正流没办法了,又迟疑了好半天,才将王长恭在那个风雨之夜指示他在追捕途中对苏阿福杀人灭口的事说了出来,还提到了其中的关键细节:“……王省长当时就防我一手了,下达这个指示时没有使用保密电话,我是事后才注意到的。”
唐朝阳十分吃惊:“竟然有这种事?!这个王长恭胆子也太大了吧?!”
江正流道:“唐书记,王长恭胆子不是今天才大起来的,在长山当市长时胆子就大得很!一九九八年冬天,两个外地流窜犯跑到我们南四矿区,轮奸了一个矿工家的媳妇,抢了三百多块钱,那个矿工脱身后喊来一帮人,活活将这两个家伙乱棍打死了。案子当时是我负责处理的,我把情况向王长恭一汇报,王长恭就说了,这两个流窜犯死了活该!你们再去仔细调查一下:看看他们是不是被我们矿工打死的呀?会不会是畏罪自杀呀?我看应该是畏罪自杀!你们别再劳神费心找什么凶手了。王长恭这么一定调子,我们还有什么话说?那两个流窜犯就变成了畏罪自杀……”
唐朝阳勃然大怒:“江正流同志,你这个公安局长就这么办案的吗?王长恭定自杀就是自杀了?你们还有没有起码的法制观念?有没有一点原则性,啊?!”
江正流解释说:“这事也比较复杂,其一,打死的是外省流窜犯,有前科;其二,当时矿工们的情绪也很大,都说自己是见义勇为,责任者难以查找……”
唐朝阳手一挥:“不要说了,江正流同志,你这个公安局长早该下台了!”
江正流有了些后悔,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怯怯地看着唐朝阳,住了嘴。
唐朝阳却没有就此罢休,沉默片刻,又意味深长地说了起来:“由此看来,王长恭同志的无法无天是有历史根源的!而你这个同志呢,不是同流合污也是政治上糊涂!这么重要的一个电话,杀人灭口啊,你竟然捂到现在!那天夜里,你已经跑来找我和市委交代问题了嘛,为什么不把这个重要事实说出来呢?”
江正流苦着脸,讷讷道:“事实归事实,可唐书记,就是没旁证啊!那夜我犹豫来犹豫去,最终没敢向您汇报!后来,我倒也想过向叶子菁和检察院举报,还是因为缺少证据,才没敢去。今天不是您这么追问,我……我本来也不想说!”
唐朝阳没再批评下去,想了想,问:“正流同志,据你说,王长恭在江城的电话号码是周秀丽给你的?有没有这个可能:王长恭打这个电话时周秀丽在身边?”
江正流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可能性不是没有,可周秀丽和王长恭是什么关系?她会证死王长恭吗?再说,现在周秀丽又被判了死刑,据看守所的同志告诉我,表现得很顽固,把检察院的同志气得要死。我想,她不可能咬出王长恭!”
唐朝阳不言声了,沉思片刻,指示道:“正流同志,这样吧:你把这个情况如实写下来,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漏掉,写好后马上交给我。同时,你也去趟检察院,向叶子菁正式举报,请叶子菁同志和检察院就这个重要电话问题再审周秀丽,我也会以市委的名义给叶子菁打招呼!记住,这事目前一定要严格保密!”
江正流仍没太大的信心:“唐书记,王长恭可是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啊,退一万步说,就算周秀丽证实有这个电话,叶子菁和长山检察院也办不了人家啊!”
唐朝阳想了想,说:“我今天就去省城,向赵培钧书记汇报,必要时直接向中纪委领导汇报!这件事的性质太严重了,是我们的党纪国法绝对不能容忍的!如果苏阿福真被王长恭杀人灭口了,将是什么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