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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花-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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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的。”

“嘿嘿!那当然,那当然。听这名字就够美的啦!”吕锡铅点晃着大驴头,不迭声地附和着。他这人在这种场合就是这个脾气,对方说屁不臭,他会连忙补充,他嗅着就一股香味。

王柬芝笑了一会,又看一遍电报,接着沉下脸来:

“老吕,电报的口气可很硬,这工厂是一定要搞到的。它对共军可太重要了,恐怕整个东海区也只这末一个。搞毁它也等于掐掉八路军的口粮。这比几十个政委都值钱!”“谁说不是?”吕锡铅摇晃着脑袋,“可就是那些小子精得厉害。上回去,不是我溜的快,差点被抓住了。你看看,深更半夜的,还都是党员干部在埋。山上山下都是岗,出出进进严极啦。他们有什么事都在冯德强这小子家里开会。哼,那老婆子也准是个共产党。唉,真没法子!”

“真没有办法了吗?”王柬芝不满意地反问一句,他皱紧眉头。

“柬芝,”吕锡铅又说道,“是不是想法子抓一个人……”

“嗯,”王柬芝阴沉地哼了一声,“对,抓人!”

“抓谁呢?”

“抓谁?”王柬芝恶毒地冷笑一声,“就抓你说的那老婆子。哼!她不单是共产党,她家还是个干部窝,什么事她都知道。”

他狠狠地握紧拳头向桌子一击:“拍电报!”

拂晓。

山上放哨的民兵,发现了隐隐绰绰模糊的人影,对方根本不回答他们的口令,就开了枪……

村里听到枪声就乱了。

姜永泉领着区中队和民兵,带着一部分群众冲了出去,可是回不来了……

很显然,敌人是突然袭击,有计划地包围。

天亮了,没有太阳,它被层层的乌云遮住。那乌云放肆地游来游去,压住山顶,罩住村庄。天越来越低,越来越暗了。

来不及跑出去的人们,都被赶到南沙河滩里。大家紧紧挤在一起,垂下沉重的头。

母亲夹在人群中间,同兰子搀着星梅。嫚子紧倚偎在母亲腿上。母亲没有闲手来抱女儿啊!

星梅头上用假发鬈着发髻,穿着母亲那宽大带补钉的灰蓝色褂子,加上她那憔悴病态的脸,活象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乡下女人。

人群四周,围着端枪的敌兵。一个个瞪着凶恶的眼睛,枪上的刺刀闪出冷森森的寒光,虽然这是五六月的天气,可谁都感到阴冷得可怕。

母亲谨慎地窥视着一切动静,心里忐忑不安,她怕有人出卖星梅。

母亲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身材高大的日军大队长庞文,腰间的指挥刀碰擦着马裤,高视阔步地走过来,两只大狼狗伸着舌头,在他前后撒欢。他身后跟着一个姓杨的翻译官。这个胖得浑身滚圆,显得拙笨而呆滞。再后面就是伪军中队长王竹,副队长王流子。

这伙人威风凛凛地来到放在人群前面的八仙桌子旁边。

人群一阵骚动,象互相取暖似的更加靠在一起。

母亲瞅着歪戴帽子瞪着两只三角眼的王竹,不由得心神更加紧张,手里捏着两把汗。

庞文眯起眼睛扫视人们一阵,摸着上嘴唇上一撮小胡髭,声音象哑嗓子公鸡一样破沙,冲着人群叫了一通。杨胖子翻译官接着朝人们喊道:

“注意啦!谁是共产党快站出来!”

不见动静。他又叫道:

“皇军最爱良民,谁知道的说出来有赏!”

人们仍然一动未动。

庞文一示意,王竹和王流子凶恶地走上来,打量着人们的脸。当他的眼光和王柬芝的相遇时,王柬芝的嘴向前一撅,眼一睒巴,王竹就奔过来,拖着他向前走,一面大骂道:

“好哇,你这个共产党,八路的干部,藏在这里呀!你他妈的不认亲,和穷小子穿一条裤子。我也不认你!你说,你们的兵工厂埋在什么地方?快说!”

王柬芝站在人们面前,看样子很愤怒,冲着鬼子和伪军们怒骂道:

“你们这些强盗,你们这些汉奸!我说?!我死也不说!死也不投降……”

王竹靠上前来,刚举手要打,王柬芝趁势垂下头低声说了一句:

“老婆子在人里头;面生的是区妇救会长”又大喊:“你们打死我也不投降!”

王竹照王柬芝鼻子打去。鼻子淌了血,王柬芝用手去摸,满脸被血糊住了。他一下仰倒在沙滩上。

“抓起来!送到家里押住。别叫他跑了!”王竹吩咐王流子。

王流子和另两个伪军架着昏去的王柬芝走了。

人群有些动乱。谁不佩服王柬芝这种英雄行为呢!也更使人痛恨残暴的敌人。

王竹推开人们挤进人群,狠狠地上下打量母亲几眼,拖着她和星梅就走。兰子等人死拉住不放。王竹冷笑一声,指着兰子:

“你他妈的还要强!你这女八路也跑不了。来人!一块拖出去!”

人们齐上去阻挡。哗啦一声,敌人的枪顶上火,刺刀尖都触到人们的衣服上。手无寸铁的人们,被逼住了。

嫚子见母亲被抓,扯着她的衣服哇哇哭叫起来。一个鬼子端起刺刀就要挑……王老太太等人慌忙把孩子拉过来,紧紧护住。

接着被抓出来的还有村长老德顺。

星梅的脸色惨白,身体软绵绵的,母亲紧扶着她。母亲知道,她落到仇人手里,是别想活了。可是她要把星梅救出来。她愤怒地对王竹说:

“你抓我杀我没关系。她是我的外甥女,病很重,你抓她做什么!?”

王竹冷笑一声,恶毒地说:

“嘿嘿!外甥女,区妇救会长!”他猛地把星梅从母亲手里拖出去,一把将她头上的假发髻撕下来。

母亲吓一大跳,接着发疯似地扑上去,但被鬼子一脚踢倒了。

庞文来审问星梅;杨胖子翻译官说:

“皇军问你,兵工厂埋在什么地方?”

星梅倒坐在地上,用胳膊撑着一点力气也没有的身子,低着头,一动不动。

庞文又审问;杨翻译官又说:

“皇军说,你若是说出来,不但不害你,还大大的有赏!”

星梅抬起头,狠狠瞪了敌人一眼,没有回答。

“说呀!”杨翻译官急了。

“不知道!”她坚决的声音,同那虚弱的病体很不相称。

“哼,不知道?!说不说?说了没事,不说今天就叫你回老家!”王竹威吓地指着放在八仙桌子上的铡刀。

“呸!出卖国家民族的汉奸!你看错了人!怕死?怕死我不当共产党!落在敌人手里,我就没想活!”星梅愤恨地骂着。

激怒使她的脸也红晕起来。

庞文没等翻译说完,气得脸色象猪肝,嗤动着小胡子,怒喝一声,那两只呲着利牙的大狼狗应声扑上来,几口撕开星梅的衣服,照她腿上咬下几块肉来。星梅不由自主地惨叫一声,昏厥过去。

这声音象钢刀刺进母亲的心里。她想扑过去,可是全身被紧绑着,她一动也不能动。天哪!眼见那孩子刚被她苦心伺候好的身子要复元,现在又要被鬼子折磨坏了!

母亲还没换过气,又见兰子姑娘被拖过去。母亲的心一阵收紧,不知她是担心那女孩子的生命,还是怕她受不住苦刑而动摇,她异常紧张骇然地注视着兰子。

王竹那副干涩的脸上似乎露出笑意,对兰子软和地说:

“你快说了吧。远亲不如近邻,咱们是一个村的人,说了我保你没事。我知道你是受了八路的骗才走上邪门。不满二十岁的人,死了多可惜!”

兰子轻蔑地瞅王竹一眼,嘲笑地说:

“说了,说了,你倒是叫我说什么呀?”

王竹一听有门,忙凑上去,更软和地说:

“说兵工厂藏在哪里呀!只要你说出地方就行。”

“真的么?”兰子几乎是在笑。

“真的。说了还有……”

兰子瞅着王竹凑过来的脸,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唾沫,大骂道:

“你这狗汉奸,早晚要同你那狗爹一样挨枪崩!死?我死了是为中国,有人报仇!你死了狗都不稀罕吃!”

王竹倒退两步,恼羞成怒,对庞文咕噜几句……,几个鬼子冲上来,扭住兰子的胳膊,推到铡刀跟前。铡刀唰地一声张开,闪出阴冷的青光,不由人心惊胆怕!

人们停止了呼吸,两眼紧盯自己的脚尖,看也不敢看一眼。

“怎么样?现在说还来得及!”王竹冷笑着。

兰子,这个从没离开家门几十里路在山区长大的姑娘,她还是孩子时,就跟哥哥德松参加了共产党,开始了她的革命生涯。谁会相信,这样平凡的女孩子,会有这种惊人的胆量!

兰子一声不响,她那稚气活泼的脸上,找不到一点痛苦和畏惧。她瞅着铡刀,轻蔑地笑笑,然后看看人群,看看周围的环山,又注视一下她亲爱的大婶——母亲。她见母亲满含泪水的眼睛在紧看着她,她回了一个孩子气的微笑。她仿佛是在向抚养了她的河山,看着她长大成人的乡亲们,做最后的诀别。之后,她闭上了美丽的眼睛。

日军大队长以为她动摇了。他不明白,他永远也不会明白,那中国的女孩子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庞文叫士兵松开手,走到兰子面前:

“说了的好,皇军大大的优……”

“拍!”人们吃惊地抬起头。

庞文挨了兰子狠狠一巴掌,羞怒地一手捂住脸腮,一手抽出指挥刀……随着一道雪亮的寒光,兰子的身子断了!她的鲜红热血,喷了鬼子们一身。

母亲禁不住啊了一声,头无力地靠到沙滩上。

人群中每个人都在呜咽地抽泣。哆嗦着的身体,相互碰擦着。

年老的老德顺,刚上来是恐怖控制着他的全身。他经历很广,从满清的官吏到现在的八路军。他应酬过不少土匪司令和军阀。他过去当村长并没有使自己得到一点好处,他是为着邻亲们少受些罪孽才甘愿供王唯一指使的。八路军来了,他才做了名符其实的村长,他从自己的切身经历对是非黑白最为分明,他努力尽自己那一份抗日的力量。但他胆小,他怕事,怕得罪一切人。然而他也有仇恨,他也是被人踩在脚底下的一个,他也是被仇恨赶进战场的。但他缺乏共产党教导出来的青年人那种视死如归的刚强性格,还留恋他那虽不富裕却习惯了的小家庭生活……。

这短促的时间,对他的影响超过了几十年的生活。他象父亲般地目睹孩子的死,看着鲜血染红了的沙河。这是那些外国人和汉奸在随意杀害自己的亲人。他瞅着敌人那股疯狂残暴劲,心里涌上来的愤恨,驱逐了恐怖,他全身被复仇的火焰烧炙着。

王竹本来有意让老德顺在那看着这一切,好使他害怕而屈服。他不知道,这却给正直的人增加了牺牲的决心。

一个鬼子端着枪,脸朝躺着的星梅那血淋淋的身躯呆望着。老德顺猛扑过去夺下他的枪,照他的脊背刺去……他拔出刺刀,又朝庞文冲去……但王竹的手枪响了。老德顺抱着胸脯,颤抖着胡须,不甘心地栽倒下去。

人们再也忍不住悲泣了,放声大哭。哭声震荡着血红的河水,青山发出凄怆的共鸣!

敌人更加疯狂了。

庞文亲自去把已苏醒过来的星梅拉起来,拖到铡刀跟前,怒喝道:

“八格牙路①!你说不说的有?”

①八格牙路——日本语,骂“混蛋”的意思。

星梅的病体,加上狗的撕咬,全身软绵无力。她的黑黄柔发散乱地披到脸上,嘴里紧咬着一绺带血的长发。她奋力摆脱鬼子的手,冲到母亲跟前,蹲下身抱着母亲的肩膀,用力地说:

“大娘——我的好妈妈,落在敌人手里就别想活。妈妈,别难过,你没白疼我一场。胜利一定会属于咱们的!”

母亲,她多么想抱着亲一亲她,就是摸一下也好啊!可是她被绑得一动也不能动。她说不出话,绞断肠子的悲痛哽住了她的喉咙。她用默默的点头、滴滴的眼泪回答了她。

星梅几乎是满意地笑了。她又转向人群,过分地用力使她的头发一飘一扬,她大声说道:

“乡亲们!不要难过,不要再哭!你们抬起头来,看着我,看着我们死去的人!我们一定会胜利!日本强盗一定要被赶出中国去!同胞们!给死难的亲人报仇啊!……”

鬼子们疯狂地向星梅扑来,剥去她的上衣,她身上已被血糊遍。铡刀嚓地抬起来。星梅看也不看它一眼,毅然地登上桌子。趁架她的拙笨的鬼子还没爬上来,她昂起头,挺着胸,看着人群,看着母亲!她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朝霞般的红晕,骄矜无畏的神彩。突然,用她那处女的柔润又带些由于愤怒疾病而沙哑的嗓音,唱出沉重豪迈而又悲壮激昂的歌声——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的罪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作一次最后的斗争

旧世界被打得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

惊慌失措的敌人,慌忙地爬上桌子,去掐她的咽喉。

星梅狠狠地将敌人踢下去,继续地唱着……

王竹的枪响了。

星梅身子一震,歌声哽住。他又奋力挺起胸,对着敌人的枪口,又把歌声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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