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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记者-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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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采用新闻特写的形式。文章的主要依据是韦洋阳的证据和证言,同时公开了钱柜手机短信、余建设手机短信,上述人证和物证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钢铁证据链。如果说他和季双双在国家级大报上发表的文章是把矛头指向新建集团、海查干拆迁公司和二梁,那么这篇文章就是把矛头刺出去!

贺小贺发表在网络上的投诉文章、他发表在午报上的两篇报道,即生猪黑市场的报道、老刁挨打的报道中的精华部分,都被这篇文章囊括其中,可以说,这篇文章是铁肩专版、铁肩震撼版的集成和延伸。文章中表示,无论是调查会、个别采访他都有声像证据,部分图片存储在他的博客中。文章中公布了他的博客名称及密码,关注者可以点击浏览。文章列举了新建集团的三项罪恶:野蛮拆迁侵害百姓、打杀人命制造冤案、压制媒体迫害直言记者。文章对有关部门毫不客气,指出有关部门的玩忽职守和不作为,为忍者帮构建了保护伞,进而导致贺小贺失踪和肖庆芸车祸。

近万言的文章,三个小时内结稿。

他把稿件复制三份,第一份发送到公安局警情网。第二份发送到午报采编系统。他知道这篇文章不会在午报发表,程启前不可能签发,他是在暗示程启前:作为正派记者,他黎志坚不做暗事。第三份发送给季双双。发送给季双双的目的有三个:一、由季双双提交给她供职的国家级大报;二、由国家级大报网站发送到全国各新闻网站;三、请季双双把这篇文章推荐给新华社记者,争取在新华网发通稿或内参。

两小时后,他接到了季双双的回话,三个目标,命中了前两个,她目前正等待着新华社方面的回复。

挂断季双双的电话,给程启前打电话,用的是总编码。

他没有给程启前责难他的机会,简单的道歉之后,他直截了当地提出辞职。他说,现在是口头辞职,明天我向高层递交一份书面材料。书面材料上,我把辞职的时间提前,提前到十天前。也就是说,十天前我已经是自由撰稿人了,将要在几家媒体上发表的负面新闻,和程总和午报毫无关联。

他说,作为自由拟稿人,我可以不去北京了,我就在哈尔滨等着,等着忍者帮来暗算我。如果我遭遇不测,午报可以不给我开追悼会,我辞职了,报社没有必要追悼一个自由撰稿人。但是程总,看在我在报社工作二十年的面子上,请给我发一条大一点的讣告,告诉忍者们我死了,带着正义和罪过一起死了,请他们不要再加害其他无辜的人!

他说,原谅我程总,我不是和真理生活在一起。我是和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生活在一起,因此我是一个片面的人。作为一个片面的人,我理所当然地要维护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他们受到伤害的时候,我理所当然地要大喊一声,将要发表的负面新闻,不过是大喊一声!替我的肖庆大喊一声,她很疼但没有力气喊。大喊一声,可能伤害了你、你的午报和忍者帮,但是没办法,我是个片面的人。虽然不再是你的下属了,但我仍然要向你道歉,程总,除开工作关系之外,我自认为我是你的朋友。这种感情也许很片面,也许你并没有意识到,而我又不善于表达,我一直在等,等到你离休,等到你变成光腚岛上老程头的时候再表达。你在高层,我在底层,我们之间隔着中层,向你表达感情,我害怕给同事们留下媚上的印象。但是现在,我自由撰稿了,我有了话语权,我可以表达了:程总,我一直对你心存友爱。

程启前没有打断黎志坚,只在电话那边简单地嗯,黎志坚的话说完之后,他又等了几秒钟,大约丢掉一支烟又换上一支烟的时间。这之后他十分冲动:

放肆!黎志坚你放肆,你敢贬低我,你敢把我和我的午报和忍者帮放在一起说!我程启前也是个片面的人,我也生活在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身边,你黎志坚就是我爱的人,你受伤害我也要大喊一声。黎志坚你听着,辞职的事情从此不要再提起,铁肩是我树立起来的记者品牌,是午报养的家狗,我不可能放家狗出去寻自由,变成狼怎么办?自由撰稿人虽自由但有风险,我不给你自由也不许你担风险,你必须接受午报的制约和保护,你不怕死,我怕你死。

你的情感不片面。他说,我一生中没有说过,谁是我朋友,晚年也不准备说,但是我要告诉你,程总编和老程头其实是一个人,老程头应该有的情感,程总编一定有,这和去不去光腚岛没关系。

这之后他说了三项意见:一、你的家属是午报的家属,我马上派工会干部去医院,眼下协助你抢救你家属,如果你家属发生不测,工会协助你处理善后。二、派社会部记者去医院采访,你家属的事迹让我感动,你的家属是午报的优秀家属,理应得到午报的弘扬。三、你将要发表的稿子的确与午报无关,因此午报不加评论,同时也不影响午报高层此前对你的工作安排。

走吧你走!他说,你家属的事情有了下文就走,北京办事处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你做,但是不许自由撰稿。

晚六点,贺小贺来了。

逃出公安医院之后,贺小贺乘火车进京,准备到最高检申诉后再度自杀。登上列车后她就昏睡不醒,列车进入辽宁地面,列车员将她送下车,交沈阳公安医院救治。之后她被送进沈阳求助站,再之后被遣返回哈尔滨。下车后,她在交通广播中听到肖庆芸、萌萌出车祸的新闻,随后赶到医院。

事实上贺小贺差一刻六点就到了,但她没有马上到手术室门前来,她躲在楼梯口,作为把灾难带给黎志坚家庭的罪魁祸首,她琢磨怎样才能在这个场合下做好众矢之的。抗美主任的见解很有道理,大凡出走而没有消失、自杀而没有死掉的人,重返生活后都有些理亏,似乎十分的对不起大家。是萌萌首先发现了她,萌萌正在焦妍的怀里,萌萌两眼大放异彩,向她一指,简单地说了一个字:妈。

车祸后萌萌第一次说话。

贺小贺的形象十分可怜。她剃了平头,剃平头肯定不是出于自愿,剃头的时候她一定反抗过,结果头发被剃得深一块浅一块。她瘦,瘦掉了脸上的所有肉,两眼深陷,鼻梁和额头高了起来,在她脸上造成了横平竖直的两条阴影。她的嘴上布满了血泡,有些破裂了,有些还在生成,因此她的嘴合不严。她穿了一件风衣,风衣在她身上显得十分宽大,两袖飘飘的,全然一个深秋遗弃在干涸水田中的稻草人。

这形象,谁还责难她?

她怯怯地走过来,在萌萌头上摸了一把之后,把自己隐在黎志坚的身影里。好一番搜肠刮肚,她找到了几句安慰的话:肖姐不会有危险的,如果需要一个人死。那么第一是我,第二是萌萌,你和肖姐排在第三第四。老天不会随意改动次序的。

黎志坚把贺小贺的手放在自己的两手之间焐了焐,然后把贺小贺的手交到焦妍手里,让焦妍带贺小贺去病房里休息。

杜平凡在病房里。

他对肖庆芸做了两手准备,首先是植物。他为肖庆芸订下了一套有南窗的病房,是套间,有利于家属长期护理。其次是死。他已和民政部门的朋友打了招呼,预定了一块离市区最近的墓地。根据风俗,不过半百的人死后不能穿寿衣。他安排旅馆员工给肖庆芸买了一套高档睡衣、一件深颜色的外衣。焦妍和贺小贺进入病房的时候,他正在摆弄那两件衣服,摘掉商标,在病床上铺平。见到贺小贺的可怜相,他没有多说话,但仍然对贺小贺没有痛不欲生表示了一点点不满:能对别人视死如归,小贺了不起!

贺小贺说杜哥,姣姣好吗?

杜平凡说当然好,因为你不在。

这之后,他指点着两件衣服说,太平间的两个老头肮脏,不想让他们摆弄庆芸,庆芸咽气后,衣服由你们两个给她穿。他又说,据传说,给死者穿新衣服,要想穿得顺利,活人最好先试穿一下。然后他出门:你们两个试穿一下吧,注意,要穿反面。

贺小贺说我来我来。

焦妍说你瘦,我来。

试穿之后,两个女人再度把衣服平铺在病床上,用手熨平。这中间贺小贺发现,深蓝色的衣服布料中有暗纹,细看那些暗纹,竟然是左一朵右一朵的细碎的花。她说好兆头!无意中选择了带花的衣服,肖姐她不能死。

焦妍重复,好兆头好兆头。

接下来,两个女人小声地说话。

贺小贺说,她回来就是为了陪肖姐,活陪着肖姐活,死陪着肖姐死。显然。她在为自己走失而没有消失、自杀而没有死掉做辩解。

焦妍对贺小贺的话做了纠正,她说,这话说对了一半,庆芸姐活着,你陪大家都陪;庆芸姐死了,应该把陪字改成替,大家都替她活着。她又说,比方你吧,余建设没了,你要带着萌萌替他活着;比方我吧,一旦我家尔健伏法,我和明明就替他活着。

两个女人突然间没了话,四目相对无限悲苦。

晚八点,肖庆芸被推出手术室。

肖庆芸的伤情并不像杜平凡说得那样骇人听闻,因为医护人员的脸色都不庄严。

贺小贺奔过去,细瘦的身子飘飘忽忽地撑着风衣,一条影子一样地追随着担架车,她问,死了吗她?护士说,你见到过谁家医院把死人往病房里送?她又问,也没有植物吗?护士不屑于回答,从白服口袋里掏出一件硬物在肖庆芸脚心一划,肖庆芸全身随之一抖。

肖姐她没有死!贺小贺向跟在她身后的人们宣布了这个信息,然后她不分南北地跪下,之后响亮地磕头:苍天有眼,不该死的人到底没有死!然后她哭,先是坐在地上哭,而后躺在地上打着滚哭:连累你了啊肖姐,你替萌萌死了一回啊肖姐……你替我死了一回啊肖姐。

她滚到走廊窗下,走廊窗下有一片暖气,她大约把那一片暖气当成是余建设的墓碑了,她抱着那一片暖气继续哭,头往暖气片上用力地撞:我不报仇了啊建设……活不起也死不起啊建设……别再做冤魂了,托生去吧建设,托生成一个有权有钱又凶恶的人,自己给自己报仇去吧!

撇下贺小贺在走廊里哭,其他人都追随着担架车进了病房。从担架车抬到病床上,肖庆芸醒来了。

肖庆芸首先是咳了一声,之后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在围着她的人们中间游移。焦妍把萌萌向着她抱起来,她的目光在萌萌脸上停了一停,之后继续游移,游移的同时,嘴里含含糊糊地说话。黎志坚站在肖庆芸头顶方向,肖庆芸看不到他,于是他转到肖庆芸面前去,俯下身,侧过头,耳朵到肖庆芸嘴边去倾听。这中间他泪流了。一滴亮晶晶的泪珠很完整地落在肖庆芸唇边。

肖庆芸的目光定在黎志坚脸上,嘴唇哆哆嗦,似有无限的话要说。哆哆嗦嗦的中间,黎志坚的那一滴泪珠流进她的嘴里。

尾声 相逢一笑

一年后,黎志坚和梁洪烈见面了。

同时见面的还有曾主任。曾主任不在拆迁办了,也没有被两规,他退二线了,在市政府政策调研室做调研员。黎志坚没有回到社会部,而是做了要闻部主任。老白党胡同拆迁工程结束,梁洪烈拍下了一块地皮,盖楼,由拆迁公司老总转为建筑公司老总,并且在哈尔滨定居。

把三个人聚到一起的,是电视台搞的一档访谈。访谈的主题是物权法和拆迁法。曾主任是主讲专家,黎和梁是应邀嘉宾。访谈取消了,原因是主管城建的市长因故缺席。领导缺席而取消一档访谈,很正常,但老曾的说话欲望没有得到满足,于是他把黎和梁扯到休息大厅,说话,让黎和梁听。

说点儿与我们三个有关的、电视台不能播的。老曾说,物权法和拆迁法出台之前,我就知道这两样法规是什么样子的,什么样的理念、什么样的功能。我不是什么先知先觉,不过是一个没有被两规的干部。作为前政府官员有这种超前意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以前城建开发中的种种行径,是明知故犯,用老百姓的话说,是睁着眼睛尿炕。

老曾面朝玻璃墙,手指前方欣欣向荣的高楼大厦,阐述明知故犯的理由。黎志坚和梁洪烈都说,免了,我们明白。然后,他们齐声说:基石。

然后黎志坚提议出去走走,三个人来到老白党新区梁洪烈的项目工地,工地上如火如荼,到处可见海查干人忙碌的身影。工地外到处有三三两两的拆迁户,对着工地指指点点,目光中有焦灼和期待。梁洪烈说,铁肩记者,要没有你掺和,早封顶了。黎志坚说,我要不掺和,能给人涨拆迁费?梁洪烈说,涨了白涨,都在回迁的房价里。

老曾说,比起封顶,那都是小钱。城市早封顶,物权法和拆迁法就早出台。又问,物权法的核心是什么?保护的是什么?

黎志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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