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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安乐公主这满口的胡言乱语;崔浩着实有些头大。这位公主倒极像是在市井间长大的酒店主的女儿。
6
太平公主给崔浩的印像是威严;高不可攀。
太平公主在的府邸所在的兴道坊处在朱雀大街东侧;与皇城只隔了一个街区;是京城中最好的地段。
看起来;太平公主是个注重身份的人;崔浩到了她这里也格外的小心谨慎起来。
“博陵崔家?第三房?”太平公主正襟跪坐在坐席上;左臂倚住一只格外厚重粗大的凭几;以减轻她胖大的身躯给双腿带来的压力。
这小伙子看起来倒是像那么一回事;跪坐在软垫上;双目下垂;一副恭谨的样子。这身衣装也不错;一巾一带都恰到好处;不过这多半又是慧范耍的鬼聪明。方才这小伙子进门时行礼的动作漂亮以极;太平公主却觉得有些个眼熟。是了;当年天后在朝的时候;慧范向母后行礼时就是这个样子;带着一股子自信又满不在乎的劲儿。
“很好;很好。博陵崔氏出过不少的佳公子;你也不错。会干些什么?”太平公主想知道这个青年是不是个绣花枕头。
“刚选的尚乘局奉乘员外。”
“本宫是问你有什么本领;你那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不用在这儿显摆。”太平公主有意给他碰了个钉子。
“小人在洛阳时打过马球;也略微懂得一点药材。”崔浩觉得实话实说也许是最好的办法;在太平公主如刀锋般尖利的目光下;吹牛或者扯谎都极不明智。
太平公主摇了摇头;有意显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气。“那你可不是个做官的材料。不过;日后在金吾卫里你也许会有发展。”
左、右金吾卫是长安城中的治安部队。为了在外邦使臣、商旅面前显示大唐的国威;金吾卫的兵士全都选的是长安、洛阳两京官员、富户的子弟;而且要长得高大漂亮。“选婿要选金吾卫”;这是自汉代以来就在流传的佳话。
这可是个非同寻常的好差事。崔浩有些迷惘;但他没有忘记起身离座;再一次向太平公主施礼。“多谢主公栽培。”
当年崔浩在师傅的严责之下苦练朝中礼仪;每日叉手下跪的要练上千百次;直练得他腰腿疼痛难忍。更可怕的是;因为恐怕磨破了唯一的一条裤子;他不得不光着双腿;只在膝盖上扎上两块粗麻;为此;他的膝盖常常是被磨得鲜血淋漓。如今看来;师傅也是希望他有一天能够成为上等人;能够与大人先生们雍容揖让。日后一旦发达;必定要好好报答师傅;替他买一匹好马!
太平公主扫了一眼坐在一边的慧范;又问崔浩:“你到安乐的定昆池去过吧?她那里比我这儿如何?”
“定昆池很大;也很华丽。”崔浩略沉了沉;声调平缓地答道。“您这里和那儿不同。小人进门时就嗅到了一股香气;您这大厅的梁柱大多是用香樟木造的。”
“哦?”
“安乐公主的大厅是用柏木造的。不过;安乐公主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柏木与产自南海的香樟木相比;就好似粗葛比蜀锦;两者身价判若云泥。崔浩觉得自己既讲了实情;又对太平公主恭维得恰到好处。
“这小子还有些眼力。”太平公主这话是讲给慧范听的。“不错;有前途。”
慧范的心中此时也大感宽慰。崔浩的机敏和天生的佳质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对太平和安乐这两个天下最难缠的女人他竟能从容应对;把他引入上层圈子一定不会引起什么不便;而他也必将会为自己带来许多关键的消息。
慧范自己有一个非常精干;而且效率极高的消息网。自从前些年发生了太子逼宫的事件;他在韦氏族人中安排的消息来源不幸遇害;他就一直在寻找一个能干的人打进韦氏的圈子里面去。崔浩的身份正合慧范的用处;因为;人们在游戏时无意中泄露的秘密比在朝堂之上高声讲出来的要多得多。
特别是在前不久;安乐公主向皇上和皇后求恳;想要立她为皇太女;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位明正言顺的皇位女继承人;尽管他还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仍活得好好的。
慧范认为此事非常严重;严重到危及大唐江山和他的恩主太平公主的性命。虽说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对慧范一向是着意拢络;但慧范心中清楚得很;如果假以时日;韦皇后必定会夺得皇权。当今皇上能够容忍韦皇后私畜内宠;淫乱宫闱;其孱弱可想而知;他如今不过是个必不可少的摆设;禅位或被弑只是早晚的事。
一旦韦氏掌权;天下必将大乱。韦皇后毕竟不是武太后;她比不上她婆婆的一根小脚指头。
再说那位安乐公主;虽说她是金枝玉叶;却没有皇子皇孙们常有的柔弱。也许是因为她出生在她父母被武太后贬到房陵去的时候;安乐公主十五岁以前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宫廷生活;她在民间长大;沾染了民间的泼辣无礼;也继承了她母亲的大胆狂妄。她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慧范必须要准确掌握韦氏的一切行动;通过崔浩;通过安乐公主。
韦氏发难是必不可免的;但一定要让他们按照慧范自己为她们设定的计划行事才好。所以;身为韦皇后谋主之一的慧范觉得有必要制定出一个人为的;可以控制的宫廷政变计划。替韦皇后;也替太平公主。
7
每隔一段日子;慧范都要骑马从延兴门出城。长安城中有许多人都知道慧范在城东有一所占地三百多亩的庄园;那不是他所管理的三座寺院的庙产;而是他个人的私产。但是;这许多人都不知道;与他那所庄园相距不远的龙首渠边;慧范还有一处只有几亩大小;而且很破败的废园。
五月十八日;慧范带崔浩来到了这座废园。看起来这原本是一座有两三进院落的园子;从外面看上去十分的破败;园子里面;至少是崔浩此时所在的前院却打扫得干干净净;显然这里常有人居住。
院中的凉棚下铺了一张著名的郴州竹席;上面陈设有酒食、点心和水果;却静悄悄的看不到人影。
“你在这里用些点心;我去见个人就回来。”说完慧范又骑马匆匆离去了。慧范今天的装扮有些特别;他只穿了一件极普通的灰色夏布僧袍;白袜青履;全然看出不出是三大寺主的身份。
崔浩对这个园子有些好奇。他发现院中的凉棚并不是常见的青藤或紫藤;也不是珍贵的西域葡萄;而是一种叫作菟丝萝的药材。空气中弥漫的奇异香气说明在后园中一定还有更多的珍稀植物。
这些珍稀植物的香气对崔浩是一个绝大的诱惑。他觉得自己对植物很可能怀有一种病态的热情;这也曾促使他走遍了东都洛阳内外的每一处名园;使他成为一个对植物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广博知识的青年。
他从席上取了一个早熟的红籽甜瓜;步态随意地向后园踱去。果然;后面是个有两三亩大小的药圃;一畦畦;一丛丛;一盆盆的药材大约有上百种;而且都受到了很好的照顾;生长得非常茂盛。崔浩很希望自己也能够有这样一座药圃;每日在此莳花弄草;那真是无限的乐事!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如果在长安事业有成;何愁一座小小的药圃?
突然;他在心底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发现空气中隐藏在浓重花香下的一股气味;同时;他也发现了在园子最远处的墙下有两三畦奇怪的植物。
当崔浩走近那些植物时;那种奇怪的气味越发的浓重起来。这不是植物的气味;尽管崔浩看到了一大片皇家明令禁止种植的剧毒药物——野葛。
这野葛又叫胡蔓草;它的叶子有剧毒;人食之后;一饮冷水;毒性便发;只有羊血可解此毒。不过;这野葛味道辛涩;难以入口;所以极少有人会误食。而且;野葛没有这么令人奇怪的气味;这气味腥臭难当;一阵阵地似是从墙外飘来。
墙边有一个破旧的角门;门上的朱漆尽已脱落;木板也早已开裂出大大小小的缝隙。从缝隙中望去;崔浩看到隔壁又是一个小小的跨院;有一老一少两个人正在一张大石案前忙碌着。崔浩的目光移到墙边的一株粗大的公孙树上;他终于发现了那股气味的来源。
树上有两张密眼渔网裹住的黑乎乎的东西吊在那里;虽然已经肿胀腐烂多日了;但仍可以看得出那是两具人的尸体。尸体的下面是一方肥沃的黑土;上面大大小小地生长着不少的奇异的红色蘑菇。这种蘑菇形状细长;头上尖尖的;长满细密的绒毛;身上呈现出一种妖艳的红色。崔浩识得这种蘑菇;因它的形状很像写字用的毛笔;所以它叫“鬼笔蕈”;有剧毒。
再看石案边的两个人;口上都蒙着浸过水的布巾;手上戴着粗厚的布袋。年长的那个正在把案上的几个已经焙干的鬼笔蕈用竹刀切碎;年少的那人则把切碎的鬼笔蕈倒入一个石钵中仔细地研磨。
终于;少年从石钵中倾出一撮细细的灰色粉末;老者又将这些粉末装入一只醉红色的瓷瓶中。那瓷瓶还没有人的手掌大。
在进行这一切的过程中;两个人始终小心翼翼;甚至有些战战兢兢。
他们是应当小心些;崔浩心道。这种毒药;即使是不小心沾在皮肤上也可能让人大病一场。只要是食下去一点点;便终身饮不得冷水;一饮冷水;人就没命了。
这种毒药崔浩没有见过;但他听一个老波斯人讲过。这是一种产在中土却被波斯人改造过的剧毒;名叫“菌药”;制造方法十分的繁复。首先他们要给一个药引——也就是一个活人每天喂上一定量的野葛和上好的食物;但不能让他饮用冷水。等到那人长得肥胖起来;再给他饮一碗冷水;让他毒发而死。然后将死尸吊在树上;下面铺上含有鬼笔蕈菌丝的沃土。当尸体腐烂;汁水滴落在地上时;鬼笔蕈生出;菌药也就制成了。
这是一种非常阴险的毒药;不似野葛有一股辛辣的气味;它不但没有气味;据说吃到口中还有一股了格外鲜美的味道。食过此药;一饮冷水;必死无疑。
崔浩无意间撞见了这种事情;他的心里有些害怕。当他悄悄地回到前院时;慧范正骑马进门。
“这个园子怎么样?”慧范像是对崔浩没有一点戒心。
“不错。花儿都非常漂亮。”
看过了里面的那一幕;崔浩对席上的酒食便有些说不出的恐惧。
“我这会儿不饿。咱们回去再吃吧!”崔浩可不想慧范在这里给人毒死。但他也没有多口;因为;这毕竟是慧范自己的药圃。
“那么你等我一下。”说着;慧范绕过破败的正厅;走进后宅。
临上马出门时;崔浩注意到;慧范大师将一只醉红色的小瓷瓶装入马鞍袋中。
8
五月的长安城中;午间已经让人觉得很热了;但早晚仍十分凉爽。今天是崔浩来长安后第一次要与人正式配合练球;而不是一个人骑马绕板凳了。
安乐公主与崔浩一同跨马来到鞠场。她的头上戴了一条长长的帷幕;以避免午后炎热的阳光灼伤了皮肤。
鞠场上早已聚集了一大群人和数十匹马。场边的一长排凉棚下铺设了几十张藤榻;中间最高大的凉棚还空着;那一定是皇上和皇后专用的。其余大多已经坐满了盛装的贵妇;这些人倚着凭几;啜着玉盏中新榨的果汁;谈笑风生。
安乐公主引着崔浩走向邻近御座的凉棚里;棚中那位乌发如云;健硕非常的贵妇崔浩曾见过一面;这是太平公主。
“姑母;您身子好哇?我这些日子可惦着您呐。这天气越来越热了;我怕您不好过;特意让殿中省派人到南海去办几张象牙席来给皇上和姑母用。”安乐公主的嘴上好似粘满了腻人的蜂蜜;她对太平公主的那个殷勤劲着实让不知内幕的人感动。可惜;即使崔浩这等刚到长安不久的毛头小子也清楚;这姑侄二人明争暗斗已经有几年了。
“真难为你这份孝心。”太平公主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胖大的身子;道:“看把你热得;快坐下尝尝我的新茶。”
“谢谢姑母赐茶。”安乐公主像个顽皮的小姑娘一样向太平公主施了一礼;顺势就坐在了太平公主的脚边。太平公主的新茶盛在一只羊脂玉盏中;茶色鲜绿;浓稠如粥。
“这是我新找的马球手;姑母您看他怎么样?”羊脂玉的茶盏在安乐公主的手中缓缓地转动;摘去帷幕的她更显得天真;活泼;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太平公主的目光在崔浩面上一绕;崔浩只觉得目中一眩;听太平公主咯咯地笑道:“这可说不好;我得亲自试试才能告诉你。”
这句话把围上来凑趣的贵妇们引逗得一阵大笑。安乐公主也笑了;道:“我带这小子去见见他的搭挡;回头再让他来陪您聊。”
“这么瘦的宝货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凉棚中又是一阵大笑。
崔浩不由得有些钦佩起自己来了;因为;在这群贵妇的傻笑声中他注意到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安乐公主手中的茶盏被她放回到盘中;里面的茶她一口也没有尝。
这么一来;崔浩有些安心了。初见太平公主的时候他一时间真还不知道该如何相处;如今不用担心了;太平公主装作没有见过自己;这再好也没有了。这两只钢牙利爪的母老虎;他一只也不想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