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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一定要试试!你刚才不是说每人都要骑骑。”德强很倔强地说。
老号长收起笑容,瞅了德强一刹:
“好,好吧!”
德强充满信心地接过缰绳,刚要去骑,那马仿佛瞧不起他小似的,嘶嘶叫起来,屁股还不断左右扭动。德强心里有些慌,但他并不畏缩,用力勒住马嚼子,猛一跳抓住鞍,趁马在弯身,蹬上马镫一抡腿,忽地上去了。大概是马不服气,又觉得背上的人很轻,就疯狂地撒开四蹄飞跑,身后扬起高高的沙土。德强身子趴伏在马脖子上,两手紧抓住马鬃,只听得耳旁的风忽忽吹着,模模糊糊地看到两边的树木、房子纷纷向后倒去。
德强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因为那马根本不听他的约束、横冲直撞地只管跑,渐渐地后面老号长他们的呼喊声也听不到了……
马飞奔进村,街上的大人小孩慌忙向两边闪,鸡飞鸭叫地乱成一片。
迎面来了几辆送粪的车子,德强一看心慌起来:如果让马冲过去,会踩伤人的!他心里一急,顾不得许多,就一头栽下来……战马是有这种习性的,当它的骑者掉下时,它会立即停住。
人们都吃惊地赶过来。不一会,老号长他们也喘吁吁地跑来了,七手八脚忙着把跌在粪堆上的德强救起。幸亏粪泥是软的,没有大伤着。德强被唤醒过来后,扶着老号长,一跛一拐地回团部去。
陈政委一见可生气了,严厉地斥责老号长。老号长也承认自己做的不对。德强却一面抱着撞脱臼的腿吸冷气,一面说:
“政委,不怨老号长,是我要求干的。不是学着老号长的动作我怎么也上不去那烈马。摔是摔了一家伙,可我又跟老号长学了一手。”
德强常跟老号长学本事。老号长是跟陈明政委从山东省委来的。去年德强给陈政委当通讯员时,陈政委常讲老号长作战经验丰富;他当过红军,参加过长征。他现在的任务是看管首长的马匹和这几个小家伙。德强他们虽然常和他嬉闹,可都很尊敬他。
老号长也很愿意把一切经验都介绍给他们。比如说不骑马行军时,遇到侧面的敌人打枪,你就到马的另一旁,脚步跟马走的一样齐,这样一匹马就能掩护两个人;听到敌人的子弹在头上锥锥的尖叫,你不要怕它,尽管往前冲,可是听到噗噗的叫声,你就要赶快隐蔽了……。
也许就因为他是从百战中钻出来的老兵吧,迄今还没有一颗子弹碰过他一下呢!有一次,子弹把他的裤子穿了一个洞,打完仗他笑呵呵地说:
“哈哈!这家伙想吃我的肉。嘿,我老孙有俺那一家子孙悟空大圣传授的‘分寸避弹器’,一分一毫都给它算好啦,它一辈子也别想擦我一根汗毛去。”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老头子象个小孩子似的,整天乐呵呵的,再艰苦的环境也不能给他带来一点愁闷。他也最爱开小家伙们的玩笑。
德强参军不久,陈政委的妻子侯敏——是位小学教员——来了。德强问老号长,在送洗脸水时应当称呼她什么。老号长扬着眉毛,一本正经地说:
“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人家是先生,又是首长的爱人,要有礼节才行!嗨,要叫她看看咱们八路军的文雅,对,要文雅。你要称太太,就说:‘请太太洗脸。’”
德强见他挺认真,就照他说的做了,结果把那女教员闹了个大红脸。老号长在窗外听着,乐得捧腹大笑。陈政委又好气又好笑,他知道是这老头子出的鬼主意,把他叫来责备一顿。老号长更乐了,为这事一连好几天合不拢嘴。
在老号长的带领下,德强、于水和小张几个小家伙长大成人,现在都成为首长的警卫员了。德强跟于得海团长,于水跟陈政委,小张跟参谋长。
一个月前,陈政委带着于水出去执行任务,今天就要胜利归来了。这消息振奋着全团人的心,上上下下忙个不停,象就要出发打仗一样。
德强全副武装,从大门里牵出两匹战马。白色的是团长骑的,枣红色的——就是那匹烈性的大洋马是他自己的坐骑。他打扫干净马身上的碎毛,备上马鞍,勒紧马肚带,把马拴在墙上的铁环子上,就立在门口,向西面大道上张望,专等政委归来。
嘹亮激昂的集合号声响起来。部队都向西面的沙河滩跑去。
一会,一个装束打扮和德强差不多的小战士飞也似地跑过来,近前看时,是参谋长的警卫员小张,小张边跑边嚷:
“小冯,快,快!来啦,来啦!”
于团长脸刮得净光,身上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熨熨贴贴的军装,大步从门里跨出来。德强牵着马,紧跟在他后面,向西沙河走去。
部队象要阅兵一样,线打的那样整齐的队形,行行列列地排在河滩里。战士们都哑悄无声,稳风不动,挺身肃立。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看热闹的老百姓,拥挤在堤坝上,围了个水泄不通。
于团长挺胸昂首,望着西方。
西方的大路上空尘土飞扬,渐渐一百多人的队伍出现了。
前面,陈政委同一个矮黑胖子并辔而行。这人就是赫赫有名的柳八爷。
这柳八爷是胶东的土匪司令之一。早先也是农民起义的首领,但长期的野林生活,使他养成了浓厚的流寇习气。他手下有一百多人,个个身强力壮,每人一支钢枪,大都是神枪手。他们遍处游动,到哪吃哪,遇着不好说话的官吏和财主,就把他们抢劫屠杀一空。有一个时期,“中央军鲁东军区司令官”赵保原曾把他们收编,可是不到几天他们就叫赵保原吃了哑巴亏——把弹药搞足又拉上山去。抗战初期,八路军曾派人去动员他们抗日。柳八爷说叫他帮帮忙倒可以,参加八路军受人管束可不干。后来我们有干部到省委来往,经常请他们护送。敌人都怕他们。柳八爷把队伍布置在敌人碉堡周围,就对上面喊道:“不要打枪,我柳八爷今夜有事!”敌人真的不敢动了。因为敌人知道他的兵早都瞄好碉堡的枪眼,只要上面一动,马上就会准准打进去了。
为争取这部力量,陈政委到柳八爷队伍上住了一个多月,进行谈判和政治教育,结果到底说通了。不过他还保留许多条件,比如不能分散整编他的队伍:如果嫌不好,他有权不受干涉地脱离等等。陈政委都答应下来。他想,慢慢教育,是能把他改造过来的。
前天陈政委来信,把情况谈了。一来于团长要叫他们看看八路军的军容和威武——因为他们最傲慢,瞧不起八路军的阵容;二来也是表示欢迎:所以就事先做好了准备。
部队喊着欢迎的口号,宏亮的呼声齐起齐落,接着热烈地鼓起掌来,带动了看热闹的群众,也一齐跟着拍巴掌。
陈政委和柳八爷走到河滩下了马。
于团长和参谋长迎上前来。
陈政委作了介绍,就一同走到部队前面,进行阅兵……
德强和小张向于水互相友爱地笑笑,他们并肩跟在首长后面。
德强见那柳八爷两腮长满蓬乱的须髯,嘴上留着山羊胡子,身上穿着灰色的宽大褂,腰里用绳子勒起,屁股后横斜地挂着一把黑鞘的大片刀,粗大的刀穗缨黑里透红,晃晃荡荡,很是威严。五月天了,他还戴着顶大黄毛狗皮帽子,德强心里很好笑。
柳八爷对人们的欢迎,不知是惊异还是轻蔑,眼色有些迷惘,厚嘴唇斜咧着。看了一会,他有些不自在起来。他看到八路军的队伍整齐划一,个个精神抖擞,人人神采焕发,很是威武。再看看自己那一伙,一个个穿着长袍大褂,歪戴帽子拖拉着鞋,搭拉着脑袋歪着头,五颜六色,眉歪眼斜,真是乱七八糟。就拿他和于团长比比吧,也是极鲜明的对照。
柳八爷很恼火,心里不服气地说:“妈的!摆样子有个屌用?有本事比比手法!”
于得海团长一直在注意柳八爷的神态,看到他这种表情,心里早已明白,就带着钦佩的口吻说:
“柳八爷,早闻你好枪法!很想领教领教。就请亮亮手吧!”
“哪里哪里,也不过是虚传。嘿嘿!”柳八爷高兴得眼睛都笑眯了。他嘴上这末说,眼睛却寻找什么似地张望着。
“小冯,快!去准备好。”于团长命令。
“报告!早准备好啦!”一直站在后面的老号长插嘴道。他今天也被于团长逼着把胡子剃了,脸皮刮得发青,看去年青了好几岁。
“请柳八爷那边去吧。”参谋长让着。
柳八爷听说早给他预备好了,更是高兴,心想:“他们倒是真意。”
沙滩中央,队伍的前面放着一张桌子,桌面上摆有两个鸡蛋。在离桌子三十步左右,挖了一个沙坑。离坑一百步远,埋着一扇破门板,上面用粉笔划着大小圈圈——表示几环几环。
柳八爷站在坑边,抽出插在腰里不带套子、用一根长皮条拴住套在脖子上的手枪,向人群扫视一眼,举起枪说:
“看左面那一个!”“砰”的一声打出去。
大家跑过去一看,只见鸡蛋一动没动,子弹却从它中间穿个洞飞出去了。
人们鼓掌喝彩!
柳八爷骄傲地向于团长笑笑,说:
“请团长也试一试吧?”
于团长推辞说不敢;柳八爷也真以为他打不中,越发让得紧。于团长打不上,就更显示出他的本领了。于团长拗不过,接着德强递上来的七星手枪。看样子他很随便,连瞄都没瞄,手起枪响。大家一瞧,右面的鸡蛋也被打穿了。
又是一片鼓掌叫好声!
柳八爷心里暗暗钦佩,却又觉得不服气,就带点挑战的口气说:“人站着不动,打死东西,好命中。要是在马上,可就不怎么简单啦!”
于团长明白他的意思,一面应和着,一面指指架在大路旁的电话线,说:
“请上马!”那电话线是敌人占领时架的,离地面足有四五丈高。
柳八爷也不答话,翻身上马,打着马飞也似地奔过去,举起手枪,那杆子上的一个瓷壶乓的一声,变成了碎块。
人群大声喊好!
陈政委示意,德强拉过马来,于团长敏捷地跨上白马,向前急驰。德强撒开枣红马,随后紧跟。两马跑起来,一匹象白皑皑的雪球;一匹似红堂堂的火团。跑着跑着,只见于团长一招手,铮的一声,电话线断了。
这可把柳八爷和他的部下看呆了,无不惊讶佩服。他们没料到,八路军里还有这样的能手!
接着是柳八爷的一个姓马的排长,用大枪打那门板。这人吊斜着眉毛,劲头好象吃了两斤枪药那样冲,他虎凶凶地走上来,满不在乎地打了一枪,对面摆起小红旗,表示中了红心。他大模大样背起枪,轻蔑地瞥了他的对手——王东海一眼。
王东海是打兔子出身,百步内真是百发百中,但打靶却还是第一回,心里有点慌,加上这末多大看着,就越发心跳起来。他瞄了一会,打出去一枪。也正中红心,并且打进原来的弹洞里。
那个马排长狠狠地盯了王东海一眼。
比试完毕,柳八爷心里很服气,没有刚来那阵子的傲慢自大劲了。他尤其佩服这位团长。
从此,柳八爷的队伍就成为于得海团的一个营,经上级批准,陈政委派去一个教导员。
据说月亮和太阳是姐妹俩。妹妹太阳白天出来很怕羞,姐姐月亮就给了她一包绣花针,告诉她说:“谁要看你,你就扎他。”从此,那银盆似的月亮,发出幽静温和的柔光;而太阳老是羞红着发烧的脸蛋,射出万道刺眼的光芒。
村头小河旁堤坝上的路口,一边站着一个孩子。他们每人手里握着一杆戳枪,红彤彤的缨穗象火苗,雪亮的枪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孩子们的嫩脸蛋,被晒得几乎要流油,眉毛和鼻尖上浮动着一层汗珠。尽管阳光刺得厉害,他们还是眯眯着机警的小眼睛,了视着远方。
在堤坝上的树荫下,杏莉和秀子正给失学儿童上课,教他们识字算算术。秀子自她哥德强走后,就被选为儿童团长,杏莉是“小先生”①。
①小先生——由上学的儿童来当,负责教失学儿童和妇女学习的,有时也读报纸、做宣传工作。相当于宣传员。
“你看,来人了。”站岗的女孩子警告男孩子。“哎……是个女的。……夹着小白包袱①,象个干部。”男孩子用手挡着阳光,一面端详一面讲。
①小白包袱——因当时做地方工作的干部大都用白包袱皮包着用品,走哪都随身带着。故此群众常以此来判断他们是干部。
“哼,那说不定。”女孩子显然对男孩子的判断不以为然,“鬼子汉奸花招可多着哪。上次,咱们还不是抓到一个穿八路军衣服的汉奸?你不要马虎……”
“别说啦。来到了。”男孩子打断她的话。
星梅快步走过来,一看两个孩子的紧张神气,喜爱地微笑了。
“站住!”女孩子命令。
“上哪去的?”男孩子盘问。
星梅的脸红浥浥的,汗把贴脸的头发都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