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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呀!对,你到区上去看看,我陪你一块去……”
突然,象骤来的恶风,院子里有哭有叫,大吵大闹,乱嚷嚷地混成一团。
母亲和花子正吃惊,忽地撞进一伙人来。为首的一个老太婆,披头散发,呼天嚎地,娘娘奶奶地哭喊着破锣般的嗓子——可没有眼泪——咧着大嘴扑上来。她嘶哑地叫道:
“我的天哪,天哪!你这小蹄子,你这小淫妇,你这小野鸡……”她把所有能骂的词都用上了,一直到再凑不出来了才换口气:“我三番五次找你回去,你不走。哦、哦、哦!你原来安的这个心呀!当了官看不起咱小门小户啦!我的天哪!你不要脸,俺还要留着脸皮见人啊!”她骂得又快又急,和打机关枪似的,嘴上带着白沫子,胖脸腮松松地跳动着。骂完,挽起宽大的镶着绣花边的袖子,高声喊道:
“走!到区上打官司去!我先告你不守贞节,再告你不孝公婆……走!快跟我回去”
花子一见是她那刁婆婆,早躲在母亲身后。
母亲见这疯泼的婆子,叫骂着又来撕扯花子,早气坏了。
她用胳膊挡住她,使力耐着怒火,没好气地说:
“你这是干什么?有话慢慢说嘛!骂骂嚷嚷地多难听!她有身子,你别吓着她!”
母老虎一见有人顶她,更加撒野疯狂起来。她一窜尺把高,一手扠腰一手指点,朝母亲骂道:
“哟,我的天!哪出来这个打抱不平的?呸!你是干么的?你护着她?她是你的闺女还是媳妇?她给你多少好处?那野汉子是你三亲还是六少?哼!孩子掉了,活该倒霉!她是我家的人!我打我骂我杀由我。她活着是我家的人,死了是我家的鬼!干你什么屁事!……”
“住嘴!”母亲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头发也颤巍起来。
她愤怒地指着母老虎,严厉地说:
“你那嘴干净点。这不是你撒泼的地方!太阳底下你别认错黑白,早不是你说这些话的日子啦!有理到咱人民政府去讲,你胡口伤人就是不明理!”
那刁婆子象当头挨了一闷棍,怔楞着说不出话来。她没料到看样子是那末懦弱老实的女人,会有这一着。她恼羞成怒,野性大发,挥舞着两只手就去抓花子。
母亲挺胸阻挡。母老虎一把抓住母亲的前襟,猛地一揪,哗啦一声撕下一大块。母亲的胸脯也被她尖长的指甲,剜出红红的血来。
母亲真火起来,搡了她一把。
“嗳哟哟!可了不得啦……打杀人啦……”母老虎一腚坐在地上,高声地瞎哭乱叫,接着又向母亲和花子扑去。
她领囊话锩爬锶耍嫔氪蚝龅爻迳侠础?
王官庄来看热闹的,大都是女人和小孩子——男人都上山下地干活去了——一看要动抢,又把母亲打了,有的就上来帮忙。玉子早挤上前,猛推那母老虎……
就这样,一方要抢花子;一方护住不放:三推两扯地打起来了……
母亲的衣服又被撕碎几处,胳膊上还挨了打,但她死护住花子不放。
到底架不住男人有力,他们生撕活扯地把花子拖到院子里,绑到毛驴上。
那母老虎余恨未消,拾起根粪叉子回到屋来,劈哩啪啦、砰砰叭叭砸了一些盆盆罐罐,碗碗碟碟,这才领着一伙人,架着花子忽忽拉拉出了村。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大妈!大妈……”玉子赶忙又把门开开,看着母亲消失在星光下的背影,急促地叫道。
干部们都你看我,我瞅他地怔在屋子里,情绪激动而紧张,长时地沉默着。
老德顺牺牲后,玉秋又调到行政村任村长去了,王官庄的村长和党支部书记,就由庆林来担任。他是个中等年纪,念过私塾,正直能干的人;可是生性固执,遇事缺乏全面考虑,好凭主观办事。
花子的事轰动了全村。大多数人都表示愤慨,同情的人是少数。在这种情况下,干部们召开会议,要对这事做出处理。
母亲把知道的详情向干部们讲了。她当然希望他们马上设法挽救花子,把事情赶快提到区上去,好做处置。她知道那刁婆子会怎样来对待花子的啊!
但出乎母亲的意料,干部们大多数并不同情花子、老起,却抱着异常愤怒的态度,强调事实本身造成的坏影响,和它坏的一方面。这使母亲非常痛心,以致气愤地离开会场。其实她并不是干部,也从来没做过干预干部们的事这次是她为这事真焦急了。
母亲离开后,在庆林的主持下,通过了他们认为是对的决议。虽说玉子等几个人是反对的。
母亲回家后,照例坐上织布机。她本来能把粗布织成细布一样的手,今晚上却变得笨拙了,常常断线。梭不听使唤,撑子老往下掉,机子也发不出象往常那样节奏均匀的响声了。
这一不是被那刁婆子剜破的伤处在火辣辣的痛,二不是由于激怒心痛病又发作起来,而是那好姑娘饱含泪水的渴求眼睛还在看着她,那刁婆子的恶毒骂声还在她脑海里回萦,为一个好人的命运的担忧在紧抓她的心……
母亲烦躁地停下机,紧紧地锁着眉毛,两眼凝视着挂在机杆上的豆油灯。住了好一会,她一面卸着围带下机,一面坚定地自语道:
“好人,因为是好人的事,我一定要去办!我要管,管到底”!
“秀子,吃过饭,我把剩下的放在锅里,晌午你回来烧把火热一热,和你兄弟俩吃。记下啦?”母亲边吃早饭,边嘱咐女儿。
“妈,你要上哪去?”秀子问。
“我上区里去一趟。”
“妈,不去,我不让你去!”德刚偎在母亲腿上,撒娇地说。
“啊,这末大啦,还离不开我的身。晚上我就回来呀!”
“那我也跟你去,好吗,妈?”德刚央求道。
“别使性啦,你要念书呀。”
“不,妈!停一天没关系。我要跟你去看姐姐。”德刚放下碗筷,趴在母亲身上。
母亲把他拉下来,给他挟块菜放进碗里,把碗筷送到他手中:
“快吃吧,好上学啦。好好听话,以后要学着离开妈些啦。
人一辈子还能老守着娘,我死了你怎么办?”
“妈,你不会死。妈老活着。”德刚天真地说,又吃起饭来。
母亲看着孩子的神气,不自觉地苦笑一下。
“妈,到区上这末远,净是山路,你不累坏啦?还是我请天假去吧。”秀子已知道疼母亲了。
“没什么,我慢慢走吧。这事你可办不了,还非我去不可啦。”
“什么事这末要紧?”秀子瞪着眼问。
“唉,是为你花子姑的事呀!”
“那还用你跑腿?”
“怎么不用?”母亲认真地对女儿说:“秀子,你也要记着,为好人办事,不管有多少人反对,自己吃多少苦,也要去办。
别害怕,别偷懒。”
“嗯。”秀子象明白又象迷惑地紧看着母亲。
孩子走后,母亲收拾了一下,罩上一件干净褂子,对着镜子拢了几把头发,把发髻扎紧些……她刚要出门,秀子喘吁吁地跑回来,扯着她的衣袖,惊恐地叫道:
“妈,妈!要游街!要游起子叔的街啦!”
母亲知道什么叫“游街”,大吓一跳,急忙跟着女儿奔向大街。
老起的胳膊被反绑着,头上戴着用白纸扎的大帽子,上面墨笔写着:“我是流氓”四个大字。他见到母亲,羞惭地低下头。
开会的人们都乱了,急着向外拥。
杏莉母亲抱着孩子,一见母亲,忙迎上来,红着眼圈悲哀地说:
“大嫂,你看这可怎么好哇,怪疼人的!”
母亲的眼睛早模糊了,她费好大力气才找到庆林,冲口质问道:
“庆林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庆林见母亲来了,身上还穿着一件洗得干干净净、浆褶得熨熨贴贴、补了几个补钉的浅蓝色粗脊幼樱囱酉笠雒拧K睦镆徽托ψ潘担?
“嫂子,你要出门吗?你还不知道,就是为他们的事嘛。”“知道。我比你知道得清楚些!庆林兄弟!你全想好没有?
也不问问区上,就这末做,对吗?”
“这事还用问上级?明摆着的理,又是群众的意见。他们正该受处分哪!”庆林也有些气了,但还带着笑容。
人们见势都围上来。本来要押着老起走的民兵,也停下来了。
“你是村长,可得做主!”母亲气得愈来愈难以控制自己,她指着老起,大声地说:
“这是什么人?是个老好子人!花子,她是好干部,谁不夸她工作好!?起子,他救过娟子她爹,是我一家的大恩人!你就没看看,花子婆家是些人是些鬼?你说,这样对付受苦人,良心过得去吗?”
“呀,嫂子!”庆林也火了,可还使劲耐着,用力吞口唾沫,“这你可不能那末说。你说,他们私通是对的?影响村子的工作是对的?都这样下去那还成什么体统?嫂子,公事公办,咱们也不能耍私情啊!”
“啊!耍私情?”母亲被这“私情”两字完全震怒了,而且感到侮辱,“庆林!你说谁耍私情!他救人不是真的?他救人不对?我也没说他们的事全对呀!我是说你这样做不对!我看不过,我要管!”
“嫂子,这你可不对了。你别倚是抗属就这末呛人!我是村长,我有这份权力!”庆林恼炸了,他大声喊道:
“走!游街!出了事我负责!”
母亲,她的头发根颤抖起来,浑身哆嗦着,手在神经质地抖动。而她全身各处的伤疤象火烤一样疼起来,顿时,额上浮出一层冷汗!
她站在那里,显得是那末衰弱可怜!几个软心的中年女人和杏莉母亲,过来扶住她。杏莉母亲含着泪花,心疼地说:
“嫂子,到我家坐会吧,离得近些。”
母亲默默地看看她,摇摇头。她并不感到自己可怜和衰弱,她的心是那几个女人和杏莉母亲猜想不到的。她心里在忿忿地说:
“我倚抗属欺人吗?不,没有,从来没有。我从没想到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两样。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呢?儿女去革命是我高兴,我情愿!我要管这事,是觉得良心过不去……”她用力咬着牙,闭着嘴,唇旁的深细皱纹更加明显了!她头也不回,向通往区里的路走去!
这十几里山路,真把母亲累得够呛。赶到区上,她是拖着酸痛的两腿迈进门槛的,那双小脚肿胀得几乎不敢再触到地面。她上口不接下口地喘着热气。
副区长德松一见母亲来了,惊喜地迎上来。他扶母亲在凳子上坐下,倒碗开水送给她,亲热地说:
“大婶,你怎么来啦!这末远你还走得动?可把你累坏了!”
“还走得动呐。”母亲擦擦汗,喝口水,看到他有事——
正和一个年青媳妇谈话,就告辞道:
“德松,忙你们的吧。我找永泉他们去。”
“不要急,大婶,你先歇歇。他们在街北开会,我也是刚从那里来的。歇憩会,咱们一块去。嗬,你也听听我们谈的事,参加一下意见吧!”他又对那媳妇说:
“说下去吧,妇救会长。”
看样子那年青媳妇也刚来不久,红红的脸上汗珠还没干。
她抿着鲜红的嘴唇,对母亲微笑笑,掠了一下头发,说:
“……就这样,咱们也不知道详情,先叫民兵抓起那刁婆子和她们里的几个恶汉子。唉,那孩子到家就生下来了,不足月,瘦得象个小猫。不是咱们去得急,早被刁婆子丢进尿罐里溺死了。”说到这里,她的眼圈有点发红。
母亲原是在歇憩,想着怎样把事情告诉区上,怎样说出自己的看法……没注意去听他们的话。但渐渐那媳妇的话直往她耳朵里钻,收紧她的心。听到这里,她忙插上问:
“你说的是谁?可是花子的事?”
“哦,是她。你也认得她吗?”年青媳妇有些懵怔地反问。
“大婶,这是山南村的妇救会长,是花子姑婆家村……”
“我知道啦,德松。我就是为这事来的!”接着母亲把花子的前前后后和村里游街的事,叙述一遍。她又催问那媳妇:
“你快说说,花子这时怎样啦?”
原来花子被母老虎一伙人押出王官庄后,一路上驴颠、人打,折腾得回家当晚孩子就早产了。母老虎正要把刚出生的婴儿往尿罐子里放,幸亏村干部闻讯赶到救出来。那母老虎一伙人又打花子,逼问她对方是谁,可是花子死也不说。把母老虎气得怒吼如雷。
村干部们也不知道细底,但这家小地主很坏,很顽固;花子又是王官庄的干部,眼看要出事了,就把那刁婆子和几个帮凶押了起来。妇救会长一早就跑到区上来了……
德松觉得事情不简单,就领着母亲和那妇救会长去找正在开会的姜永泉他们。
大家马上做了研究。母亲和那妇救会长也参加了会议,并发了言。
区上很快做出决定……
吃过午饭,德松和那妇救会长出发到山南村;娟子和母亲奔向家里来了。
四月里,田里山上已变成绿油油的海洋。南风徐徐吹来,庄稼苗儿轻轻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