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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百威心急如焚,当下同意邓大清的建议,组织身强力壮、过惯崇岭生活的人去远征军被困的森林发动当地华侨营救。
这任务由邓大清具体负责。鉴于泰国与日本的关系,陈百威通过金雄在当局搞到通行证,邓大清一行顺利地通过各路关卡,到了缅甸境内沿萨尔温江乘快艇一路北上。
缅甸口小、肚大、尾巴尖,仰光是缅甸的门户,到了北面接近中国云南的地段都是崇山峻岭,地形十分复杂。当时缅甸人民在英国的统治下做了50年的亡国奴,普遍仇视英军,对中国的远征军自然也不会支持。事实,杜聿明的大部队都是在森林里迷了路,得不到当地人的支持,才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邓大清在当地动员了爱国华侨于1942年7月中旬在缅甸北片马附近发现被大自然紧困的远征军,虽没有《曼谷日报》报道的那么惨绝人环,但也不折不扣地称得上“恐怖”二字。
由于地形不熟,远征军所到之处多是山岭重叠、荆棘丛生的野人山及高黎贡山,森林遮天蔽日,蚊蚋成群,人烟稀少,给养困难,加之又担心日军追击,处处被动受挫。
当时的情景是相当凄惨的,逢上的又是多雨季节,缅甸雨水充足,整日倾盆大雨,原来旱季做为交通道路的河沟小渠,此时皆洪水汹涌,既不能徒涉,也无法架桥摆渡。杜聿明令工兵扎制了无数木筏试图渡水,一放下去连人带筏全被洪水卷入旋涡里。
更要命的是原始森林内因大雨潮湿,繁殖着蚂蝗、毒蚊及千奇百怪的小爬虫,林间行走需要不断地捉叮咬在裸露处的虫子,连蚂蝗都能跳起来叮在脸上,咬过后奇痛奇痒,抵抗力弱的随时可能感染。此外,虐疾、回归热、其他传染病也在军队中流行。
染了病就会四肢无力,随即倒在地上,各种毒虫便蜂涌而上,千百条蚂蝗叮上后很快吃饱合脱落随水漂走,当大活人成了一堆惨白的肉,其大无比的食肉蚁又大举进攻……再健壮的人倒在地上最多只要五个钟头就会变成一堆白骨……
邓大清顺着尸骨寻找到了迷路的远征军,当时杜聿明也患了回归热,用布包裹着躺在担架上。当地华侨于是告诉他们如何在森林里应付各种意外事故,及防蚂蝗毒虫的方法。
这远征军于8月初走出崇岭,与国内的宋希濂取得联系,经清点,沿途死亡人数达五万之众。
且说在泰国境内的陈百威一边派遣邓大清去寻找远征军,一方面又在驻地召开首领会议研究募捐事项。
泰国华侨虽多,但大多不富裕,且受当局的限制,多有不便。
在这一筹莫展之际,文贵提醒道:“堂主,昨天麦当汉建议我们离开泰国,他肯定有办法。”
陈百威即刻起身,要亲自去请麦当汉。
“不必劳驾了,我已经不请自来。”
原来麦当汉已来了一段时间,见陈百威在开会,一直在外等待。
陈百威连忙请他进来,并叱骂门外的卫士为何不早通报。
麦当汉落座:“不要骂人,是我不让他通报的,怕打搅你们议论正经事,后来你说要找我,必然是为昨天说了半截话的事。”
“正是,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国家。”
“美国。”麦当汉道。
陈百威点头:“美国华人多,也富裕,去那里发动捐款支援抗日当然很好。只是人生地不熟,去那里——麦当先生在美国多年,对那里的华人堂口一定很熟,能不能……”麦当汉道:“实不相瞒,在美国我确实结识了很有影响力的洪门组织,叫‘安良堂’,为首的叫司徒美堂,是地地道道的华人,说起来你们可能也听说过。”
陈百威望了一眼文贵,说:“司徒美堂我们确实听说过,名字如雷贯耳,去年以华侨参议员名称从美国来到香港,恰逢香港沦陷,落入了日本人之手。以前没有太深交往,只感到他性格太傲,直至日本人诱他当维持会长被他断然绝拒,才知道他是一位汉子。可惜的是虽经我们帮助逃离了香港,因足有疾,行动不便,手持木杖向东江游击区方向行走,以后就不落不明了。”
麦当汉用手击着茶几笑道:“所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司徒美堂虽年过七旬,仍不愧为久经江湖的好汉,正当美国洪门为他担忧的时候,他又奇迹般的回到了唐人街,给他们一个意外的惊喜。”
“噢,有这事?”陈百威十分惊讶。
麦当汉点头:“在唐人街因为生意上的事,我与他相识,这次听说我来泰国,特意对我说如碰上黑道上有志抗日的华人不妨跟他联系,这次不是你提起支援抗日我差点忘了。”
陈百威很兴奋,说:“老先生真有本事,居然能大难不死。”
文贵插嘴问道:“司徒是怎样去的美国,你知道吗?”
麦当汉道:“他离开东江后经曲江、桂林最后到了重庆,据说他在重庆蒋介石夫妻对他非常客气。蒋介石还要吴铁成劝他加入国民党,并许诺封一个国民委员的官位,司徒先生还是不想当官,习惯当他的‘大哥’。他这次回到美国,把国内被日本人蹂躏的情况向美国的华人做了介绍,于是组织发起了募捐委员会,联合世界各地的华人支援国内抗战。”
司徒美堂于1868年出生于广东开平县,年幼丧父,由寡母抚养成人,12岁在新会县城一家小作坊当学徒,因受人欺侮,学习武艺,14岁赴美国,17岁加入洪门致公堂。为了谋生,先在旧金山当厨子,每天工作16个小时,当时有些美国流氓欺侮华侨,喝酒吃饭不给钱,还砸烂盘碗和柜面,动手打人,华人老板胆小怕事,不敢声张。司徒美堂年青气盛,且孔武有力,好打抱不平,手持刀棍十数人近不得前,见有流氓捣乱,三拳两脚将洋人打翻,扔到街心。二十岁,因打死洋流氓,被抓捕坐牢,幸被洪门人士募款营救,其名气在华人中渐渐传诵。1894年,他到美国军舰上当厨子,随舰游戈南北美洲和欧洲各国,海上生涯,使他大开眼界,也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江湖人物。后离开军舰,在波斯顿当小贩,走街串巷卖瓜菜,1894年冬,他感到公堂情况复杂,组织散漫,指挥欠严,要为华侨做点事还得另立山头,于是集合堂内一些“少年气盛,有敢作敢为”之华人,成立了“安良堂”。以“锄强扶弱、除暴安良”为口号,由小到大,成为美国最强大的华人帮派。司徒美堂也因之成为唐人街一代教父。
陈百威听取麦当汉的建议,决定赴美与司徒美堂一起组织各国华侨支援国内抗战。
送走麦当汉,陈百威首领们又研究具体启程日期及去曼谷购机票等事项。
陈百威又要离开泰国了,这事急坏了何南,等到散了会接着又是用膳。好不容易等到有了空闲,此时已是傍晚。
“心里憋着的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管名花怂恿丈夫。
何南鼓起勇气来到陈百威房外干咳一声,然后摆出“泰山大人”的姿态走进房里。
森林里天黑得早,木屋里早已点上了松油灯,房间里散发着一股树脂香味,因为烟大,把木板钉成的顶棚熏成黑色。
陈百威打了个呵欠,准备休息,听到是何南的声音,心下便明白他要来干什么。
“请坐。”陈百威让出一张木椅。
“你就要走啦,”何南随手把门掩了。“早就该找你谈谈,挨到今天是因为一直没有机会。”
陈百威抬起头:“你想谈些什么我已经猜到了,不过这事还得问香珠最好,有些话要她本人才说得清楚。”
“我女儿什么也不肯跟我说,她的脾气就是这样,”何南不禁火气上来,态度明显有了变化,“我也不需听你的解释,我也是男人,有喜新厌旧的本性,可是并不像你一样有了新人就抛弃旧爱!”
陈百威吃惊地望何南,看得出来,香珠真的没有和父亲说过她的婚姻。他吃惊的是这么多年来,香珠居然连父亲都瞒着,可见她城府有多深。
何南继续说:“我女儿的脾气虽有点犟,但总不会到阻止你与别的女人来往,三从四德她还是懂得的。”
陈百威萌生了想把内幕告诉他的念头,但这念头只是一闪,他想到既然香珠一直瞒着父亲可能有她的顾虑。
“你不要装糊涂蒙我,”何南道,“你今天非要给我一个答复——你为什么要欺侮我的女儿!”
在何南的一再追问下,陈百威扯慌道:“你根本不懂得你女儿的心思,她不允许我与别的女人来往,就为这事她跟我闹别扭。”
“你说的是真话?”
“你可以问她自己。”
何南盯陈百威半晌松了口气,说:“好罢,我可以开导她。你的越南女人死了,这是命中注定你们缘份已尽。缘份这东西我是最相信的。”
何南的表情明显变化了,有了几分慈祥,叹道:“自从你和香珠闹别扭,我不知操了多少心——我后悔不该在越南有一个情人,可能这是老天爷有意惩罚我的——我真的好后悔。”
说到此处,何南双眼噙满泪水,擤了一把鼻涕:“人老了,不想女人了,这辈子我就香珠这一滴血,她成了我后半生的感情寄托,你可能也看到了,这些年我老了很多,这都是为你俩忧的……”
陈百威抬起头,果见何南脸上的皱纹深刻,心里一酸,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儿女都是父母的心头肉,”何南哽咽道,“想起这事儿自己就深悔不已,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混帐的男人,对不起很多女人……特别是对不起香珠她妈。人家也是父母养的,可是他只得到我的半具躯壳,常常心猿意马,同床异梦。人总是要经历了才能觉醒……我不怪你,只要你好好待她,我就会很开心。”
陈百威被感染了,他自小死了父亲,感觉到这种伟大的父爱可以把心灵根深蒂固的东西感化掉……香珠不就是被人捅破了处女膜么,有什么大不了的?用得着让人家用一辈子的幸福做为代价?如果让老人知道了,他后半生岂不更要背着沉重的思想包袱过日子?
陈百威终于明白了香珠为什么不把内幕告诉父亲,免得老人承受不了,感到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做人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也要考虑别人的痛苦,陈百威想起香珠这十几年的委屈,内疚感油然而生。
陈百威长长地叹了口气,泪流满面说:“你老去劝劝香珠吧,我……”
何南激动地抓着陈百威的手:“你答应和香珠和好了?”
陈百威闭起双眼,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何南不知所措,像是要干一件很要紧的事,可是一时又忘了。
一直躲在门外的管名花提醒道:“还不快去告诉香珠,要今晚就和老公住一起。”
何南仿然大悟,喜孜孜道:“你看我这脑筋真是笨得要命!”
何南刚出门,管名花对陈百威耳语:“这回可好了,香珠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我跟何南很不方便,你可救了大驾!好了,我要去帮着香珠搬东西,你也该叫人把房间打扫一下,得像新房的样子。”
管名花摆着屁股离开,陈百威看看房子里并无什么要收拾,也就没有叫手下人,一个人坐在床沿抽雪茄,一边思考问题。
雪茄抽到一半,思想也冷静了,回想起刚才的举动,感到也太轻率了,一生那么漫长,任何人都不能靠一时的情绪支撑一生的。尤其是心灵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更不可能靠一时冲动改变。这好比水中自己的影子,扔一枚石子可以让它暂时消失,但过后仍要复归原来……陈百威把烟头掐灭,本着良心,他下决心使自己消除这种观念,一年、两年,或者更长一点时间,他要和香珠改善关系。
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吃了一惊,发现自己改变了不少,要是十几年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很快,他又为自己的改变找到了依据:黄小妮已死,需要另一个女人的慰籍……九点多钟,何南、管名花和几个马仔把香珠和一些日用东西送进屋里。何南临走又在香珠和陈百威面前千叮万嘱:“小俩口一定要好好过日子,长辈才放心。”
管名花在何南身上又是摸、又是拍,说道:“好了好了,久别胜新婚,人家巴不得我们快离开呢,走吧走吧,我们也该休息了。”
何南被管名花拉着,一步三回头,直至管名花把木掩上。
里面传来插门的声音及陈百威的干咳声,何南这才放了心。管名花却不肯走了,趴在门缝窥看屋里。
何南干咳了一声,管名花擂着他的背道:“你也该学学年轻人,娱乐娱乐。”
房里的陈百威一直等到木屋外的人离去,才开口道:“香珠,委屈你了。”
香珠避过话题,说道:“百威,谢谢你没有向我爹透露我们之间的事。”
松油灯在木屋里跳跃着,将烟雾一丝一缕送上天花板,由于久未清扫,上面结了蛛网,蛛网上网满黑色的烟尘……
陈百威没有直接与香珠搭话,喉结动了动,说道:“干吗要这么客气