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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永远也分不开了。
白雪皑皑的丛山,屹立在深黑色的星空中,宛如一个个银质的巨人,俯瞰着村庄的动静。山村是一片黑蓝色的夜幕,酣睡在宁静的环山中。就连在新年中最喜欢顽皮的孩子们,这时也甜甜地睡在母亲的怀抱里,做着明天怎样玩耍的美梦。
惟独从那三间茅草屋里,还发出轻轻的、如同潺潺奔流的泉水一样的话语声。两颗紧贴在一起的心,象是糖,似是蜜,在永久地永久地散发着甜香……
过了些日子,区政府迁走不久,专署①又迁来了。
①专署——指胶东区专员公署。
晚上,在南沙河搭起台子,剧团准备演剧。
周围十里八里村上的人,也都来了。母亲走到一看,黑压压的那末一大片人,无法挤进去,她就站在人们的后面。民兵队长铁锁——一个二十多岁热情能干的青年——看到她,亲切地招呼道:
“大妈,快到头里去坐。位子早准备好啦!”
母亲知道,不论开会演剧,最前面的一块地方,总是铺着干草,专门留给抗属坐。她笑着推辞道:
“算了吧,铁锁。这末多人进去挺费事的。谁坐了还不一样。”
铁锁哪里肯,就拉着母亲,向人们招呼。大家听说是抗属来了,自动闪出一条缝,母亲顺利地进去了。
花子同她父亲已坐在那里,忙招呼母亲坐下来。
这时帷幕还紧紧地闭着,幕里的七八盏用大泥沙碗装着豆油点起的灯光,透过紫红色的幕布,映照在台下每张仰着的快乐的脸上。
秀子领着儿童团唱完一支歌,就向青妇队拉歌子。青妇队长玉子也跳起来,向儿童团反拉。接着民兵,青救会也向青妇队进攻。直搞得玉子那象山雀一样灵巧的小嘴,也没话说了,只好领着妇女们唱了一个……
正热闹着,军队排着整齐的行列走进来。于是,各团体的目标都转向军队了。他们也不客气,就雄壮有力地唱起来。歌声此起彼落,欢笑声响自各方,会场上洋溢着节日般的快乐气氛。
一个小男演员,在热烈的掌声中,报告了节目。
顷刻,幕内风雨雷声大作,枪声响成一片,把台子都震动了。紧接着,幕布急骤地拉开了。
在人们的心情十分紧张的时刻,眼前出现一条在野草中急浪滚滚的河流。一群八路军战士冲出来。其中有的是伤员,还有四五个女同志。他们有的被背着,有的相互扶着,wrshǚ。сōm有的拄着棍子,都穿着湿漉漉的衣服,顶着瓢泼大雨,急遽地向前走着。
观众的神情全被抓住,心都在急促地说:“快走,快走!敌人赶上来啦!”当这群战士突然怔住在河畔,台下的人也不由地“啊”了一声,这可怎么好啊!……
毋庸再重复,这就是前面已讲过的故事。
整个剧情都深深抓住每个观众的心,人们被其中的真实情节感动了。
花子紧靠在母亲身上。她深深敬爱那个女卫生队长;爱那几个为伤员不怕吃苦的女卫生员;爱那个不顾苦痛勇敢地给八路军带路、不知姓名的女孩子。但更使她心弦激动的是王东海排长的举动。他为别人不惜牺牲一切的精神,深深打动这个农村青年女子的心!花子想,那时她在那里多好啊!她会代替女卫生队长背起那高大的王排长——她自信自己比那女卫生队长有力些;她更会代替身受重伤的他,紧紧抱着那位痛苦的小战士。可是现在晚了。天哪!谁知这个人还活着没有啊?!可惜剧没演到他现在的情况就完了。花子象为亲人似的,担上这份心事了……
母亲的心全被那女孩子的姐姐——赵星梅这个名字抓住了。“真是她?不,同名的人也有啊!能这末巧?不,是她,一定是……”她反来复去地想着,到底决定不下。她盼望着那个给八路军带路的女孩子真的是星梅的妹妹,她一定要打听清楚。
接着开始演第二个剧——“锯大缸”。
一个锯缸的老汉,挑着担子,随着有节奏的锣鼓声走出来。他唱道:
张老汉我挑起担子下四乡
锯碟子锯碗锯大缸
今天我不上别处去呀
一心要去王官庄
王官庄有个冯大娘
她是抗日的好榜样
大儿子参加了八路军
大女儿是区里的妇救会长
二女儿儿童团里团长当
小儿子也在儿童团里扛戳枪
她全家抗日真模范哪
…………
花子禁不住推推母亲,欢欣地说:
“大嫂,你听,这不是说的你吗?”
母亲心里也很诧异,嘴上却说:
“哪里的话,人家是演剧,同名同姓的多着呢。”
她们一听锯缸匠叫道:“冯大娘来了。”就赶忙朝台子看去。啊,可不真是冯大娘来了!
台上出现一个老大娘,简直和母亲一模一样。似乎她的头发也是灰里带白,眼角上也有皱褶,嘴唇两旁也有象母亲一样深细的纹条,而下颚右方那颗豆大的黑痣,也是给人一种慈善温和的印象,可就是她那双大脚没搞成小的,否则,真是“如来佛”也难辨出的“真假孙悟空”了。
台下的人们一阵轰动,齐声喝彩。有的人真以为是母亲在台上了。
那冯大娘手提着细柳条编成的小篮儿,和锯缸的老汉对扭着唱起来:
日头高照天气爽
冯大娘我上街走一趟
街头一见锯缸匠
上前招呼走的忙
叫一声锯缸的好老张
今天你又来下乡
俺家可没有打碎的缸
嗳哟哟
你的饭碗可难保长
就在这时,走上两个八路军的炊事员。他两人抬着一口破缸,唱道:
咱们真是太浪当
公鸡飞到墙头上
蹬下石头打破老大娘的缸
咱人民军队损物要赔偿
你我快把缸锯好
按市折价送给老大娘
四个人碰到一起。战士耍花钱锯缸,冯大娘坚决不依。互相争执不下,各讲各的理由,忽然锯缸匠高唱道:
不要吵了
那面来了妇救会长
两个战士立刻向妇救会长说明情况,要她帮助劝说老大娘答应赔缸;那冯大娘瞥了妇救会长一眼,说:
“好啦,咱妇救会长说了算。”
大家都同意要妇救会长来断案。那妇救会长对战士们说:“缸锯好了,你们还用,什么时候要走什么时候再还,钱由缸主自付。”战士们当然不肯,但也没有法子了。
冯大娘和妇救会长向战士们告别走后,那锯缸老汉才对战士们唱道:
哈哈哈
那妇救会长的妈妈
就是这冯大娘……
剧还没演完,人们就大声欢笑起来。
母亲的脸红了,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心想:“这事他们怎么知道的?娟子说出去的?不会。……咳,演得多象。我当时提个篮子也没漏呢……对啦,我那时正要送点四季豆、嫩韭菜和几个鸡蛋给于团长几个人,是他的队伍在村里住的呀。
扮我的那人是谁呢!多象……”
“大嫂,就是你呀!”花子高兴地抱着母亲的胳膊,“怎么这事我连一点也不知道!大嫂,你的嘴真紧呀。哈哈,真好啊!”
下面是一出歌剧。述说一个当童养媳的女孩子,受着公婆的打骂,丈夫的欺侮,过着牛马不如的日子。她不能忍受,投井自杀也没成。后来,八路军来了,她参加了妇救会,积极作抗日工作,向公婆和丈夫作斗争,终于在组织的帮助下,她得到胜利,过着男女平等的自由生活……
剧演得很成功。扮那女孩子的演员真的哭了。花子看着看着,身子慢慢倒在母亲盘坐的腿上,悄声啜泣起来。台下好多人流下泪。有些青年男女和孩子,还摔小石子打那恶公婆。又看到那童养媳斗争胜利了,全鼓起掌来。花子也跟着鼓掌,可心里还是在恸哭……
母亲的眼睛也润湿了。但她总感到别人的、特别是花子的眼泪比她流得多,非常值得同情。母亲知道这个已出嫁而长期住在娘家的姑娘,为什么格外伤心些。但母亲不知道早变得活泼愉快的花子,为什么还有忧郁苦楚的阴影,时常出现在她脸上;而那双单纯朴质的眼睛里,为什么又有了惶惑不安的神色;更明显的是,她那本来黑红的脸庞,为什么渐渐变得憔悴蜡黄了呢?
善良忠厚的农村女人,往往以直觉和已经发生的事情来认识一切,却不善于通过外表去洞察别人的内心。她们是以自己的感情和品德来理解别人的。如果说这是缺陷的话,那末在这种人身上,这算是唯一的缺陷了。
母亲轻轻抚摸着花子的头发,满怀同情地说:
“唉,真是苦命的孩子啊!早先这样死的人可真不少。花子,你说……”
“是的,大嫂!很多。”花子的声音已喑哑了。
母亲觉着她象孩子似地向自己怀里偎来,就用大褂襟盖着她抽动的臂膀,怕她冻着似的。
“唉!”母亲叹口气,缓缓地说:“过去那些老古板规矩可真把女孩子害苦了。媒人两片嘴说得父母心动,就把个闺女推进了火坑。我那姐妹几个还不都是这末出嫁的!现如今可好了,共产党想得可真周到哇!闺女大了省得做爹妈的操心,自己找的又是相中的。为这事少使多少人吃苦流泪,少死多少人哪!”她又瞅着花子说:
“只要自个走得正,现如今好人总是有路走的。花子,你看那剧里的女孩子多能行!”
花子的身子可怕地搐动一下,心里一阵寒酸,打个冷颤。
她抽噎着说:
“大嫂,你说得对,都对!可我……大嫂,你想不到啊……”
第二天,母亲听说家里要来住几位女同志,就忙着把西房间收拾干净。
中午,秀子扛着背包,一只手挽着一个军人,德刚也抱着一个军人的胳膊,身上斜背着一个挂包,后面还跟着两个军人。刚进门,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叫道:
“妈啊,你看这是谁呀?”
母亲站在锅灶口,打量着来人中最前面那一个。她,黄绿色的军帽盖着齐颈的黑发,丰满浑直的身躯束着皮带打着裹腿,又白又红的圆脸蛋上,有一对深褐色发亮的大眼睛,她正看着母亲笑。母亲忽然迎上去,激动地叫起来:
“啊呀!是你,是白芸啊!看我的眼睛老花了……嗳呀!
你可也真变样啦!”
白芸狂喜地抓紧母亲的两臂,端详着母亲的脸,兴奋地说:
“大娘!是我,就是我啊!你也变多啦!看,秀子长成大姑娘了!德刚也使我认不得了,我走时他还吃鼻涕呢!……
哎,”她突然停住,四周看了看,忙问:
“大娘,我记得不是还有个小女孩吗?她也长大……”“芸姐!”秀子忙打断她的话,向她瞥视一眼,“你们快洗洗头吧!”
白芸有些惊异地看着秀子绷得挺紧的脸,又去看母亲,只见她象被锥子猛刺了一下,眉皱得紧紧的,但随即又展开,带点笑意地说:
“白芸,你不知道,秀子怕提起嫚子我难过。她死啦!”
“啊!生病死的?”白芸吃惊地问。
“不是。是鬼子杀害的!”德刚愤恨地叫道。
“别问啦,以后再说吧!”母亲打断白芸几个人的急促问话,把话题岔开,忙招呼其余的三个人,让她们上炕坐。她要做饭,她们高低不肯,说已经吃过了。于是,就开始了亲切的谈话。
“大娘,昨晚我们的剧演得好不好?我扮的你象不象?”白芸笑着问。
“是你们几个演的?”母亲有些诧异。
“是啊,大娘。”白芸喝口水,说,“我们卫生队有几个调到剧团来了。其实啊,一打起大仗来,我们还要作卫生员的工作。大娘,你的事情是于团长的部队告诉我们的。”白芸又指着一个姑娘说:“大娘,她叫于兰,就是昨晚演童养媳和你闺女的呢!”
于兰被白芸指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对母亲甜蜜地笑笑,歪着头说:
“冯大娘,演得不好,你可多提意见哪!”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的一切动作。
母亲拉住于兰的手,忙说:
“哪里的话。这点小事,还值得你们编成戏。”母亲瞅着于兰那稚嫩的脸蛋,又疼爱地问道:“好闺女,多大啦?爹妈好吗?
“没妈啦,大娘!跟爹长大的。”于兰回答道。“哦,”母亲叹口气,忽然想起什么非常关切地问:“白芸哪,你们快说说,剧里那个给你们带路的女孩子,是那里人哪?”
“是离莱阳城不远一个小村子的。”白芸见母亲问得又急又突然,有点惊讶。
“她姐姐真叫赵星梅吗?”
“是的,大娘,……”
“等等,白芸!”母亲的心跳得更快,“女孩子说没说,她姐有个未婚丈夫?”
“有。她说姐姐跟姐夫出去的。大娘……”
“不,等等!”母亲的手都发颤了,“姐夫叫什么名字?”
“纪铁功。大娘,他叫纪铁功!”于兰抢着答道。
“啊!是她,是她……”母亲象被什么憋住了才喘出气来似的,长舒一口气。她平静了些,把星梅的事讲给她们听……
文工团员们明白了母亲为什么这样激动,她们都被星梅的事所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