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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裤面子补好后,她把手伸进裤裆里,想翻过来补里面,可是象有块冰一样的东西触到她手上,凉得她忙缩回手来。她赶紧把裤子翻过来一看,啊,裤裆湿了一大片!
母亲楞怔一刹,不由得掀开被子,看看睡去的德强的大腿根。呀!紫红红的一大块!她用手轻轻捺捺,已经肿起来,有的地方已磨破油皮,快出血了。
德强从小就有个尿炕的毛病。在家时,母亲每夜要叫他起来小便一次,这几天当然没有人招呼他,又穿着衣服睡觉,就尿湿了裤子。这样的寒天,再加上刀割般的北风一扫,就冻肿了。这孩子可从没叫一声,就这末穿着,任凭肿伤被裤子磨擦,谁也不让知道。
母亲抚摸着孩子的大腿,颦起眉峰,嘴在丝丝吸冷气;就和伤在自己身上似的。真的,伤在孩子身上,痛在母亲心上。
其实,哪有伤在她身上好受呢!
抚摸一会,母亲又把被给儿子盖好。她紧闭着嘴,下颚上那颗善良的黑痣在跟嘴唇一起颤动。她两眼凝视着那闪烁的蜡黄色的豆油灯火一缕纤细的黑油烟,晃曳着升进黑暗的空间。母亲的眼睛发涩了,模糊了,潮润了——愈来愈湿,忍含不住,一颗晶莹的泪珠滴到灯芯上。灯乓的一声爆出火花,灯光晃了晃,之后,又恢复原状……
母亲模糊的眼前,站着两个不同的德强,一个那么小,吃饭、穿衣,离开妈妈一步都不行啊!一个那么壮,他冲进鬼子群里,扔手榴弹、拚刺刀……,两个模糊的德强,渐渐地合为一体了。母亲不自觉地喃喃道:“去吧,孩子,去吧……”
德强起来得比谁都早,天才麻麻亮,淡蓝色的天空上还缀着几颗明亮的星星。他很快走进杏莉的家门,怕惊动别人,就悄悄地一直走进那熟悉的房间里。
杏莉还在睡着。德强轻轻坐在她身旁的炕沿上。他想叫醒她,可又一想,让她多睡会吧,昨晚上她睡得也很晚,原来昨儿他俩说了一晚上话,并约定他早晨起来就来找她。
德强静静地坐着,眼睛象再没有其他地方好放似的,心里本不想看她,可一次又一次把眼光投在她身上。接着,他就专神地端详着杏莉的睡态。在曙光的沐浴下,杏莉侧仰着身躺着,睡觉不老实,一只白晰的小胳膊赤露在红花被面上。薄薄的小嘴唇紧紧闭着,嘴角有一丝涎水流在下颚上。白红色幼嫩的脸腮上,出现两个浅显的小酒窝。淡淡弯曲的眉毛下,一双细长的眼睛,就象在微笑似的闭着。黑亮的头发,散乱在雪白的绣花枕头上。
德强又看看这屋里雪白的石灰墙壁,明亮的玻璃窗,赭红色的桌凳,眼前就浮现出自己家里的情景,成为了鲜明的对照。要是看到别人家这样,他早就产生出鄙视愤恨的情绪了。可是在这里,享受这一切的是自己的好朋友,是杏莉啊!他一点也不敌视她,他认为这不能怨她,她没做过坏事。在这一刹,德强不再觉得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都是罪过,相反,如果是用自己劳力换来的,那是人人应该享受的东西。他德强如果有本领,一定使全世界的穷人都过上这样的好生活。
德强呆呆地看了一会,心想,她那只露在外面的胳膊一定冷了,用手一摸,真个是冰凉的。他就轻轻地把它放进被里去。他一触动她,杏莉马上睁开眼睛,一看是他,立刻笑了,高兴地说:
“呀,来的这末早哇!多喒来的?”
“不一会。你还睡吗?”
“不睡啦。不对,我猜你来好一会了。”杏莉眯眯着眼睛,俏皮地说。
德强的脸有些发烧了,眼睛不知向哪里看好,反问道:
“谁说的?你怎么知道啦?你早醒……”
“哈哈,脸红了,看叫我哄出来啦!”杏莉大笑着,拍着手儿叫。看德强很窘的慌,她接着笑嘻嘻地说:【。。】
“哟,说了谎话还害臊呢,是我刚才做梦作到啦。”
“我不信。”
“你不信?”杏莉装作认真的样子,说:“刚才我睡着的时候呀,作了一个非常非常有意思的梦。梦见两个小八路,从南山顶上走下来,走呀走呀地走到我跟前来,我这末睁眼一看哪……”
“谁?”
“你猜?”
他摇摇头。
“哈,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你猜这女的是谁?”
“是你。男的呢?”
“对啦,女的是我。男的呀,是——”杏莉故意拖延着,忽一下坐起来,大声说:“是你呀!”
“哈哈哈!”两人都大笑了。杏莉笑得前仰后合,用手拭着泪水。德强见她还没穿上衣服,就说:
“快穿上衣服吧,看冻着了。”
“好哇!请你把衣服递过来。喏,就在桌子上。”杏莉笑着请求道。
德强把衣服放到炕上,说:
“你穿吧,我到院里去。”
“哎,出去干什么?外面冷呀!”这十四岁的小姑娘为了友爱,她忘记害羞了。
“那我转过脸去。”他背向她,脸朝着墙。
“……好啦。转过来吧。”杏莉穿好衣服,扣着钮子,一手理着头发,同德强并肩坐在炕沿上。
“俺妈什么都给我预备好啦。她一宿没睡觉。”德强说。
杏莉看着德强身上多的新补钉,说:
“你妈真是个好人,真进步!唉,真倒霉,谁叫我是女的,怎么不是男的呢?不然咱俩一块去,该多好啊!”
“女的也行,白老师也是女的呀!你还小,先干儿童团,也一样打鬼子。过几年再去吧。”他大人似的嘱咐她。其实他才比她大一岁。
杏莉瘪瘪嘴,停了一会,说:
“德强哥,俺爹叫我上中学。我现在不想去,等你打走鬼子咱俩一块去,好不好?”
杏莉这个称呼使德强脸红了,这还是第一次。德强觉得自己真的是大人了。
“不一定。有机会你先自己去吧,我不知几年才能回来,打鬼子是持久战啊!杏莉妹,我不想念书啦,光想去打仗!”
他兴奋地说,象称呼亲妹妹似的叫着她。
旭日慢慢地爬上窗户,那红晕柔和的阳光透进屋里来了,屋子暖和起来,如同冬季的暖花室一样,尽管外面是冰天雪地,屋内却是百花争妍,春光燦烂。
德强愈来愈觉得有一种不愿离开她的情感在逐渐上升。这在他还是第一次产生的新鲜感觉。骤然,他有些惶惑,可是他还没有那末多心思来细吮它,就马上想到战斗。战斗诱惑他比什么都强烈,比什么都来得快。他的心立刻又被对战斗的神往占据了,和心爱的朋友离别,他一点不感到悲伤,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乐趣。他站起来要走,杏莉拦住他说:
“你等等,我还有点东西给你。”她急忙开箱子拿出个小花包袱来。打开一看,有条白手巾;一条杏莉时常围着的褐色绒毛线织成的厚围巾;一个用各种彩绸绣的“卫生袋”①。
①卫生袋——用各种色彩布缝成的长形小袋子,是盛牙粉(膏)、牙刷、肥皂用的,故称卫生袋。是妇女们赠送给参军的人们的一种珍贵礼品。
德强一见,忙说:
“哎呀!你怎么给我这些东西,围巾你不用吗?我不要。”
杏莉抿嘴笑笑,边包边说:
“我,你别管。出去可冷。卫生袋还是妈妈帮助缝的。”
正好,杏莉母亲出现在门口。她的脸更苍白了些,眼窝里有条黑线。她朝德强说:
“好孩子,都拿着吧。这也是你同学和妹妹的心意呀!”
杏莉一想起后面这句话的意思,脸刷一下红了,瞥了母亲一眼。她母亲却没理会,又对德强说:
“德强,别回去啦。大婶给你预备着好吃的呐。”
“对!就拿在我屋里吃吧。”杏莉高兴地说。
“不,大婶!俺妈等我哩。我马上要回家。”说着他就要走。
杏莉娘俩见留不住他,就包了一包熟鸡蛋,硬给他拿上。
德强就急急忙忙地往家跑。
母亲早把饺子煮好了。真等急了。刚要打发秀子去叫,德强已跑进来。母亲也舍不得责怪一声,只催着快吃饭。
娟子一起来就走了,她要去把欢送参军的群众组织一下。
母亲一面给儿子捆背包,一面嘱咐道:
“出门不象在家里,多留点神。跟着大人走,别想家。有机会捎封信回来,我也好放心。……怎么,不吃啦?多吃几个吧……饱啦?……”
母亲尽说些无关要紧的话,直到孩子背起背包要走,她才想起昨晚上涌上心来的满肚子话,一句也没说呀!
蓝晶晶的天空象海洋,绚燦的阳光普照在盖着雪的各种物件上,万物象银子般地闪烁着光芒,耀得人眼睛发花。一会工夫,那屋顶上的雪开始溶化了,雪水顺着茅草屋檐上的冰柱往下淌,一滴滴乓答乓答打到屋檐底下的地上。冻硬的泥土渐渐地被冲开一个个小坑,并越来越大地扩展着。对对的麻雀,瞪着圆圆的小眼睛,瞅着青凌凌的冰柱的空隙,嗖嗖地从屋檐底下的窠里飞出来,踏在屋顶两头的砖瓦上,高叫几声,看人们几眼,就撒开翅膀,用嘴去啄肚底下的羽毛,不一会,就又呼唤着飞去。于是,几颗白净的小羽毛就飘落下来。
街上非常热闹。锣鼓喧天,吵吵嚷嚷的,人们把十几个参军的青年围在中间。为照顾到村里的工作,姜永泉把德松、玉秋留下来。另外一些家里实在离不开和身体不行的人,也都没让去。
母亲也在人群里面,她紧瞅着自己的孩子,象要看看孩子身上是否还缺少什么东西,她要给他再加上似的。
姜永泉踏着碾盘,向参军的人们致祝词。勉励他们杀敌立功,不要想家,家里有政府照顾。
军队里的指导员接着讲话,欢迎新战士。
大海代表参军的人,向乡亲们保证:不打走敌人,誓不甘休。
接着军队和儿童团喊起口号,几个中年人和老头子敲起锣鼓。
娟子和兰子领着青妇队,把纸扎的一朵朵大红花,戴在参军的青年们胸前。
小伙子们高高挺起胸脯,一张张兴奋严肃的脸上,放着青春的光辉,再加上红花一映,更显得光彩了。
杏莉走到德强跟前,给他戴上花。她那天真俊俏的脸上,在兴奋之余,隐现着忧伤的阴影。似乎她现在才意识到这是离别,他是去战斗啊!她温存地说:
“德强哥,你多小心些啊!也别……”她脸一红,“别忘记我呀!”
德强向她微笑着,恳切地点点头。
队伍要出发了。德强急忙转身去找母亲,一见到她,他一边转回头笑着向母亲招手,一边跟着队伍前进。
母亲急赶几步,想最后摸儿子几把,对他再说句话,可是已来不及了。她只能用眼睛紧看着他的后影。
他,是他!排在队伍最后面的一个,那细小的身躯,背着个小背包,摇晃着渐渐消失在银妆的山野里。
一颗灼热的大泪珠,滴在母亲怀里的孩子脸上!
第七章
是暖流又溶化了岩石上的冰层,滴下第一颗粗大晶莹的水珠,宣告了春的来到。
春天,山野的春天。最先是朝阳的山坡处的雪在溶化,慢慢地露出黄黑色的地皮,雪水滋润着泥土,浸湿了去年的草楂,被雪盖着过了冬眠的草根苏醒复活过来,渐渐地倔强有力地推去陈旧的草楂烂叶,奋力地生长起来。在同时,往年秋天随风播落下的草木种子,也被湿土裹住,在孳植着根须,争取它们的生命。
山的背阴处虽还寒气凛凛,可是寒冷的威力已在渐渐衰竭。朝阳处的温暖雪水顺着斜谷流过来,溶化了硬硬的雪层,冲开山涧水溪的冰面。那巨大的冻结在岩层上的瀑布也开始活动了,流水声一天天越来越大的响起来。最后成为一股汹涌的奔流,冲到山下流进河里,那河间的冰层就克嚓嚓克嚓嚓暴裂成块,拥挤着向下流淌去。
赶那燕子出现在摇曳着的青树枝上时,到处已是满目春光了。山区的军民,随着青纱帐起,更加活跃了。
敌人虽疯狂残暴,时常下乡扫荡,对山区我根据地进行残酷的进攻,实行“蚕食政策”、“三光政策”、“封锁政策”……然而,八路军和地方武装,就利用这高山峻岭、稠密的青纱帐,到处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由于敌人的兵力不足,我们农村的广大,使它只能把守靠大路的市镇,安下据点……。敌后的抗日军民就掌握了这种有利条件,开辟根据地,扩大解放区。
人们习惯战争的生活环境,如同习惯过贫穷苦难的日子一样。当敌人来扫荡时,人们就实行空舍清野,躲到山里去,敌人走了,人们又回来生产。白天有妇救会和儿童团站岗,夜里有民兵自卫团放哨。村头的山顶上,埋有“消息树”。敌人来了,它就倒下来,人们就按着它倒下的方向跑。……
在受过一次次的灾难后,这些善良忠厚的农人,就一次次在心中留下了烙印。他们一次次减少了悲痛的眼泪,只是一声不响,想出最好的办法,寻找最好的机会,对付他们的仇敌。
抗日民主政府实行了减租减息、增加工资、合理负担的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