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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什么好笑的!那还不是为打仗才冻上去的。”
小八路忙收敛笑容,说:
“哎,你别生气。同志,我不是嗤笑人家,是……唉,”他拍一下头,“就是我有个忍不住笑的毛病。这女同志真不简单,除去我们部队上,我还没见到有女的拿枪打仗呢!”
德强心里高兴起来,特别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他是“同志”,还是个八路军叫的,心里很得意,就说:
“那没有什么。她是我姐姐!”
“啊,你真不简单!你们俩可真行!不过,”小战士又笑了,“这辫子可太不方便啦。咱们部队上的女同志们不留那玩艺。你不信,我有个小故事:
“在我们那地方有个大闺女,留着根又粗又长的辫子。你猜怎么着?有天晚上她家光她一个人在家,心里很害怕。一听老鼠叫就以为是鬼叫了,她急忙向外跑。你猜怎么着?她跑呀,跑呀,怎么也跑不动,就觉着有人在后面拖着她。她以为是鬼使的定身法,吓得爹爹妈妈地叫,魂都吓掉啦!”
“是怎么啦?”德强紧张地问。
“嗨!人家的辫子被门框上挂门帘的钩子挂住了……”
“哈哈哈哈!”周围听到的人都捧腹大笑起来。娟子也听到了,红着脸说:
“小同志,你这故事可真有意思。下次再见面,俺的辫子你再想看也看不到啦。”
“于水!”那小战士听有人叫,忙回过头。原来是李连长叫他和王班长回部队报告侦察到的敌情。
姜永泉忽然想起什么,忙问道:
“连长,你们带药品没有?”
“带的一点都用光了。谁负伤啦?”
“不是。是咱们的副村长受了伤,好多日子啦。伤口都化脓了。”娟子伤心地答道。
“咦,叫王班长带些回来!团里有。”李连长说。
“这样好啦,我们派一个人跟着去拿吧!”姜永泉想到七子的伤,心里不能不急啊!
“我去吧,姜同志!”德强抢着说。他想同那王班长和小八路一道走,心里也真想看看大部队。
姜永泉起初不答应,后来只好准了。叮嘱他一番,并叫他回来就到村里人躲难的地方去。娟子也嘱咐弟弟一回,要他路上小心,赶快回来找母亲去。
德强跟王班长和于水走后,李连长领着战士和姜永泉一伙,向王官庄一带——敌人的主力所在地,搜索情况去了。
德强和王班长、于水,翻过一山又一山,走进大山沟里,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突然出现在眼前了。德强跟着他们走进村。
呀!里面的人马可多着哩!谁会想得到,这样寂静的小山村上,会住着这末多队伍呢!
他们躲躲闪闪地走着,怕踏着睡在雪地上的战士们。战士们怀里抱着枪,相互靠着身子枕着臂膀,发出酣睡的鼾声。德强见每人左胳膊上都扎着一寸多宽的白布条,觉得奇怪。于水告诉他,这是打仗时敌我的识别。德强又问,怎么不都穿绿色军装,还有穿老百姓衣服的呢?王班长说,这都是新参军的,部队在一天天扩大呀。德强心里一高兴,刚想说句什么话,可是已经进屋了。
他们走进一所茅草屋。屋里有四五个军人在围着一张桌子看地图,并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王班长右脚往左脚跟一靠,宏亮的嗓子喊道:
“报告团长,我们回来报告情况!”
人们被惊醒似的抬起头,亲切地打量着他们。德强心里很紧张,在他心目中的团长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可是这几个人都和战士穿戴的一样,分不出谁是当官的,谁是当兵的,他很感出奇。
一个中等个子的人,身体粗壮,黑红的脸膛上,长着胡楂楂,闪着一双炯炯有光的眼睛,看起来他很英武严峻,这时却慈祥地笑着走过来,拍着王班长的肩膀,说:
“好哇!大力士,王东海!坐下,快坐下!”他拖过一条长凳子,把王东海捺着坐下去。不知怎的,他却没捺于水坐下。于水也不去坐,接过一个人递来的一碗水就喝,可刚喝一口,忙送给德强。wrshǚ。сōm德强摇摇手没接碗,那被称为团长的人看到他,就问道:
“这是谁呀?”
德强正在发楞地想:“这就是团长吗?看他多和善呀……”一听问到他,心里慌乱得不知回答什么好。王东海答道:
“他是区干部派来要点药的……”接着叫德强把七子负伤的事情讲了一遍。
那团长皱了一下眉头,他脸上的笑影消失了。他立刻对于水吩咐道:
“王班长在这里报告情况;你领他到卫生队去一趟,快!”
于水听罢放下碗,拉着德强的手出了门。
德强的心全被那团长的事占满了,他出门就问道:
“那个人就是团长吗?”
“哎,团长就是团长嘛,就是啊。”于水奇怪德强为什么会这样问似的,看着他笑笑。
“你不知道,我原先以为带一千多人马打仗的团长,那才和普通人不一样呢。唉,想不到他也是个平常人,穿的跟你一样的衣服。啧!”德强象是替那团长不是他想象的那个样子惋惜,倒唉声叹息起来。
“照你说团长该是什么样的呢?”于水忍不住又笑了。
“到底该是什么样,叫我也说不上,反正该是个最有本事的人才对。比方说,象于得海那样……”
“哈哈哈哈!”于水笑得那样的厉害,以致停止脚步弯下了腰。
德强对他的大笑很是惊奇:
“你笑什么呀?”
于水直起身边走边擦着眼泪,说:
“你呀,唉!可惜你的眼这末大,真是‘眼大漏神,刷锅漏盆’。你猜那团长是谁?”
“谁?”
“那就是于得海呀!”
啊!?德强猛煞住脚步,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于水。于得海!这个响亮的名字,那就是他啊!
提起这于得海,不单是德强吃惊,在这山区里从大人到小孩没有不知道他的。都知道他领着一帮“造反”的穷人,活跃在昆仑山里,同地主恶霸和地方官僚斗争,替受苦人作主。财主叫他们是土匪,穷人称他们是“红胡子”,是“逼上梁山”的绿林好汉。官兵屡次围剿也无奈于他们。人们象神话般的传颂于得海的事迹。说他能知道连绵几十里的昆仑山上的每一个石洞和每一棵树木,你就是把昆仑山上的石头、泥土、草木拿到天边,他也能认出来是昆仑山上的,说他能两手同时开枪,百发百中,会飞檐走壁,多少人也围困不住他,说他身有一丈高,枪弹不入,长着大红胡子,眼睛象夜明珠一样亮,和古书上的武将一模一样……
德强真不敢相信,他看到的这位穿着普通战士军装,非常和蔼的团长,就是那神一般的英雄于得海!
“走啊,怎么和打楞的鸡一样呢?”于水说着拉了德强一把。于水却没告诉德强,他就是于得海的儿子。
德强跟着于水来到另一幢房子。屋里挤满躺在铺草上的伤员,人们都在紧张地忙碌着。他俩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看见一个头发达到耳朵的女军人,包扎好一个伤员,在准备药物。于水忙挤到她跟前,说:
“喂,卫生员大姐,咱们有事呢!”
“什么事?”她跟着于水的目光转过身来,一发现了德强,禁不住惊叫起来:“啊!德强!”
屋里的人都惊诧地看着他们。
德强怎么也想不到,他同杏莉日夜怀念的白老师,竟在这里碰到了。
白芸把德强拉到院子里,两手紧托着他冻红的两颊,眼睛激动地闪着泪花,注视了好一会才说:
“好兄弟!你怎么来啦?”
德强两手紧抓着她的胳膊肘,凝视着她那同她的姓一样白的脸,兴奋地说:
“白老师呀!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啊?”
他们是太兴奋太激动了,相互争着问这问那,顾不得回答相互的问话,——一猛醒,都笑了。
德强把白芸走后村里的变化都告诉给她。白芸还要问,但德强急着问她了。
白芸是济南人——其实也不是济南,老家在东北,她父亲是张学良部下的一个团长,一家人都跟着父亲东奔西颠。“七七”事变不久,这位有民族气节的老团长,同日本侵略军战死了,一些朋友才把他的家眷安顿到济南。
白芸从小受着正直父亲的教育,读了不少进步作家的书籍,对她有很大影响。
抗日救国的热潮激动着青年人的心,白芸初中毕业后,就同一帮子热血青年,参加了一些爱国人士在中国共产党的感召下,组织起来的抗日救亡团体,到处演剧宣传……
不久,国民党政府的山东省主席韩复渠,丢下三千八百万人民逃跑了,日本人很快打进来。而当地的一些大小国民党头目,不是卷席望风而逃,就是摇身一变投降了日本。那各地的军阀土匪更是横行霸道,趁势抢杀掠夺人民。整个山东到处一片混乱,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白芸他们的团体,也因缺乏组织领导被打散了。她失掉联系,回家没有路费,回不去;只好跟着逃难的人群飘流到胶东来。在山区找个中学生可真不简单,王唯一马上把她雇下当教师。白芸一方面想挣些钱做路费到延安去;另方面感到教学也是教育儿童的机会,就答应了。
然而,她想的太单纯了。她倾全力把爱国思想贯输给象德强和杏莉那样的孩子,但她的努力却遭到吕锡铅和宫少尼的处处非难;而她的青春美貌,使王唯一、宫少尼兽性发作,他们欺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向她无理取闹。她气愤极了,再也呆不下去。但是到处一片焦土,到处坏人当道,哪里是她容身的净土呢?
正当山东象一艘失去方向的船,在狂风骇涛中摇摇欲沉的时候,平地一声春雷,共产党领导人民起来反抗了!党把武器交给农民,那保卫祖国的枪口,对准了敌人!
当白芸知道理琪等人的起义部队时,她立即投奔进去。
她走时,当然不能把真情告诉天真的孩子们。
白芸留德强吃过饭暖和暖和再走,可是德强固执地拒绝了。
她留恋不舍地一直把他送到村外,反复地嘱咐他一路要谨慎,赶快找母亲去。直到德强的细小身躯被山挡住以后,她才走回去。
太阳象个被水蒸气迷惘着的火球,离西山顶只有一杆子高了。淡紫色残散的夕阳光,无力地铺在雪面上。那冻硬的雪面反射出柔弱阴冷的青光。成群的雁队,摆成人字形,咕咕呱呱地叫着,逆着朔风,向北方飞去。风可真大,掀起一层细沙般的雪粒,摔打到光秃秃的枝干枒杈的大树上,白水条似的树枝发出欲折的呼救的哀鸣。只有那苍郁的松树上,虽然结满冰雪,但松针抖掉雪粒,露出葱绿的峰芒,无论多大的严寒,也冻不死它坚韧旺盛的生命。
德强是迎着风走,棉衣早被风吹透了,但他没感到冷,身上发散出的热气,抵御着外来寒流的侵袭。那冰雪粒吹打得使他睁不开眼睛,他把毛皮帽檐用力往下扯,低着头向前跑一气,又转过身向后退着走一阵。
突然,咕咚一声,他一条腿插进冰窟里,身子扑倒在冰上。德强一看,是条小河结了冰,上面铺着一层雪,中流有个地方冰很薄,他只顾低头跑没看到,腿撞进去了。
德强咬着牙皱着眉,费好大事才把腿拔出来。棉裤摔破了,膝盖出了血,鞋子裤子湿了个透,骨头象被刀子钻进去一样刺痛。
德强痛得站不住,一腚坐下来。他非常生气自己的不小心。嗖嗖的北风吹着湿腿更痛了。德强忍不住,真想哭啊。可是哭给谁听呢?白茫茫的大雪山,一眼望不到边,连个人影也没有啊!听着松树的呼啸,就象在嘲笑他似的。这不是自己找的吗?埋怨谁呀!德强寻思一会,一看裤腿,快冻成冰了!他猛地爬起来,把眼睛一擦,更快地向前跑去。
“快跑吧,跑出汗就好啦。真的,越来越不痛啦……”他一面跑着一面想着,“哎呀!我卡破一点就这末痛,七子哥的伤口那样厉害,那更不知怎么痛哩!哎,我何不就近把药品赶快送给他呢?……对啦,一直送去!”
德强忽然停下来,把从鬼子身上摘下来的一颗小手雷,往怀里揣好,又弯下身紧紧鞋带,朝村东山的方向跑去。
山区里长大的孩子习惯山,如同从生下来就在海上漂泊的渔民的孩子习惯海一样。德强象山猫子似的,很快地从这个山谷溜到那个山沟,爬过一座山峰越过一道山腰,一会就到了东黄泥沟。
他站在一棵小松树后面,喘口气,巡视着周围是否有人。只见村庄上空一片灰茫茫的,和村边的山连在一起,看不见人迹,听不见声息,只有偶尔几声枪响,划破雪野的寂静。
德强加快脚步向石洞走去。他越来越紧张,心噗嗵噗嗵跳起来,他见到雪被踩的稀乱,象是有很多人来过。他更加快了脚步。
黄昏的降临总是阴沉沉的。太阳已下去一半,散雾弥漫大地,昏暗的日光在给黑暗让位。夜风一阵紧似一阵,卷刮着枯草和雪片。
德强不由地打个寒噤,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