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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水也习惯了这些,甚至说,他似乎忘记了团长是自己的父亲,而是一个纯粹的严厉的首长,他格外得到的,只有比别人更严格的要求,更危险艰巨的任务。
于团长注视着全身缠满绷带的儿子。于水闭着眼睛,迷昏昏的。他觉得有人在摸自己的头,略微睁开一下眼睛,大概是孩子为父亲这少有的爱抚感动了,于水眼睛有些潮湿,轻微地叫道:
“爹……”
一听到集合号声,于团长马上离开了儿子的身边。
星梅和娟子下乡收集给八路军做好的冬季被服。回来时,两个碰在一块,就肩并肩地向区上走去。
早饭后,霜化了,水气很大。路两旁枯黄的野草,好象才从水里捞出来,湿漉漉地往下直滴水珠儿。打柴的男女,随着嚓嚓有节奏的砍柴声,都扯开嗓子唱起歌儿。山谷中发出就象几部轮唱似的回音——
阴湿的地方哪需要太阳
苦难的中国啊需要共产党
共产党的恩情哪比山高
八路军的好处啊比海水广
共产党好比哪红太阳
毛主席好比啊亲爹娘
太阳照耀着哪万物生长
共产党壮大啊人类得解放
…………
敌人进行严密的封锁,不向根据地输入任何商品;人民在党和政府的组织领导下,展开了自给自足的大生产运动。
人们自己种棉花、纺成线、织成布,用槐树花、青紫泥、锅底灰……做颜料,把布染成各种颜色,缝成衣服;人们把猪皮剥下来,鞣成硬皮子,做成鞋;没有洋油,人们用棉花籽、花生、大豆榨出油,来点灯;用火石①钢板片代替了火柴。
①火石——一种透明的石头,同钢片相击即能迸出火星。
人们就在土地、山野上,用两只手的劳动,支援了八路军,养活了自己。
星梅见娟子神采焕发,满脸喜气洋洋的劲儿,就想提提她的婚事。她怕娟子爱面子,不说心里话,就拐一个弯,笑着说:
“秀娟,我有个事儿,想问问你的意见。”
娟子看她笑着的神秘样子,忙问:
“什么事呀,问我的意见?”
“你可要说心里话。”星梅紧瞅着她。
娟子轻轻拍她一下肩膀,说:
“看你,怎么慢吞吞的,嘴里象含个鸡蛋。有什么快说呀,我当然说心里话啦!”
星梅见她着急,故意激她:
“没什么,我不说了!”
“你这家伙,耍滑头!”娟子抓住星梅的手,“说,快说!
要不,我动武啦!”
星梅挣脱就跑,娟子就赶。两个一边笑一边跑,象小孩打架似的。
没一会,娟子就把星梅抓住了。她用手格吱星梅的腋肢窝,星梅笑弯了腰,求饶道:
“好秀娟,好妹妹!我说我说……”
娟子松开手,催促她:
“快说。这是轻的,再不说还有重的呢!”
两人都跑得脸儿泛上一层红晕,头发散乱下来。星梅理理头发,才认真起来,说:
“秀娟,你说姜教导员这人怎么样?”
“哈,你问这个呀。那你还鬼鬼祟祟干什么?他当然好啦!”
娟子笑着,不在意地答道。
“你听我说呀。你对他有意见没有?是哪一方面的都行。”
娟子的笑容顿时飞逝了,脚步不知不觉地慢下来。那对大黑眼眼上的长睫毛,上下忽闪起来。心里想:“她征求我的意见了,他们一定是要最后决定……”想到这里,不知怎的,心象被一窝乱草包住,刺燎燎的,真不是滋味啊!“你是怎么啦,秀娟!不是早下过决心的吗……你原来是假的呀!真该死,你为什么这样不坚强呢……”她很恨自己。可姑娘哪知道,千丝万缕缠绵的情网,哪能那末容易斩断呢!娟子把心一横,对星梅很认真地说:
“星梅啊!咱们一块工作也不短了,都也互相了解。我是从心坎里佩服你,你对我的帮助太大啦!你和我的亲姐姐一样。姜同志呢,那更不用说,我入党是他介绍的,也是他领我走上革命这条路的。他是个好党员,好干部!你问我,我一点意见没有。我很同意……”
“啊,你同意了?那太好啦!”星梅很诧异娟子的大方和爽直,她高兴地叫起来。
“是的,我同意。你们真是一对好同志。我早就看出你们的事啦!我从心里高兴你们早一天……”
“啊,秀娟!你怎么啦?说哪去了?”星梅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嗳呀,秀娟!你怎么这样想呢?我是说你……”
“不,星梅!我真是说的心里话,决不骗你!”娟子以为她爱面子了,指着心恳切地解释。
星梅又想笑又想哭,连话也说不上来了。她一把抱住娟子的臂膀,脸腮紧靠在她耳朵上。两张粉嫩的处女脸蛋,好象经过初霜的成熟的梨,既鲜艳美丽,又丰满诱人。
“你呀,秀娟!全错会了我的意思。”星梅的热气直扑娟子的脸,“你还不知道我的事。秀娟,过去你都这末以为的呀?
……我的天哪,我还蒙在鼓里呢!好妹妹,你听我说呀……”
星梅把事情说开了。
娟子心里又高兴又难过又不好意思。她的脸胀得绯红,好象全身的血都涌到头上。她把心事也吐给了星梅……
第十章
“妈,燕儿,燕儿!”嫚子兴奋地叫道。她的小手指着院子里晒衣服的铁丝条,那上面真的并排站着一对美丽的燕儿,唧唧啾啾唱一气,又用红嘴擦一气肚皮底下的雪白柔毛,然后弹几下墨黑的羽翅。
母亲理了一把灰蓬蓬的鬓发,看着笑一笑,说:
“春天来了。燕儿又回老家来啦!”母亲刚要去喂猪,门吱一声开了。
“你找谁呀,同志?”母亲微笑着向走进来的一个人问道。
留心端详着他。
那人穿一套旧军装,满身油垢,身体消瘦,个子挺高,一对和蔼的眼睛很有光泽,前额上有几条深细的皱纹。
“你是冯大娘吗?有个叫赵星梅的住在这儿吗?他温和地问道,站着不动。
星梅正在屋里炕上拿什么东西,一听有人叫她的名字,扒着窗户一看,忽地跳下炕,拖拉着鞋跑出来。还没等母亲回答,她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飞快地跑到那军人面前,两只手紧握着对方的手,急促地说:
“啊,是你!是你来了!多想不到呀!啥时来的?怎么来的……”她象刚爬过高山峻岭似的,很快地气喘着。
那军人也很激动,脸上闪着兴奋的红光,微笑着说:
“刚来不久。我们的工厂移防到这里来了。一安下,我就打听着找到这里啦!”
星梅转回身,面对着对这情景发楞的母亲,幸福地笑着说:
“大娘,这就是纪铁功呐!”又对他:“这是冯大娘!”
纪铁功亲切地来拉母亲的手。母亲兴奋热情地招呼道:
“看,还站在院子里,快进屋坐吧!”
他踌躇了一下,对星梅看了几眼,说:
“大娘,你先忙着吧。我找她谈谈,就要回去。等有空再来坐吧!”
星梅会意他的意思,笑嘻嘻地说:
“好吧,大娘!我们出去一会,就回来!”
“大姐,你上哪去?我也去。”嫚子瞪着双小黑眼睛,不看她的燕儿了,跑过来扯住星梅的衣襟。
星梅笑着把她抱起来,在小红脸蛋上亲吻一下,说:
“好小妹,今儿出去我可不领你啦。等大姐回来捎枝花给你,好吗?”
“好,我要枝透红透红的。”嫚子比划着,挺认真地说,“你早点回来,晚了俺就睡了。”
星梅和纪铁功都笑了。
母亲把孩子接过来,目送他们走出门,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大声地嘱咐道:
“梅子!别忘了一块回来吃饭哪!”
傍晚。他们俩肩并肩,顺着堤坝,慢步走着。
堤上长着一行行杨柳,堤下潺潺地流着澄清湛蓝的河水。杨柳披散地垂下纤细柔软的枝条,宛如刚洗过头没梳辫子的姑娘的长发。枝茎上凸出黄绿色毛油油的嫩芽,柳枝的影子映在水面上,随着那泛着涟漪的水面轻轻荡漾。远处有一片果树园,都还没长叶,那红白相间的盛开着的杏花和桃花,被夕阳的余辉一照,活象一块偌大的颜色绮丽缤纷的花布。
几个剜野菜的孩子,用那清脆银铃般的嗓子,唱着歌儿:
柳树叶儿嫩又青
桃树花儿鲜又红
一个俊姑娘得了病
样样医生都请过
各种药儿也吃净
就是治不好她的病
嗳哟哟
她得的是相思病
………………
“你听,那些孩子的嘴多巧!”星梅嘴里咬着根青草芽,笑着说。
“是啊,真会唱!哈哈,害这种病的人可真不少,就是在艰苦的战斗里也不是没有啊!”纪铁功瞅着她说。
星梅被他说红了脸,心里崩崩直跳,怕他再说下去,就打断他的话,催促道:
“快接下说正经的吧。工厂现在怎样了呢?”
“比过去可好多啦!这和那些牺牲的同志是分不开的!”他显然是忆起往事,激动而又感慨地接着说,“你是知道的,咱们没有专门工具,就用老乡碾米的石碾子碾火药。有一次一个同志去碾,因为天气太干燥,一下子着起火来。他为抢救屋内的药,冲进去三次。他的衣服烧着,头发眉毛都着了火。可是他忍着痛又冲进去!最后昏倒在里面……赶大家把他救出来,已不行了。他牺牲啦!可几篓药却保住了。类似这样的同志,不知有多少哩!”他喘口气,看看被感动了的星梅,接下去说:“现在咱们是进步了,可是还很不够,离战争的需要还差得很远。咱们把国民党军队丢下的破手榴弹扒开,掏出里面的药,重新作成好的。把打过的子弹壳拣回来,换上火帽重新用。咱们的战士每次作战一般每人只能用三发子弹,再就是手榴弹、刺刀、枪把子!战士们往往为夺敌人一挺机枪,就要化好大的代价,就是因为咱们自己不能造啊!赫!咱们也发明了一些新武器。比如说‘石雷’吧,就是土造出来的。瞧,把容易爆炸成碎块的石头,中间打上一个洞,装上药,一点火,嗨!劲可大啦……”他越说越有劲,仿佛走在他身旁的不是他盼望已久的爱人,倒象是听他讲课的工人。不是星梅眼见天已昏黑,打断他的话,不知道他还要向下讲多少时候呢。
星梅看着他满身油污的外貌,那埋藏在心底很久的深情又涌上来:“他总是这样,他多么需要人照顾啊!”她那长圆形的脸上泛起一层桃花似的赧晕,轻声说:
“铁功,我有个事,你能同意我吗?”
“什么事?”
星梅转过身,脸朝着他,仰脸看了他一刹,忽地两只臂膀紧紧地搂住他的脖颈,脸颊靠在他耳朵旁,生怕她的话被他打断,柔情而急促地说:
“铁功,听我说呀。看看,咱俩都不小啦,你二十六,我二十三了。咱们一分手就是几年,往后不知哪年才能见面!铁功,我们现在就——你说好吧?好,一定好!冯大娘会帮咱安排,上级也会批准的。铁功,你说呀,好!你说好呀!”
纪铁功紧紧地搂抱着她那窕窈而健壮的腰肢。他感到她的脸腮热得烤人。她那丰满的富有弹性的胸脯,紧挤在他的坚实的胸脯上。他觉得出她的心在猛烈的跳荡。他领会到她体贴爱护他的一脉深情。只有在这时候,他才深深感到他们正在用血汗争取的幸福,他自己得到的比别人要多得多。
沉默……
“你说呀!怎么不说呢?”星梅象孩子似的,偎伏在他怀里。她那对水汪汪的眼睛,柔情地、祈求地紧看着他的和蔼可亲的脸孔。
沉默使纪铁功冷静起来,他找到克抑炽烈的情感的力量。他慢慢松开手,又抚摸着她那柔软黑黄的头发,温存地说:
“星梅,我懂得你的心。结婚当然好,可是你怎么办呢?结婚就要有孩子,你看,这样艰难的战争环境,敌人随时会进攻,我们时刻要战斗,这怎么能行呀?不错,冯大娘这样的好妈妈可以把结婚的事给咱们安排好,可是生了孩子人家也能给养活吗?不,不能啊!你要工作。”
星梅的双臂渐渐在松开。她那饱含爱情幸福的眼里,涌出满包泪水。
纪铁功却又紧紧地抱住她,更温爱地说:
“星梅,咱们是应该结婚了,可是不能那样做。咱们都是共产党员,这就是特殊的原因!我不能把你推到一个普通妇女的地位,我们都要在斗争的最前线战斗啊……”
“不,你别再说啦!”星梅浑身抽动着,又把脸贴在他的脸腮上,泪水顺着鼻子两边的纹沟淌下来,流进他的嘴里。他觉得有股涩咸味。
“星梅,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我全明白了。是我一时糊涂。过去我还同大娘说,现在不能结婚。可是我一见你,心,心就忍不住了。我,我多爱你啊!铁功,是我不对,我对革命工作想得太少。”
“不,哪个人会没有感情呢!是你的心太好了!星梅,现在咱们加倍工作,熬过艰苦的时期,胜利是属于咱们的!星梅,到那时咱们该是多末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