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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的军队已把城围得紧紧的,就等着我们的了。你们回去,要沉住气,不要引起敌人的怀疑。听到战斗打响了,自己找地方隐蔽起来,等咱们的部队冲进城就好啦!”
“你们都住在哪里?”孔江子问道。
“我们……”德强本要告诉他,但一想起于司令员那句“目前对这种人的信任应有一定的限度”的警语,就停顿住,接着说:“我们都分散开了。你们注意自己行动好啦。”
孔江子转身走了。德强扯下德松,紧握着他的手,在他耳朵上说:
“区长,德松哥!行动前我领的一组在福昌饭店,李班长那组隐蔽在西门旁边文德客栈,有什么急事来告诉我们。夜里要警惕些啊!胜利就在明天,这是最后关头了!”
沉闷的雷声越来越大,它似乎要冲出浓云的束缚,撕碎云层,解脱出来。那耀眼的闪电的蓝光急骤驰过,克嚓嚓的巨雷随之轰响,震得人心收紧,大地摇动。狂风无情地吹刮,瓢浇般的大雨遮天盖地直刺直压,粗大猛烈的雨柱,掀起一层尘埃。一霎,到处是一片汪洋了。
部队都匍匐在城墙的周围,趴在掩体里。战士们都把衣服脱下,包盖着武器弹药。雨水顺着一个个黑红强壮的肌体,泉水般地往下流。虽是初夏,北方的夜晚加上风雨,还是冷得使人打哆嗦。
各村来的担架队,由区委书记姜永泉率领着,几乎有战士那样多。尽管军队向他们说过多少次,不要到前面来。但他们总是当耳旁风,都紧跟在部队的后面,有的还想到军队前面去呢!
仁义并没在家照顾孩子,他领着民工来了。他们紧跟着第一连。王东海连长说过好几次,叫他们别上来,等战斗打响来也不迟。仁义每次都叫大家退回去,但大家都不走。他自己也觉得腿很重,一步也不想挪。
战斗,黎明前的战斗!在激动着每个人的心!
忽然,战士们听到后面响起脚踩泥浆噗噗咂咂的声音,越来越近。
王连长和指导员正在巡视阵地,借着闪电光一看:成群的妇女们,抬的抬,挑的挑,提的提,扛的扛,摇摇晃晃走上来。
妇救会青妇队送饭来了。
她们一个个可真够瞧的。每人把外面的衣服脱下盖在饭筐、饭篓和水桶上,剩下的衣服被雨淋得都贴在身上,头发也粘在脸上了。有的鞋子被泥浆粘掉,赤着脚丫儿,有的跌得遍身是泥,个个活象落汤鸡。
不由分说,她们拿碗的拿碗,送筷的送筷,分干粮的分干粮……有的战士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手里就有了热腾腾、香喷喷的肉包子。
战士们怀着感激的心情,和着雨水,大口地吃着热饭。
妇女们听着咂嘴的声音,心里是多末快乐啊!
王东每见到一个最小的影子,忙抓住她的手,激动地说:
“同志,小妹妹!谢谢你!……”
“王连长!是你呀!”秀子高兴地叫着,挥舞着她手中的一大束鲜花。花中有月季花、芍药花和她在路上刚采到的苦菜花。
接着,王东海觉着有人抱住他的腿。他低头仔细一看,惊叫道:
“是你,德刚小兄弟!你怎么也来啦?!”他说着把孩子抱起来。
“王连长,我来啦!我们家都来啦!俺大姐领着人,在卫生队帮着接伤员,俺爹在担架队里。我在家做什么?也跟二姐来啦!”德刚很高兴,又看着黑洞洞的城市上空,想望地说道:
“妈妈和哥哥还在那里面。明天是妈的生日,我二姐还拿着花,我们要等天亮一块把花送给妈妈!不知妈怎么样啦?”
城里,狼窟虎穴的城里!
日军大队长庞文,对孔江子的回来并没发生过特别的怀疑。因为孔江子这个人在他的脑子中印象很好,他的命令孔江子总是百依百从的执行,对皇军表现出非常的尊敬和殷勤。可是处于他的职务,尤其在目前局势下的特别戒心,他对孔江子的回来还是警惕着的,他把监视孔江子的责任交给他最信任的特务队长郝三去做。
这特务队长郝三,是个非常残忍刁苛的人。自从他弟弟郝四——就是在王官庄被娟子姐妹杀死的那个伪军班长——下乡扫荡被打死后,他更加入骨地仇恨八路军。孔江子回来后,郝三就生气他没把自己弟弟带好,很是看不顺眼,老想挑他的毛病,搞他一下。
庞文的指示正合郝三的心意,他很严密地监视着孔江子的行动。可是孔江子知道郝三的为人,老不和他靠近,在他面前讲话非常谨慎。郝三几次请孔江子喝酒,都被孔江子娩言谢绝了。孔江子的这种小心行为更增加了郝三的怀疑;但孔江子过去在日本人眼里也是个能干的红人,没有一点把柄,是不能随便就掀倒他的。几个月前,郝三手下一个姓俞的伪军和一个小商店的掌柜的女人通奸。这女人很有几分姿色,被郝三看中了,就以私通八路的罪名把主人陷害,霸占了他的女人和房产。当然,那伪军再也不敢去沾这女人的身边了。郝三为了使那伪军不记恨,把他提升为小队副。
这天晚上,郝三队长在外面巡视一回,想回家过过大烟瘾,刚要进门,发现那小队副从门前跑过,他不由地心中一动:“这家伙和孔江子是把兄弟,最恨八路军……”就叫住他:
“俞小队副,进来坐坐吧!”
那俞小队副很吃惊,郝三怎么让他和那店主女人见面了呢?接着满心高兴,跟着进了屋。那女人身上象是吸铁石做的,立刻把小队副的眼睛吸住了。
郝三倒不在乎,把小队副推到炕上,叫女人陪着他俩,足足过了一顿大烟瘾……过了一会,俞小队副精神抖擞地出了门,找着孔江子,定要和他到酒馆去喝几盅。
原来这位俞小队副的姘头被郝三占去后,肚子里又妒又恨,但只是敢怒不敢言。后来郝三提拔他当了小队副,气是有些消了,可是对那标致的女人还是心里发痒。他见把兄弟孔江子回来了,并当上副队长,自己又有了靠山,心里很高兴。所以他想向孔江子献殷勤,说郝三的坏话,想使孔江子和郝三不和,给自己出出气。今晚郝三给他吃了甜头,交代了任务。他倒不是全为着郝三答应他干成了提升他当特务队副队长才去干这个事;而是由于他一听说孔江子可能是八路军派来的人,立时就感到一阵恐怖,随即就痛恨起孔江子来……
孔江子同德强接过头回来后,心里很高兴。自己又给八路军立下大功,要受到奖赏和赞扬,别人更看得起他了。孔江子越想越得意,一见把兄弟来请他去喝点酒,心想不会有事,就和他一块去了。
两人坐在阴暗的小酒馆里,吃吃喝喝挺投机。那俞小队副对孔江子比待亲爹还热几分,敬酒敬菜,夸奖孔江子大贤大德,又骂起郝三不是人……。孔江子本来心里就痛快,加上这一奉承,又喝了酒,就完全把把兄弟当成亲人看待,嘴也滑溜起来。
“兄弟,”孔江子拍着俞小队副的肩膀,说,“你的苦处我知道,在人家手底下混事就是受气的买卖。拿我说吧,往常还不是在王竹、王流子脚底下踩着!”
“那是,那是!可都没有象郝三的为人不讲情面,这末歹毒……”
“哎,那是你没亲身尝过。这些人没一个懂人情的,都不够朋友。”
“唉!在这种过了今天不知明天的鬼地方,我真混不下去了。大哥,你看八路能攻破城吗?”
“这个嘛,我也说不上。”
“要是城真被八路打开怎么办?大哥,不瞒你说,小弟真想另找门路。”
“真的吗?”孔江子看他直点头,样子很认真,就靠近他的耳朵,说:“这是咱弟兄讲话,可不能向外人说!”
“大哥,你不相信我吗?”
孔江子心想,要是能把这个人拉着投降,就更显示出自己有本事,功劳更大了,同时也算救了结拜兄弟。于是更压低声音说:
“兄弟,这城破是一定了。要是你真想保住自己,真该早打算盘,早做准备。你想投降,我可以替你担保,到八路军那……”孔江子突然顿住,立时感到一阵恐怖!他想起这个俞小队副被八路军杀掉的汉奸父亲、哥哥,和他平时对共产党的仇恨言行……他马上感到失言了,这个烧香磕头山盟海誓的把兄弟,也是个对自己有危险的人!
“好,这太好啦!说呀,我到八路军那里会怎么样啊?”
孔江子听他这一说,越发觉得他心怀不善。为掩盖不安,他仰脸喝一口酒,接着嬉笑着提高声音说:
“嘿嘿,多喝了点酒,我和兄弟你说起笑话来啦!象我们这种人到了八路那里,我担保你的脑袋搬家。哈哈……”
俞小队副想再套孔江子说下去,可是孔江子怎么也不说了……
孔江子和把兄弟分手后,回到住屋越想越不对头,心里越慌起来。他前思后虑拿不定主意,最后决定去把事情告诉给德松,看他说怎么办。若是有意外,要赶快躲藏起来才好啊!
孔江子正要出大门,迎面碰上三个人。没说二话,立刻将孔江子扭起来。为首的郝三喝道:
“走!押到大队长那去!”
孔江子立时面如土色,身如筛糠!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打门声。
母亲吃了一惊。她没有睡,紧抱着孩子坐在炕上。望着那黜黑的窗户,心随着雨点在跳动。母亲想到战士们都在雨地里,一定被雨淋得全身透湿,她多末盼着枪响啊!可是她又有些怕那枪响,因为她儿子和枪响有关,他会不会发生意外呢?!还有家里的两个孩子,夜里很少离开妈身边,不想她吗?德刚会哭不?秀子做饭做得好吗……
门声冲断母亲的思路,她忙赶出来。院子里黑古隆咚,稀泥差点把她滑倒了。
“谁?”母亲问。
“快点!姨啊!事情糟啦……”
母亲一开门,婵子象从泥水里爬出来的,披头散发,一头撞进来,抱着母亲就哭。
母亲知道不好,忙问:
“快说,什么事?!”
“姨啊!那、那孔江子被鬼子抓去,挨打不过,把什么都招出来啦!我在屋里听得准准的……你快藏起来吧!姨姨啊……”婵子哭叫着。
“啊!”母亲全被惊住,没感到雨水是那样猛烈地往身上泼,接着她急促地说:
“婵子!你快领家里人躲一躲,把菊生带好!我马上出门!”
母亲说着就走。
“姨啊!到地下室藏着吧,出去不得呀!马上有人来抓啦!”
婵子拉住不放。
“快松手!我有急事。”母亲倒平静些了,急急走出门。
嗤一道闪电,克嚓嚓一声焦雷,母亲沉重地摔进泥水里……
德松来后就找一个独屋住着,准备发生意外好应付。
他一点睡意没有。他想到马上要战斗,敌人的死亡就在眼前了,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喜悦和对胜利的信心。想着想着,他油然想起妹妹——兰子。
兄妹一块参加了地下工作。妹妹总是瞪着一双机灵的灰色眼睛,看着哥哥。他叫她干什么,她嗯一声,头也不回就去了。她是多末好的一个姑娘啊!斗争开始不久,她就牺牲了。她的年岁比其他人都小,可是牺牲的那末早——是继七子的第二个。兰子没能看到即将来临的胜利,这是很可惜的。然而,她坚信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她是很早就透过层层迭迭的苦难和障碍,看到胜利的曙光的。人们都会记得,她死时是那样自豪和平静,眼里放出多末美好的光彩啊!
德松心里有些激动,觉得眼睛有些潮湿,但没流出泪来。他又想到德强嘱咐他要警惕些。是啊,他一向都是把驳壳枪压好火,放在枕头下。睡觉时,一只手扶在枪柄上,那胶木的枪把,永远是温暖的。想到这里,他坐起来,握住枪,两眼从窗口凝视着漆黑的夜色。听着狂风骤雨的鸣响,他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一分钟象一天那样长……
他忽然听到象有脚步声。呀!是很多人向这里走来。他忙趴到窗上一看——啊!刺刀在闪着阴冷的灰光,苍色的钢盔被雨点打得崩崩直响。要战斗的念头,迅速地通过他的全身!
“表弟……开门哪……”一声悲惨的叫唤,犹如夜晚站在房头上猫头鹰的嚎声。在这后面,是刺刀的犀尖,指挥刀的利刃。
“这家伙叛变了?!”德松心里在说,嘴却闭得紧紧的。他用枪筒挑开窗纸,准准地瞄着。
雨,哗哗地下着。敌人胆怯的寂静了一霎。
那个俞小队副气急地骂道:
“你这小子,耳朵长毛啦?你插翅也难飞出去!快出来投降……”
叭地一枪。那孔江子的把兄弟俞小队副应声倒下去。德松又连打几枪,又一个敌人倒在泥水里。
庞文也赶来了,命令机枪向屋里开火。
德松觉看肩膀一热,仰倒在炕上。
窗纸被打着了火,窗棂着了,房子也着了。屋里充满浓重的乌烟,德松呛得流泪,喘不过气来,几乎窒息过去。
他拚命挣扎,重新爬到窗台上,胸脯又中几弹,他用一只手撑起身体,另只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