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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义惊怖愤怒地看着走出去的夺他的枪的那个老头子,正要冲向前和敌人拚命……但老头子比他先动手了!
那个伪军军官当时听说有人报情报,就迎上来。老头子离他有两步远,忽地从怀里抽出一把菜刀,狠命地朝当官的脸上砍去!那军官见势不好,一把拖过身边一个伪军,向老头子跟前一推——吭哧一声,菜刀和伪军的脑袋一齐落地了。
一阵枪响,老人捂着胸口,瞪着愤恨的眼睛盯着敌人。急速地倒下去!他和他的儿媳、小孙子,躺在一个血泊里!
仁义的目光,在那个伪军军官的青瘦脸上停留一瞬间:
啊,那尖下巴,一对三角眼,狡黠阴脸地瞪着……他全身猛然一震,啊!是他,这狗杂种!仁义立刻就要扑上去——
不!他停住了。
他知道那老人一家三代的生命的代价是多末巨大,他们需要的是什么。他知道这些人是为什么不把他告发给敌人,他们保护他是为的什么。这决不是他赤手空拳,为了仇恨的冲动就能回答他们的。不,决不是。
做为共产党员的仁义,已经能克制住他烈火般的脾气,知道怎样来使用自己的力量了。虽说这对他是很不容易和痛苦的事。
仁义垂下头考虑如何对付敌人,几个人更紧地把他护住。
那个伪军军官很仔细地斜睨着眼睛观颜察色。不一会,他推开人们走过来,阴沉地冷笑着说:
“嘿,这不是冯仁义吗?呀,这些年还没老,倒年青啦。
真凑巧啊,怎么跑到这里来?你找我王竹报仇……”
时机到了,仁义不动声色,等王竹走近身,猛然抡起铁一般的大拳头,照王竹脸上狠狠打去!
王竹鼻口渗血,向后踉跄几步,一手捂脸,一手拔出手枪就打……
几个人应声倒下去。
仁义没被打着,又猛扑上去……结果被敌人扭住了。
王竹想给予仁义更多的苦痛,他没有当场杀死仁义,狠狠打他一顿,就把他和抓来的人一起押着走了。
太阳啊!你怎么不露出脸来看看这世界?!难道说,破碎的乌云就会永远把你挡住吗?风雪,只有它扫荡着这辽阔的原野,埋葬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路上,血迹片片,这里一个死人,那里一颗人头。几只长毛大狗——这不是中国的狗,是东洋的狼狗,在狂欢地撕吃着人的骨肉,疯狂地撒着野。这土地,似乎就是它们的。凄惨的大地,血染的原野啊!
敌人把抓来的许多人,用绳子绑着胳膊,摆了一大串。在刺刀的监视下,缓缓地走着。
仁义是最后一个,紧跟着是骑在马上的王竹。王竹的皮马鞭,一路上没离开仁义的身。罪真难受啊!
老母猪河有十八个深水湾,据说是老鳖闹水搞成的。十八个深水湾很象十八个“奶子”,和老母猪的出乳奶一样多,所以人们叫它老母猪河。河上只有一条狭窄的木桥,大批逃难的人群拥挤在河畔,眼巴巴地瞅着对岸,惊怖地看着后面。人们是多末想插翅飞过去啊!前面就是活路,后面就是死神!
突然,枪声响了!
人们都慌乱了,不管水急浪高,不顾死活,都跳进水里向对岸扑去。平常一见水头就发晕的女人们,几岁的孩子们,也拚命地向河里跳。好多人一跳进去就没再见影子,淹死了无其数。可是谁都宁肯死在水里,也不肯被鬼子捉住!
敌人在离河不远的土丘上,架起机关枪,向这里疯狂的扫射。那机枪不停地响着,人一排排倒下去……一会,河水已变色,染红好几里。尸体漂上翻滚着猩红的血浪花的水面,拥挤着向东流去。
仁义等人被押着走到桥上,天已黑黑的了。黑夜的河面上风更大,浪更高,犹如一条凶猛的蛟龙。仁义趁天黑,慢慢地解着绳扣。麻绳终于在他那坚实有力的手指下松开了。
刚上桥,王竹又狠狠地向他脸上抽一鞭子,并恶毒地骂着。
仁义冻僵的肌肉,被皮鞭一抽,象利刀割的一样,皮肉绽开,血淌下来,流进嘴里。他就贪婪地吞下去!
仁义啊!想不到为逃避死亡躲开仇人,弃家离妻出去六年多,今天又跑回来送到仇人面前。你是多末不幸啊!象有一个人在嘲笑讥讽他。他感到悲哀和伤心,泪差一点掉下来。
仁义,亲爱的同志!你是共产党员,是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的战士。革命要流血,战斗要牺牲啊!你为人民流了血,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是光荣,是革命的代价啊!仿佛是谁又在对他说这些话。他攥紧拳头,皱紧眉毛,看着桥下滚滚的河水,心里油然一亮:“我来报仇!好,时间到了。”
走到河心,仁义偷偷扭头瞅王竹一眼。见他安然地坐在东洋高腿大马上,就猛地转回身,向他扑去!
马贸然受惊,前腿竖起,嘶嘶叫着身子向后一仰。王竹措手不及,被掀到桥栏杆上。
仁义飞快地抢上去,抱着王竹,用全力两脚一蹬,头猛向下一栽——崩腾一声,两个人一起跃进水里。
这一切发生得那末急促突然,敌人懵怔好一会,才晓得是怎么回事。于是,一齐向水里开枪,手电光在河面上和闪电一样地来往交叉。后来又架起机枪和小钢炮,向远处下游扫打。打了好一阵,不见动静,估计早死了,就又开始出发。
嘿!却不料前面抓来的人已走过桥头,趁敌人忙着向水里进攻,互相解开绳子,向三面逃跑了。敌人立刻追捕射击。
有的被打死,有的被抓回来,但跑掉的是多数……
王竹一栽下去就被水呛昏。仁义一手抓着他的衣领往水里捺,一只胳膊抱住桥底下水里的木柱子,把头贴柱子露出水面。
他听到敌人渐渐去远,才松口气。王竹早灌成个大水泡。仁义从尸首上摸索着摘下手枪和子弹带,一松手,王竹就顺着河水到东海里喂鱼虾去了。
仁义这才感到全身已冻麻木,身上的伤处被水一浸,更是疼痛难忍,好似火烧。他赶快动作起来,不然会被冻僵而下沉。他奋力顺水斜着游上岸,钻进干枯的芦草丛里暖着身子……半夜了,他又踏上向回走的路。
母亲一伙人,在山洼里一垛柴木根下过夜。大家铺些乱草,一堆堆挤在一起。怕被敌人发觉,也不敢生火,谁都冻得难受,哪还能睡着?
母亲把孩子都安顿躺下来,自己坐在外面挡着风口。她一点不想睡,倒不是全为冷的关系,而是王连长和战士们的影子又出现在她眼前。他们是活着还是死去了?幸亏这些好孩子,舍命救出老百姓。人,都是母亲生的,有的这末好,这样英雄;有的却是不如狗的坏蛋。
接着,母亲又想到儿子、女婿和丈夫,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没碰上凶险吗?正想着,忽听孩子叫:
“妈妈,妈!我的肚子痛,痛得厉害。”娟子气喘地说。
母亲忙凑到她身旁,关切地问:
“啊,是怎么痛法?”
“就是,象有个东西在动。嗳哟,不行……”娟子说着坐起来,两手抱着肚子。
母亲一寻思,忙说:
“嗳呀!是要生啦。日子还差几天,可是这些天你颠颠簸簸地……这可怎么好,一户人家也没有……”
母亲急得不知怎么是好,忙叫娟子躺下,给她抚摸着肚子。娟子头上粗大的汗珠往下直滚,急得悄声哭了。
花子等人闻讯都奔了过来。母亲忙张罗着把被铺平些。花子和几个女人帮着把娟子放躺好。看不见,也没灯点。只好用床被围起来,秀子去找块松树油点着放在里面。
母亲和花子等人忙着在接生……
那德刚本来和大姐睡在一起,朦朦胧胧地被母亲推醒,叫他跟四大爷坐到另一边。他不知是怎么回事,以为姐姐病了,吓得不行。一会,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他忙说:
“爷,解放哭啦!”
四大爷笑笑说:
“不是解放哭,是你添了个小外甥。你要当舅舅啦!”
“啊!小外甥?在哪拾到的?”他惊讶地问。
“你姐拾的呀。”
“她生病啦,哪也没去,和我在一块睡的,怎么拾到的?”德刚一本正经地说,“爷爷,俺妈说,我是俺爹早上拾粪,在沙河里拣到的哩。”
四大爷笑着说:
“你这傻孩子,你睡着的时候,你姐在柴火堆里拣到的呀。”
周围的人都吃吃笑起来。
近处响起脚步声,有人向这边走动,大家立刻沉静下来,屏住呼吸。
母亲正在包裹刚生下来的胖胖女婴儿,闻声忙吹熄火,紧紧把孩子贴怀抱着。
来的是王东海。他找了一整天,才算碰上老百姓。他实在饿得难挪步了。
大家见了,都高兴得了不得,忙打听其他人的消息……
一听说留下的同志都牺牲了,人人痛哭失声!……
王东海和着雪吞着炒面,真是又香又甜,足足吃个饱。
母亲关切地说:
“你还穿着这套军装,这怎么了得?快换换跟俺们一起跑好啦!”
“王连长,你跟我们跑吧,大家掩护你。你一定要跟我们在一起!”花子恳切地说。
“大哥哥,你别走!你走了我们再被鬼子围住,就没有人救啦!”德刚央求道。
………………
人们的亲切挽留,使王东海感到全身充满了温暖。他激动地说:
“谢谢大家的好心。大娘,你们待我可太好啦!”他紧搂着德刚的腰,对孩子也是对众人说:
“小兄弟,我一个人挡不住这末多鬼子。是死去的那些同志——你的好哥哥们救出大家的。小兄弟,就为要救你和更多的人,我才不能留下来和大家一起跑,我要去找部队。那时我就有力量啦,就可救你,救很多人,救咱们全中国了!”
花子找出老起的两件衣服,帮着给王东海换上。当王东海向衣袖里伸胳膊的时候,她注意到那胳膊不灵便,仔细一看,惊叫起来:
“嗳呀,王连长!你胳膊还伤着呢!”
“啊!”人们一齐惊讶地瞅着他。
“这不要紧,没动着骨头。”王东海微笑着宽慰众人。
花子吱啦一声撕开包袱,把他原来用破布草草包着的伤口重新扎好。当花子看见那血红的一块伤口时,心里一阵痛楚,忍不住滚下泪珠,手都颤抖起来。可一看王连长,他却一点不动声色。花子深深被感动了。唉,天下有这样的坚硬人哪!
王东海再次谢绝大家的执意挽留,但被众人强制着拿了一些干粮,一个人走去了。
送走王连长以后,母亲同花子等人商议一番,准备回到村里去。据王连长的估计,大队的敌人已过去,敌人不会再那样密集地进行围攻。再说刚生育过的娟子和婴儿,怎么能在冰天雪地里长待下去?连好人也受不住啊!
四大爷和几个男人先回村探听一下,说没有鬼子了。于是,大家连夜搬回村……
孔江子同王流子领着一伙伪军,跟着一队鬼子从东返回来。敌人要从原路运送抢来的物资和抓到的人,回到据点里去。这就是王竹要求庞文没烧王官庄的房屋,等回来再清洗的原因。可惜他王竹一去永不还了。
伪军们在前面开路。走到一个村头,见小树枝上,挂着各种鲜艳夺目的小布袋,在雪的衬托下格外诱人。伪军们哄的一声抢上去。王流子不让众人拿,大声叱骂着,用皮带抽打去抢的人。
孔江子对王流子最有仇,王竹在场却不敢出声。这时看着就不顺眼,刺燎燎地说:
“何必那末凶?都是弟兄们,客气点吧。”
王流子却连他也捎上了,凶狠地骂道:
“他妈的屄,你也装佯!看你整天不带劲,想投八路去?”
骂着又去赶人。
孔江子心里一阵收紧,不敢发作,忍气吞声,悄悄地骂了一句,也去扯下一个小布袋。他打开一看,嘿!里面有个熟鸡蛋,还有一封信和反正宽大的证明书。他忙藏进口袋里。
这是妇救会做的“瓦解袋”,里面装着有的是伪军家属劝亲人反正的信,有的是讲抗日道理和敌我形势的信,每个袋里都有人民政府盖章的“反正宽大书”。这能使伪军们了解人民政府的宽大政策,使受欺骗的人明白真相。
尽管王流子打骂,很多人还是把“瓦解袋”藏了起来,狼吞虎咽地吃了里面装的鸡蛋、烙饼、红枣……之类的食物。
敌人走得精疲力尽,抢不到东西吃,肚子饿得直叫唤。他们费好大力气爬上一座山梁,正走在傍山险路上,突然几声轰响,大地开花,泥土夹着雪片冲天升起。接着从山上传来枪声,喊杀声。敌人都慌了,朝山上乱打枪。停了一会,山上的枪不响了,地雷的硝烟和炸起的尘埃也消散了,这才明白是游击队或民兵的袭击。可是在陡壁下,能有什么办法去追赶他们呢!
孔江子擦了一把冷汗,心想:“好险啊!幸亏我早有防备,走在最后面,要不……”他听到前面一阵叫嚷,走过去一看,嘿!王流子的头被地雷炸去一半,一条腿也无影无踪了,象堆烂骨头躺在路旁。一丝松心的笑影立刻出现在孔江子脸上,可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